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晴怀疑周晖和凤凰积累了几万年的战斗本能大半都遗传给了迦楼罗。如果说之前的他们是被蒙上了眼睛卷入龙卷风中瞎打,经过迦楼罗排兵布阵后,三人好似猛然恢复了光明,豁然开朗的复建盲人,虽说在风暴中还是踽踽独行,但已比最初的瞎子式打法要好上太多。胡晴简直不敢想象如果他的敌人是迦楼罗,那自己要吃多少苦头。
经过了一段时间的场外准备,他们这次选择了一条行星分布较为松散的小径。虽说原来那条路是一条直线,在前往目的地的所有路径中距离最短,但行星带的大半就盘踞在路上,光是为了躲避这些“飞来横祸”而绕的远路加起来就已经是直线距离的两倍了。这次的路虽然比原先那条道要长,但胜在途中障碍物少,消耗也会降到最低。
没有了外物的干扰,舱内的摩诃和胡晴全心全意地扑在了他们计划中的那颗目标行星上。刚开始离得远,他们连行星的边角影儿都没摸到,茫茫无边的黑暗占据了视野,间或闪烁的几点微光却象征着攻击性强烈的行星碎片,也许下一秒就会偏离轨道砸向他们。远远的,甚至还能看见湛卢像一轮日落西山前的太阳,在视线的尽头溶成一个小小的圆点。
宇宙真大啊,如果没有这层机身保护,亲身其中,也许最大的感受会是害怕。思及此,摩诃微微抬头望向潜伏在舱顶上方的迦楼罗,飞船的防护罩并不是全透明的,在金属的遮挡下,他只能看见迦楼罗硬朗的侧脸线条,在紧盯着沉睡的黑暗,也许全身上下每块肌肉都在警惕。
摩诃收回目光,跟着审视这片无边无际的黑暗。
慢慢的,随着飞船轨迹的不断深入,三人逐渐窥见这颗“幸运星”的全貌。月白色的表皮微弱地从周围不断迸溅出星火的碎石中反射出自己的光芒,在激烈的碰撞中心,它独安一隅,就像一个龙卷风眼中柳暗花明又一村的小岛,处处透露出不同寻常的诡秘。
他们只有这唯一一次的机会。算准距离,摆好角度,击碎这颗行星,也许它会帮助他们将包裹在它外围的激流推开,也许它会迸裂爆炸,顺带把它身边的数十包“导弹炸药包”引爆,让他们葬身于此,灰飞烟灭。
没有任何犹豫,迦楼罗向舱内做出手势,他已测量好最佳的射击角度。接着,摩诃将飞船开到位置上,冲窗外点了点头。就此,迦楼罗开始行动。
在地球,宇航员一般要经历三到五年的训练后才能进入太空,其中,失重训练占了很大一部分。
当你漂浮在寂静黑暗的真空中,零距离感受着致人丧失方向的无边孤独,你是否能镇定心神,克服无法掌控的失重感,以绝对的耐心和冷静完成头脑里随时会被打乱重来的计划。正因为太空中不确定的因素太多,每一步才要走得谨慎完美。
迦楼罗尽量舒展开四肢,轻轻帖服在冰冷的金属表面——一旦他慌神紧抓住黏性并不算大的机身,后肢就会随着惯性高高扬起,随即整个人就会不受控地被真空裹挟飘远。
时间的秒针在每个人心中掷地有声地行走着,迦楼罗尽力保持着原定的步调缓慢又小心地挪动着身躯向侧翼行进。目力所及,星星们的自转拖曳出长长的光华,在银河系遥远的边界同样日复一日上演着日出日落,斗转星移。
终于,隔着布料,迦楼罗的手触碰到了当今地球最具杀伤力的武器。他更加小心,每一次动作都放轻到了极点。此时他的一只手掌着弹头,把力匀进真空中,半个身子都滑到了防护罩前,冲里面比了比手势,紧接着又靠着固定的弹头支起身体,随着胡晴在飞船中控制着固定导弹的支架旋转角度,迦楼罗彻底失去与飞船物理上的连接,现在能够保护他的仅有一条拴着他的牵引绳挂在舱门前,如果他脱离控制飘浮起来也只能被飞船倒悬在裸露的太空环境中。
