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笼 第5章 第 5 章

“青阳之彼，有女皎皎，其名昭昭，如玉如琢”—百晓生记

“我真觉得我已经好了，圣女娘娘，好师娘～”

苗素素看着扯着自己袖子撒娇卖乖的苏昭，哑然失笑。这耍赖模样，说出去叫人都不敢信这能是苏昭大名鼎鼎的长生少宗，分明是个赖皮狸猫。惯会撒娇，苗素素没忍住在那白面包子一样的脸上掐了一把，又软又嫩。

“你可别同我说，你自己个儿同你师傅说去。他若点了头，我再不押着你”

苏昭哀声叹气，眉眼皱成一团，水汪汪的眼睛苗素素瞧着能马上哭出来。真是可怜巴巴的叫人心疼，苗素素摇了摇头，纵使自己铁打一样的心肠都快被看化了，差点没忍住答应。还好，她想起来上一世她闭眼前看见的破纸一般的苏昭，那颗心就又硬了。

简直见了鬼，怎么平时这套好用把戏，现在一个买账的都没有。苏昭看着憋着坏笑送药进来的苏汤，眼神把他凌迟了一万遍都不止。

“小师姐，你与其有时间缠着圣女娘娘撒娇，不如忍忍一闭眼喝了吧“”

“说得轻巧，不是你喝啊！”苏昭恨恨的捡过身旁的枕头就朝苏汤扔了过去。躲得倒快！苏昭不满的哼了一声，她还想挣扎，甜腻腻的喊着苗素素做师娘“娘娘~娘娘~我真的已经好啦~”

这般痴缠本事，怪道上辈子那么多人都栽在她手里。苏齐几个从院子外就听见里屋那个小崽子的撒娇痴缠，又好气又好笑。师兄弟几个对过眼神，纷纷推了苏执走在前面，做那个恶人。

“你还有个样子！叫圣女笑话。”

苏昭能和苗素素，苏清痴缠，却不敢多和苏执闹。苏执凶起来，倒也不会打她，但是真能说动苏齐禁足叫她抄书。苏昭看着那一碗热气腾腾的药汤，尝也不用尝，光靠闻就晓得喝进嘴有多苦。苏昭眉头皱的快能夹死苍蝇，要不是宁玉容的那些破花不禁补，才七天就能被浇死，她又怎么会被三堂会审一样盯着喝药。该死的宁玉容，等我好了，头一件事就是找你算账。苏昭两眼一闭，端起药喝出了壮士断腕的气魄。“糖，糖~”苏昭一丢碗就泪眼汪汪的在起桌上备好的蜜饯果子里翻找起来。“怎么没有薛家铺子的？”

“他家太甜了，你吃多了仔细牙疼”

“蜜果子不甜叫什么蜜果！”苏昭翻来翻去都没喜欢的，索性把东西一推。作出副不喜欢气鼓鼓的模样和苏齐讨价还价“师伯～好师傅～娘娘～”

最后还是苏清没忍住松了口叫她这几日不比在拘在房里修养 “不许下山去，晓得”

“这样子，我就该请了画师画下来，叫外人瞧瞧咱们这小鬼怎样会装象。”

“那可以出门了？我走了，师伯再见，师叔再见师傅再见，娘娘再见～！”

苏昭才不怕外人笑话，笑话的都杀了就是。她现下此刻就怕她他们反悔，要押她再困在屋子里修养。忙不迭的从床上翻下去，连滚带爬的，一手召剑，一手扯着衣架上的外衫，飞一般的跑出房门，生怕晚一步就得再被压着喝那黄连一样的药汤，关“禁闭”。

苏齐话才说完，尾音都还没落在地上，苏昭就已经风一样的溜了。苏齐好笑地摇了摇头，替她把被带倒的衣架扶起来后，和几人缓步出了院落。

“这副样子，哪里像柳相爷？”

苏执忍不住叹了一句，许是现如今的泼猴苏昭实在太能闹腾撒娇，闹散了记忆里的那个行止有度的柳相。苏执很是庆幸，苏昭不像柳锦，苏昭不是柳锦。

“像傻姑”苏清忍不住接了句嘴“不过蛮好的，不聪明蛮好的”不像个聪明人蛮好的，聪明人活不长，笨蛋才会活得很长很长。

慌忙夺门而出的苏昭，待站在后山小潭边上，就着如镜的水面，才看清楚自己此刻是一副多潦草的装扮。多日未加打理汗湿而凌乱打结的头发，腰间潦草缠着的不是腰带而是发带，随手扯来的外衫，是她师嫂这几日给她新做的。

