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洄 第7章 第 7 章

三个人从楼梯间往上层走，黎辉抱着凌翌扔给他的那罐咖啡罐跟在后边，狐疑地看自家师妹如流水似顺理成章的一系列举动。

凌翌先前一直没能伸进口袋的手，在宗涟微红着脸闹了乌龙后终于可以顺利伸进去，她取了自己的证件出来，面向宗涟给她看。

一般人出示证件，基本上都是随随便便在对方眼前凑近了晃一圈，也不管对方到底能不能看清楚，反正那么大个警徽印在开头，能看见警徽就行了，又不是真的跟查身份证似的叫对方一字一句比对。

但凌翌给宗涟看证件时不是这样一晃而过。她把证件拿在一个离宗涟不近不远，刚刚好能不费力就看清楚上面字的距离。

凌翌一直都在观察宗涟，后者看得很认真，虽然脸颊还发红，可是几栏信息都一一看过去了。

等宗涟看完，凌翌也没收，而是抽出挂绳挂在了脖子上。宗涟心虚地别过头，她下意识觉得凌翌是在防止还有其他像自己这类的人把她认错。

凌翌却在下一刻老实神在地对宗涟说：“我想我们上次见面可能不是很愉快，我那个时候身份特殊，任务还没完成所以得披着一层皮。”

宗涟知道她说的是她们在马来西亚警局的那次见面，尽管没有肢体接触，不过仅凭几次眼神会晤，也实在算不得友好。宗涟知道自己当时一定全身上下都写着鄙夷与愤恨，但是她不确定凌翌有没有注意到她一闪而过被她匆匆埋在土里打成尘埃的惊艳。

她第一眼见凌翌，就觉得对方该是个让她很舒服的好人，可惜凌翌不是，甚至还是最让她愤恨的那一类人。宗涟回去后怨恨地赏了自己一个耳光，心想自己怎么能多看这样的垃圾一眼呢。

而现在，让她第一眼就惊艳的人隔着南海从马来西亚来到香港，仿佛千里迢迢赴一场无言的约会。

宗涟勾过越过耳边的一缕头发，对凌翌笑了一下：“没关系，虽然上次的见面不是很愉快，不过在知道原委后，我想我们应该会相处愉快的。”

凌翌点了下头，脚步忽然停下来，宗涟不明所以，也跟着她停，两人上了楼，面对面在楼梯间门口停下来。

“那么重新认识一下吧，”凌翌伸出手，眼睛盯着宗涟，友好地抿了一个微笑给她：“凌翌，刑事情报科高级督察。”

“宗涟，正宗的宗，涟漪的涟。”宗涟握上对方的手，感觉到凌翌的手心很热。

两个人先后进了会议室，坐的位置却南辕北辙。安市来的警察都在，CIB这边参会的也基本到齐，宗涟同凌翌打声招呼礼貌性示意自己要去的位置，凌翌也赶紧指自己的位置，前者是在最前边，位靠着温捷与CIB的几位警司们坐，后者在前排偏中间一些，那一块是行动队的位置。

于是两人在门口就此以眼神告别，实际上主动的那个是宗涟，凌翌只是点了下头便抬脚往该走的放向走。饶是如此，她竟然会点头回应这事还是把缀在她两后边进来的黎辉吓个正着。

黎辉随口说：“喂，心情很好哦？”

凌翌冷淡地扫了他一眼，拍拍已经走到位置了的座椅，“哪个？”

三张并联的椅子，第一张上坐着黄国风，第二、三张上没人。

黎辉眼疾手快选了第三张一屁股坐下，大有坐下就不起来的架势，凌翌的手搭在中间的椅子上还没有所表示，黄国风咳一声。

两个人都看向他，黄国风回看黎辉：“过来，你坐中间。”

“我不坐。”

黄国风没管他，转向凌翌道：“阿凌，你坐后边。”

凌翌“嗯”一声，伸手去拽黎辉：“起来，别耍死狗。”

她拽人只拽领子，黎辉今天早上起来打了五分钟的领带连着熨地平整的正装立马就被她抓成四不像。黎辉蹦起来连打带拍弄开她的手，心疼地看了下衣领后讨饶：“得了得了，我去旁边。”

二人掉换了个位置，黎辉早知道他一坐下就会被黄国风抓着教育，此刻正手撑耳朵要死不活地堆在椅子里，黄国风顿了顿，语重心长唐僧似的教育着：“坐没坐相，升总督察的人了，稳重点。”

黎辉被黄国风抓着训也不是一次两次，老油条早就皮了，黄国风在哪讲，他就嗯嗯啊啊很给面子地回应，至于听不听得进去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会开始前，内地的警方先人手一份给他们发文件资料，凌翌翻开看了看，是吴中桐本人的详细资料，“马来西亚华裔”、“商人”、“在中马两国做些贸易行业”这些语句被放在最前面概括，凌翌冷笑一声，在心里帮他们加上没标明的话：是做些□□的贸易行业吧。

