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佲 第1章 重逢日

“今天中午吃啥？第一食堂的饭还是第三食堂的饭？”

“第三食堂吧，今天第三食堂有新的甜品。先不说这个，过来帮我看看数学最后一道大题的步骤，我考试又扣了一个步骤分，气死我了。”

“天下苦语久矣！我这个语文到底扣在哪了啊？”

“唉，那是不是新转来的？叫什么？”

“叫什么？我看看座位表啊，凌道生，凌驾，道理，生命的凌道生。”

“啊？好叼的名字……”

凌道生坐在教室右边最后一排的位置，靠着教室的后门。他静静的坐着，阳关暖暖地打在他身上，树叶的剪影落在桌面，于指尖晕染开来。

港州中学，国内顶尖中学之一，他们所处的班级更是历年重本率近百的重点班，在高三才转来的新同学只是引起了一小波讨论，很快变为争论哪个食堂好吃或哪哪科目哪哪大题该怎么写。

凌道生并不在意他们的话题中心，他的目光正落在教室最左侧最后排的男生身上，那人趴在课桌上，将头埋在臂膀中，似乎睡得很熟。

“帅哥，新转来的啊，你数学这么样？”

耳边响起一道声音，凌道生扭头一看，坐在他旁边的男生此时正一脸笑嘻嘻的和他搭话。

“我叫余染，是咱班的生物课代表，同时兼职班长，你以前在哪个高中？高三转校没问题吗？”余染捧着自己的练习本，指了指封面上姓名那一栏。

凌道生顿了顿，学着他的样子拿起课本指了指，微笑道：“在外省，没问题。”

“哦。”余染点了点头，摊开练习本，用黑笔圈了个题号，眼巴巴地望着他，“你会写吗？”

不等凌道生回答，急促的上课铃打断了余染的询问，教室里的吵闹声瞬间停下。

一位约摸四十岁的中年女老师踩着高跟鞋提提踏踏地走上讲台，清了清嗓子，道：“你们现在已经正式踏入高三了，该说的不该说的我也重复很多遍了。高三的每一节课，我还是希望你们能重视起来，不辜负自己多年的努力。现在把教材拿出来，我们接着上次的题目讲。”

这句话仿佛在暗指班里的某些学生，余染缩了缩脖子，悻悻地闭上了嘴，一时间教室里只有“唰唰”的翻书声。

凌道生随手翻开一页，目光却是一直盯着那边角落睡着的男生。余染是个自来熟，见他这样，小心翼翼的借着前面人的遮挡，压低声音解释道：“那是我们班第一，叫季悬峥，成绩老好了，就是不知道为什么不愿意参加竞赛拿保送名额，我们班好几个都已经走掉了。”

教室里只有二十几个人，比起一般的学生是有些少，凌道生收回了目光，顺着他的话题聊下去，道：“那很可惜了。”

“嗯嗯，虽然人家喜欢睡觉，但是人家成绩好呀，人也没有什么架子，只是不爱说话，老师们都很喜欢他，班里同学也是，除了……”

他话音未落，尖锐的声音先从讲台上飞来了：“余染，我说过你再敢在课堂上说话就出去吧？你，和你说话的那个，还有季悬峥，你这个睡觉的毛病还不去医院治一治？都出去站着清醒清醒！”

二人就坐在后门口，闻言余染老老实实抱着书溜了出去，贴着墙边站好，哭丧着脸：“我就是想说除了我们这个英语老师……特别严厉。”

凌道生不紧不慢地走了出去，靠在门框边缘，眼帘微垂着，似乎有些犯困。

余染正抱着书默默流泪呢，凌道生只觉耳边带来一阵微风，一抹身影从后门走了出来，携着衣皂的香气，少年穿着干净整洁的校服，皮肤很白，头发有些长了，稍稍遮住了眼睛。

这人就是刚才因着睡觉被点名而一起赶出来的男生。

季悬峥丝毫没有一点被赶出去罚站的自觉，他若无其事的顺着后门口的楼梯往下走，转眼间消失在了拐角。

凌道生十分自然的跟着季悬峥离开的楼道走了下去，余染目瞪口呆地盯着他两，愣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半晌后嘟囔道：“胆子也太大了吧……”

港州中学的高三学生单独占了一栋楼，凌道生始终不近不远地跟在季悬峥身后，瞧着他先是在操场旁的自助售卖机前买了两瓶水，又是绕路去第三食堂打包了一份甜点，七拐八拐后，走进了学校最南边的一个隐秘角落。

“出来吧。”季悬峥平静地转身，将手里拎着的东西放在地上，对着话开的正盛的紫藤花长廊开口。

凌道生慢慢走了过来，淡笑道：“你好，我叫凌道生，理科17班新转来的学生。”

季悬峥点点头，自顾自拧开一瓶水，微抿了一口，道：“有事吗？”

“我想和你做一笔交易。”凌道生微微侧身，依靠在长廊柱上。

“我不需要。”季悬峥抬起眼皮，扫了他一眼。

凌道生低低笑了一声，笑的身体都有些发抖，他声音带着些许刚睡醒的慵懒，道：“季悬峥，在这里度过的几百年好受吗？”