桑晚心没嫁给苏云锦前，是正经的大家闺秀。哪哪都好，唯独这挑衣裳的眼光。也不是不好，只是对苏昭来说不合适。

苏昭撒娇卖乖也不过是对着他们，出了山门她依旧是那个桀骜冷漠高不可攀的苏少宗。苏昭的衣裳和她这人一样，一贯是冷冷清清的，色彩总是浓淡的两极。偏偏桑晚心觉得十二三岁的女郎穿得不是要出家就是暮气沉沉的干嘛，总爱给她挑鹅黄淡粉的俏嫩颜色。

苏昭穿也不是，不穿也不是，因而只在年节这样的日子穿给桑晚心看。按理说桑晚心也晓得，但苏昭头疼的看着手里的外裳。

花色果然繁复而幼稚，什么兔子蝴蝶的，颜色也是鹅黄的亮色。师嫂这是怎么了，苏昭想起来她前几天给她选的料子预备着要给她做的衣裳，全是…偏偏师傅他们谁也不拦着。

要不是自己据理力争，只怕…苏昭想起来已然堆满了衣柜半壁江山的衣服。苏昭叹气，苏昭皱眉，苏昭想好在后山是她练功的地方，平素没有弟子来此，否则干脆流影一抹脖子算了。

苏昭从纳戒里找出了之前历练时的衣物，指尖重合翻转，霎那间风止鸟停。凡我之界，人鬼勿扰。

南阳之彼，有青山，青山连绵之间，有皑皑白雪之山高耸入云端，白雪之山下，青山之其中，有宗门，名曰长生。宗门，有女皎皎，其名昭昭。

白雪化水，顺山势蜿蜒流浸过其中的人。白玉捏就没有一丝瑕疵的皮囊骨骼，乌鸟尾羽一样的发缎被水一浸，水藻似的攀附缠绕上那一段老天赏饭的剑骨，半遮掩着主人肩胛用鸽子血调和朱砂勾勒的凤凰纹身。

寒池水乃是苍澜积雪所化又以长生初代宗主以阵法炮制，极有利于修行，却也寒意彻骨。寻常一碰，冷意便如附骨之蛆攀延而上，经久不散。苏昭却已然习惯了这样的霜寒，她清寒剑法已修至七重，寒池之寒对她而言早不算什么。苏昭浸在寒池里，指间不耐烦拨动这寒气汇聚的云纹。萦绕周身的作呕药气倒是散了个干净，可是那场怪诞梦境总让自己觉得不详。偏偏，还想不起那梦到底是什么。

算了，好不容易不用被念叨着喝药，清净些何必在想烦心事。苏昭两指一拨，拨散寒雾，好心情的感受着寒池水雾间蕴藏的天地精元。

“它叫我收兰茵，弃余恨，早做缘散”苏昭懒洋洋的晃着脚踝上下系的红绳金玲，清清冷冷的水里显得越发清亮。她一边晃着，一边哼着下山时从戏园走过听见的不成曲的唱词。

山下戏园子排了很多出戏，苏昭也听了许多，但记住的只有这一段。她从剑上摔下来，撞伤脑袋也是为了这一段。

收兰茵，弃余恨…

清清脆脆的铃声伴着断断续续的甜腻唱词一道，幽幽萦绕盘旋在青葱绵延山壁间。

虚岁十二的苏昭，外人眼里再怎么厉害了不得，但也不过就是个小姑娘而已。一个顶厉害而漂亮的十一岁的小姑娘。

谢煌翻过长生宗后山陡峭的悬崖上来时，看见的就是这样的一个十一岁的小姑娘。

漂亮的眉眼里藏着淡泊，坐在水雾之间被模糊其中淡漠，显得无害。鹅黄嫩绿的衣裙松垮垮堆系，黑得发亮的长发松散胸前腰间，素白娇小的脚踝上挂着栓了小金铃的红绳，浸在清寒的水流里，闲适的拨弄。