接下来的每一步就要靠他自己了。迦楼罗手捧导弹,微微挪动悬空的脚,回忆起自己幼年时刚刚学会飞行时的场景。
那时候摩诃已经能翱翔九天,满世界的掉毛了,母亲让父亲出门管教皮实的大毛。他自己则在家中手把手地教孱弱的儿子如何迈出空中的第一步。
“第一步肯定会摔,但不要怕,我在这里你不会受伤。”昔日温和耐心的声音如今化为无形的力量拥抱着他,传递出温暖的鼓舞。
眼前再不见那张亲切的笑脸,但他知道,他一直在前方等着他们。
虚空中,迦楼罗怀抱沉沉的子弹控制着力道翻身移动到对焦后的支架前,动作轻缓精确地把怀中的武器重新放置固定好。
不允许一分一秒的延迟,他立即转身返航,沿着仔细摸索过的原路爬行回舱。这中间的过程里要是有任何意外的打乱,他们就完了。
视线里,那道窄窄的门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每一步都牵一发而动全身。舱内舱外,短短的距离,三颗心齐刷刷提到了嗓子眼。
“不要怕,不要怕,我一直在,你不会受伤……”震耳欲聋的心跳声外,只剩记忆里的声音在迦楼罗脑海里不断回荡。
终于!微微虚浮的脚步踏上了久违的实地,当脱下沉重的衣服时,他才发现自己早已是冷汗涔涔,泪流满面。
胡晴的反应很快,狐狸耳朵一听见背后舱门关紧的声音就要按下发射的按钮,而迦楼罗比他更快,从外面惊心动魄了一场回来还来不及喘口气,瞥见狐狸的动作后立即闷声阻止:“别慌动!摩诃,就按我们现在这个方位的轨迹向后退,快!!!退到边缘后立刻发射!”说着马不停蹄飘到控制台前观望着。
可能是这次旅程在一定程度上将兄弟俩的默契提高到了史无前例的高度,只见迦楼罗话音刚落,摩诃立马根据他的指示迅速控制飞船退后,紧接着胡晴来不及犹豫,飞船还在依着惯性移动时就按下了他们生死攸关的按钮。
“轰——”数十甚至数百架飞机同时坠毁,尖叫着燃烧殆尽。炸毁后的行星碎裂成足以再造一场风暴的数吨烟尘碎片,升腾的蘑菇云冲击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四周肆虐着,如果他们在原地发射,一定会被这群出笼失缰的猛兽掀翻。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中迦楼罗冲摩诃大喊道:“加速!!!把动力系统开到最大!我们要顶住这波冲击!!!”几近陷入恐慌的混乱中,摩诃赶忙依言将那柄控速的推杆死命向前推,他仿佛是在隔着精密的机械仪器与嘶吼的自然对弈。
他们擅闯,他们触雷,他们就要接受自然的悍然开战。
密集的气流热粒子倾盆而下,小小的飞船在盛怒的洪流中摇摇欲坠,却仍然寸步不移。胡晴兽的天性让他天生就对自然的雷霆雨露异常敬畏,想到死亡与他仅一墙之隔,不禁用双臂环住耳朵,隔着皮肉听这场已隐隐呈现死相的战争。
“轰隆——轰隆——”星星的坠毁其实与人间的打雷下雨一样,有着共通的闷响轰鸣。胡晴躲在自己的臂间,好像回到了任人欺负、战战兢兢的幼年,人们常说“天下雨,狐娶亲”,但身为天上地下为数不多的九尾狐,他不喜欢下雨天,甚至到了极其厌恶的地步。
因为那总会让他联想到伤口、无助,和死亡。
就在这时,瑟瑟发抖的狐狸突然感知到了什么,他猛地抬头,看见迦楼罗紧绷的身体终于挤出一丝放松,一旁的摩诃也如临大赦。
——舱外不断攻击的冲击正在平息,他们赌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