季悬峥瞳孔瞬间缩小，呼吸都变得有些急促，但他面色依旧平静，没有搭话。

他的心跳莫名且极速地跳动着，无时无刻不在张告着这具身体的慌乱与激动。

他最大的，最不为人知的秘密，被一语道破。

港州中学，高三理科17班的学生季悬峥，已经在这所学校读了好几百年的书了！

准确来说，他是被迫困在这里，永远循环往复的活在这所学校中，无法逃脱，无法解脱。

“不用急着反驳，你可以先听一听我的交易内容。”凌道生抬起眼眸，“这所学校内，有我当年画的一个法阵。虽然你是死后被迫卷进这里，是个意外，错不在你。但是，你的存在影响了整个法阵的运行，我来这里的目的是解开这个阵法，把你放出去，然后重新画一个正常的。”

季悬峥此刻也已经平静下来，嗤笑道：“是吗？放出去我就死了吧？况且，如果你能解，为什么现在不解开？为什么要和我做一笔交易？”

他的手有些颤抖着覆上心口，有些奇怪自己刚才为什么有那么大的反应。

“我能解，但我需要你帮忙。”凌道生淡淡道，“如果你不愿意，我把你妹妹的魂魄碾碎，一样可以把你从这里扔出去。”

凌道生的口吻十分平静，仿佛只是随口说句“今天吃面条吧”那么平常，季悬峥却瞬间闪到他身前，指尖寒光一现。

一支尖头钢笔直直抵在凌道生喉间，季悬峥低声道：“你的威胁让我感觉有些不舒服，所以请你滚远一点吧。”

说完，季悬峥毫不犹豫地将钢笔刺入自己的咽喉。

血光飞溅，凌道生下意识去抓面前人的手腕，刹那间时光倒流，眼前景象不断退回。

季悬峥手中的钢笔不见了，此时他的手掌正抵着自己的咽喉，凌道生的手抓着他的手腕，看上去倒像是凌道生在揪着季悬峥的领子。

他们回到了教室后门口，而且是刚出后门的时候。

一旁抱着书的余染目瞪口呆，似乎不能理解为什么一站眼的功夫他们两个就要打起来了，赶忙上去将两人分开，劝到：“唉唉唉，别打架呀，怎么了这是……”

季悬峥眼神闪烁了一下，似乎在讶异为什么凌道生还在这里，但他抿了抿唇，低声呵道：“别再跟着我。”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下楼梯。

凌道生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季悬峥刺入咽喉的动作丝毫不拖泥带水，直接命中大动脉，温热的血撒在他手上的模样与触感历历在目。

他这次没有跟过去，一言不发地站在原地，余染悄悄地挪了过来，道：“峥哥人很好的，你们不要打架啊。你刚来可能不太认识路，等下我带你去第三食堂吃饭，下课铃一响你就跟着我冲下去，知道不？”

凌道生轻轻点了点头，目光却一直落在自己的手上，半晌后他轻轻捻了捻指腹，攥紧了拳头。

这节英语课是第四节课，下课铃一响，余染一边喊着“跟紧我”一边飞奔下楼。

凌道生跟着他直奔第三食堂，二人到时，最靠近食堂大门的窗口人出奇的排的很少，余染高高兴兴地打了一盘子菜，凌道生对着食堂的饭兴致缺缺，只要了份素面，坐在椅子上慢条斯理地吃着。

反观余染的餐盘堆成了小山，正埋头苦吃着，一抬头看见凌道生还有心思慢慢对付那几根面条，疑惑道：“就吃这么点吗？不饿吗？”

“不怎么饿。”凌道生摇摇头，目光落在橱窗里的小蛋糕上，想了想，又去买了一份小蛋糕。

余染乐呵呵地炫完了饭，满足道，“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往常这个时候食堂排队的人老多了，根本吃不上饭，今天居然让我捡个漏，嘿嘿。”

凌道生刷了饭卡，将小蛋糕和饭卡放在桌上，又有闲工夫对付那几根面条了。

他忽然抬头问道：“季悬峥，喜欢第三食堂的蛋糕吗？”

余染想了想，或许是凌道生打算为今天那场不愉快赔罪，所以才打听这个，于是答道：“应该吧，他经常来第三食堂买份甜品，哦，他有个妹妹，就在本部，他一般都是先去初中部看看他妹妹，然后再回食堂吃饭。”

港州中学是初高中一体的学校，学校规模之大简直令人瞠目结舌。港州中学高中部的学生大多是由初中本部升上来的，从外校考进来的学生很少，两个校区挨得也很近，只用一道围墙隔开。

余染吃完后也打包了份小蛋糕，哼着歌朝教室走去，打算带回去吃。凌道生则是转了个弯，从另一个楼梯上去了。

楼梯尽头是个稍矮一些的露天台，从这里刚好能看到另一个校区，在凌道生的视角下，能看见几对学生隔着围栏说话。

这里都是高中部的哥哥姐姐们趁着午休的时间来看一眼自己初中部的弟弟妹妹，围栏保安亭的保安也不会管他们。

在其中一个阴凉的树荫角落里，凌道生看到了自己想看的人。

初中部那边的女生手里拎着一个塑料袋，上面印着第三食堂的图案，和他手中的那个一模一样。

那女孩笑着，抓着栏杆的手不住的笔画着，似乎再说什么很有趣的事情，另一边的男生脸上没什么表情，但还是耐心的听着，时不时给一些反应。

凌道生面无表情地看了一会，扭头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