这张脸已经很像记忆里的柳锦了，只不过比起她，脸上多了稚气的肥嫩，眼眸间也没有血腥气。

比起厉鬼修罗，更像是菩萨坐下的龙女。稚子模样，菩萨慈悲。

谢煌那一刻突然领悟了，为什么宁玉容多年都不肯放下，仍能将少时的苏昭描述得栩栩如生。

闲散拨弄着水面的苏昭，在清冽的水声和同着叮铃的铃声里听到了一些不太和谐的喘息声。眯了眯眼，小幅度的顺着喘息的方向望去，就看见不请自来的客人。

散于微风的几息呢喃后，苏昭勾起唇角，露出了一个比春光灿烈的笑容。在看到她侧脸上那个四月芳菲仍不及的灿烂笑容之后，谢煌甚至开始怀疑起了给他消息的人，甚至是自己上辈子的记忆。

“那位？你自求多福”

但很快，谢煌维持两瞬不到的怀疑就被架在自己脖子上的长剑而彻底打消。“不请自来的客人，我该怎么称呼你好呢”

时间太短了，皮囊招眼也不过一瞬一息。这一息什么都来不及做，只够拔剑，当然这已经足够了。

十一岁的苏昭，身量还未长成，因而对上谢煌需要仰视。外人从不值得苏昭仰视，她指尖轻轻一拨，石子尖锐而准确的打在了谢煌的腿上，叫他跌跪在地。苏昭垂着眼，轻蔑而慎重的打量着跪立在自己面前的“访客”。

年纪应该比自己大了四五岁，身板瘦削，气息不匀，面容白皙，指甲缝里还有泥土。装束嘛，这皱吧沾泥的布料应该是丝绸的。气息不匀，碎石就能疼成这个样子，不像是习武的，也不像是修士。这么好的料子穿在身上却糟蹋成这样，倒像是个富贵闲人。但是哪家的富贵闲人能闲来没事爬她家后山呢。

更何况，后山悬崖峭壁，还有…苏昭想起自己布下的结界。他是怎么爬上来的，苏昭越打量就越好奇，越好奇打量得也就越仔细，眼神里的轻慢也褪去几许，眉宇里逐渐带上了严肃的审视。

被冰凉的剑锋贴上脖颈的那一刻，谢煌所有的怀疑全数烟消云散。尤其是看见苏昭逐渐锁起的眉头，和眼神里熟悉的看死物的审视打量时，之前是不是错认了人的怀疑一点都不剩了。

不用怀疑了，这就是柳锦那个疯婆娘，板上钉钉，不容置喙。这种不阴不阳的语气，看死人一样的眼神，他上辈子死的时候都没能忘。

但是，她小时候就这么疯吗？这怎么跟宁玉容告诉他的不一样。“要不是因为你们，她哪里会变成这样的脾气。她年少时明明是个最可爱不过的小姑娘，爱笑爱闹爱玩”

“我的话很难听懂么？”久久得不到回复的苏昭，不满的看着跑神的谢煌，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敢忽视她，忽视她的问题，她真的很不喜欢，这人真的很讨死。如是想着，苏昭不耐的啧了一下。

流影的剑锋又往谢煌白皙的脖颈上贴了贴，这次没收着力道，已溢出了血痕。微弱的血珠，滚落流影的雪白的锋刃上，凝成薄弱短小的血线。

“我，我姓谢，是来...是来拜师的！”脖子上的刺痛，不断地刺激提醒着谢煌。拿剑站他面前的是柳锦，不是什么天真无邪的小姑娘。是大徵闻名朝野的疯女人柳锦。是个从小就疯的，小疯子。

谢煌想，上辈子柳锦对他的评判还真没说错。“谢大公子，你是色鬼转生，泼天大的胆子，什么人都敢招惹”

可不就是泼天的胆子吗？不然上辈子怎么敢爬你的床。谢煌看着眼前冷冰冰拿剑怼着自己的小柳锦，神色总会不自觉想到她长开长大以后的样子。

鸳帏悄，被翻红浪。白玉肉身菩萨，沉麝香里，做艳鬼修罗。“他们晓得吗？他们忠心追随敬仰的谢大人，世家郎君夜夜都和他口里骂的疯狗颠鸾倒凤？”

“谢煌，这些人，都杀了吧”

不然怎么苦头教训吃不够，这辈子还要来招惹你。

我的楚七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