经过一个中秋宴,先前那风波频频的紧张局面至少在表面上稍稍松缓了下来。
后宫里,言贵妃经此一事一举站稳了脚跟,代行协理六宫之权。
朝堂上,形成了几股看不见的微妙关系,先前以四皇子李昌炜和皇长子李昌烁针尖对麦芒的局面已经被打破。如今皇长子一人独大,那些个见风使舵的官员见状也开始纷纷倒戈。
宋志诚一案高破后他的亲家兼多老搭档户部齐大人虽未受到明面上的牵连,但暗地里,多年来他们之间的利益纠纷剪不断,理还乱,齐家也因此受到重创。
齐大人为保身家性命,也从原来支持四皇子而改向皇长子抛橄榄枝。
李昌烁手握户部,又有太傅坐镇吏部,一时间风光无两。由于暂时没有新的锋芒同他交锋,自中秋过后朝堂之上竟然显得异常平静。
可俗话说得好,宁静总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兆。
果不其然,清闲的日子尚未延续几天。
重阳夜里,皇宫突然走水,经过一夜的抢救后发现只是烧毁了几间废旧的宫殿。
但毕竟宫里离奇走水不是小事,于是第二天一早隆德帝便穿了钦天监过来问话。
而钦天监的监正大人不仅没有将此事归结于天灾**上,反而借机鼓吹皇帝功德,哄的隆德帝喜笑颜开,随之决定命钦天监在烧毁废墟之上测量风水,以备修建万寿宫。
此消息一经传出,朝野上下议论纷纷,其中当属兵部侍郎杜大人最为叫苦。
他们兵部存下的军资已经供不起前线作战的将士使用,他这一年向户部请求批了好几次钱款,都被户部以各种借口档了回来,如今皇帝要修建万寿宫户部那些老东西却将此事干脆利落的一口答应下来。
杜维早朝上想借机向皇帝请示此事,可满朝文武竟都忙着对皇帝阿谀奉承,他的请奏便被无声无息的淹没在其中。
下了朝,杜维正魂不守舍的往回走时,猛然间一抬头看见了前面宫道上正从国子监下学回来的三皇子李昌烨。
杜维正愁无人相助,此时也顾不上其他,连忙一路小跑过去追赶李昌烨。
李昌烨似乎是听见有人叫他,停下脚步回头张望着,只见宫道对面赶来一个提溜着宽大朝服的人,一边跑来一边向他抬手打着招呼。
官服沉重行走都需谨慎,更不用说是一路小跑。此时杜维走到他身边时已经有些气喘,他平复了一下气息,拱着手道,“见过三殿下。”
李昌烨手里握着书,回礼道:“大人匆忙过来,可是找我有事?”
杜维颇有些难为情,“不瞒殿下,下官的确有事相求……”
“大人您请说。”
杜维挺直了脊背,正色道:“如今已经入了秋,边境正是粮草充沛牛马壮硕之时,近来天气不断寒冷,岭北驻守的将士们对保暖的帐篷等军需需求加大,兵部的储备库已经快要见底了,下官多次上书都未得到重视……下官...下官想请三殿下帮忙在陛下面前多多提及。”
李昌烨有些自嘲的苦笑了下,“大人,我在父皇心里的份量甚至可能还远不及一个七品官员,此事您找我是不是太抬举于我了。”
“殿下,满宫里如今谁人不知殿下您品行端正,做事沉稳认真。不怕殿下您笑话,如今谢家军威名赫赫,四境不敢有人贸然侵犯,可驻扎军队的军需也依旧得照例发放,兵部是个苦差事,费力不讨好,满宫里也没几个人愿意替兵部出头……”
“那您为何不向钟阁老求助,阁老一向体恤军情,若他知道了一定会在陛下面前替您分忧解难。”
杜维无奈的摇了摇头,“殿下有所不知,兵部如今存下的军需都是阁老之前出面替下官求来的,阁老年岁大了下官总不好一直麻烦他老人家……
我们兵部官员都是寒门出身,在这世家林立的大周多有不便,这几年里里外外需要用钱打点的地方多了去了,都是尚书大人从自己私银里出,连给女儿置办嫁妆的钱都搭进去了,户部整天与我们打太极,压着我们的帐就是不拨银子,算准我们兵部在朝中没依靠,随意敷衍。”
杜维少见地动气,他也是没办法了,入了冬置四处都需要用钱,开春还有武选,一年下来东奔西跑,累死累活不说还得自掏腰包补贴军需。
李昌烨有些动容的问出口:“那大人想要我做什么?若是我能做到的定当全力而为。”