文件夹很厚，再往后还有另外几个人的，凌翌只粗略各翻一眼，第一眼发现的是除吴中桐外，其他人都是香港人。

内地来的警方派了个代表上去讲话，年纪可能比黎辉大个七八岁，估计警衔也不低。凌翌从一进来就先扫了那边一眼，宗涟是唯一一名女性，而其余的同行都始终围在现在在台上说话的那位身边。

黎辉朝她侧了下头，低声说：“那是温捷，二级警督，内地那边的头儿，坐的相当于黄sir的位置。”

凌翌“嗯”一声，听见温捷在说前因后果，并示意大家看手中资料。

凌翌边翻资料边抬眼扫了眼宗涟，对方乖乖坐在位置上，腰板挺得很直，拿了支笔不断做笔记，眼睛始终在笔记本与温捷身上来回徘徊。

就像个认真听课的小学生。

温捷又陆续提供信息，在案发后内地警方就加班加点提监控找痕迹，并把找到的从入关后便与吴中桐接触的人做以排查，最后剩下三个人有嫌疑，都是香港人。

这句话一出，底下一片哗然，没办法，在这个总有地域歧视的年代里，这句话就相当于指着鼻子说是你香港人在内地安市的地盘上杀人越货，虽然杀的不是什么好人，越的也不是常货，不过就是因为这样性质才更严重，那可是军火，又不是什么五金配件。

温捷说：“我们合理怀疑那批军火已经被带至香港。”

凌翌挑了下眉。看见宗涟在对面认真听讲，又在心里下意识给安市开脱：算了，其实换成他们现在去安市也一样，按照地域歧视理解，照样能曲解成指着安市警方的鼻子骂是你安市人在香港杀人放火。

她这么想着，又皱了下鼻子，忽然觉得两边对彼此的误解都太久了。凌翌下意识看一眼宗涟，宗涟没有看分出半点余光给她，对方满眼都是站在台上的温捷。

黎辉不知道嗅到了什么，鹤唳风声地转头去探看凌翌，他上上下下把凌翌看了个透彻，小动作多到黄国风在旁边咳嗽一声做提醒。黎辉没给黄国风分半点注意，他一门心思留在凌翌身上，轻皱着眉低声问：“怎么了？”

凌翌的一只手插在风衣口袋里，探进烟盒中就着从盒盖露出来的一截烟捻揉，力气不知道是无意间还是控制不了地有点大，烟草很快就被她揉碎开来。

黎辉可能是嗅到了旁边隐隐有烟草味，才来问她。

他的视线落在凌翌插在口袋中的右手上，立刻察觉到她的状态。凌翌不动神色几个深呼气，跟黎辉说：“我去趟洗手间。”

黎辉点一下头，“去吧，从后面绕过去。”

凌翌不再做停留，起身尽量低调地绕到众人椅背后，弓着腰从后门出。会议室后门一出去左拐，经过一个走廊就是洗手间，她刚一出去还仿佛掐着尺寸般每步都走得均匀，等左拐到了人声稀少的走廊，便脚底生风，呼吸跟着乱了几拍。

是烟瘾犯了，当年卧底时留下的老毛病，她当着只是些无伤大雅的小习惯一直都没管，毕竟再一再二谁知道有没有再三，卧一次底沾上一次，一出来就戒，第二次再循环，一来一回更伤身体。没想到一直都没管，今天反倒差点在宗涟面前添了乱子。

宗涟……

凌翌从风衣口袋掏烟盒的手顿了一下，她的动作忽然放慢了，不再是一看没人就毛毛躁躁，她没取烟盒，而是现在站在卫生间的窗户口开了窗让先通风，然后才尽量克制着以正常速度抽了支烟出来。

她吸了一口，过肺之后吐出烟气，窗外的天很蓝，凌翌另一只手插在兜里，烟雾缭绕间眉眼看起来更加淡漠。

宗涟直到会议结束后都没再看见凌翌返回，不知道为什么，开始凌翌猫着腰从椅背后边经过自后门出时，总让她觉得像是她当年上大学时，借着去洗手间的借口逃课的同学。

刚好她也想洗个手，便问了路后径直往洗手间走，没想到一出门就被黎辉叫住。

黎辉问她去哪，宗涟指了指洗手间的方向：“去洗手啊。”

开过会议之后，宗涟才觉悟到凌翌的普通话在一众粤语环境中到底有多好，堪称是内地人中央视主持人的水平。

黎辉“哦”了一声，步子没停反而继续跟着她走，“刚才你们队长同我讲，让我带你去吃晚饭，他说你港片看得多？”

温捷结束后要去吃保安部的接风宴，同行几个人都去，唯独没带宗涟，后者也不急，知道温捷是替她着想，这种半政治性的饭局还是能不参加就不参加，饭饭吃不好，还得灌一肚子酒，干脆就把她托给这边的负责人。

黎辉算是负责人中的一个，又长得人模狗样，当即被温捷认为可靠。

凌翌在卫生间的窗户口吹了一阵风，闻着自己身上没味道后才清理掉痕迹去洗手，她一出洗手间的门就听见黎辉站在门边上跟宗涟说：“我师妹，就看着凶神恶煞不好接近的那个黑面佛，她呢，其实做了四年卧底出身来着，有时候说话刺耳，不是她的本意。其实她很cute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