杜维正身拱手行礼:“如此,下官便先行谢过殿下”
*
修建万寿宫一事,隆德帝还需挑选一个可靠的人来负责。他虽心中早有人选,想借机磨砺一下皇长子李昌烁,但兹事体大,还需得到太傅等人同意。
帝王之术,重在制衡。他深知此道中利害之处,从前他虽看中四皇子李昌炜,但也扶持起皇长子李昌烁同他相互制衡,如今即使他有意培养李昌烁,也不得不另选他人同他分庭抗礼。
次日皇帝同内阁众人议事时,宣了李昌烁和李昌烨过来在旁边听讲。
大周近几年国库充盈,可兴修宫殿之事耗费人力物力财力颇多,内阁诸位大臣意见不一,但皇帝执意如此他们多说什么也再无用处。
这事虽已经板上钉钉,隆德帝话锋一转问起了站在一旁的两位皇子意见。
大皇子李昌烁最先站出来恭维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如今大周能实现中兴鼎盛之局面,全仰仗于有父皇这般贤能的君主。万寿宫一事定当全力赴工,确保父皇居有定所。”
隆德帝满意的点了点头,“工部薛大人年岁已高,行动多有不便,就由你暂时监管工部,全权负责修建万寿宫一事。”
此言一出,殿内众人惊讶的瞪大眼睛面面相觑,李昌烁更是喜出望外连忙跪地领旨谢恩。
“儿臣遵旨,儿臣定当尽心尽力不负皇恩浩荡。”
隆德帝目光从一旁的李昌烨脸上扫过,似乎是想看清他此时是何表情,可李昌烨神色却依旧淡淡的,仿佛此事于他没有任何关系。
隆德帝微微皱眉,开口问道:“昌烨有什么要说的吗?”
李昌烨见皇帝叫到他,在众人的打量中上前一步说道:“回父皇,儿臣的确有一事想请父皇批准。”
隆德帝端起茶盏,也没看他,缓缓喝了一小口问道,“什么事...你说吧。”
“近来天气寒冷,边关驻扎的将士们夜里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儿臣想请父皇允许多添置一批军需送至前线,以示皇恩浩荡。”
茶盏轻叩在桌面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半晌隆德帝都未说话。屋里人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喘,唯恐三皇子此话惹得皇帝不悦。
大学士曾玉堂站在钟太傅身边,紧张的攥紧手心。
兵部缺钱这是朝中人尽皆知的事,半年前曾由太傅出面为兵部求来了一百两万银子置办军需。
可入了冬武器、粮草、马匹、棉被等等四处都是用钱的地方,前几天钟太傅见兵部侍郎杜维在朝堂之上发言被挡回来,还想着私下找他商议此事。未曾想今日三皇子便借着这个机会向皇帝提起此事。
兴修宫殿本就是耗费财力颇多之事,三皇子居然敢在此时提起边关将士,若是被皇帝疑心成他是在借此讽刺,天子震怒,那又是一场无妄之灾。
在场内阁众人一边敬佩起三皇子胆色和仁爱之心,另一边不免也开始为他忧心起来。
良久后,隆德帝抬头看向李昌烨,神色阴暗的开口道:“你身处宫中却能忧心边关将士,这是好事……转眼快到年关,也该到了犒赏三军的时候,这事就交给你去办吧……
需要多少银钱打点,你和兵部尽快拟个数目报给户部,内阁和司礼监披红后便拿去用吧。”
这话虽没明着表达什么,可人人都听的出这便是将兵部放到三皇子李昌烨手下监管。
如此一来,皇长子李昌烁监管工部,三皇子李昌烨监管兵部,两个皇子分庭抗礼。
虽然看起来各自分管一部,可哪个是肥差,哪个是苦差事谁都看得清。
李昌烨早就已经做好了被痛斥的准备,却没想到事情居然进展的如此顺利,一时间他也没空去想隆德帝此时心里谋划些什么,
他没有喜形于色,依旧谦顺地跪下行礼,
“儿臣,多谢父皇恩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