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海 第23章 第 23 章

引言——秘密的曝光有时伴随着崩陷，有时又意味着新生。

“未发现隐藏跃迁点，是否重新扫描周边环境？”

远在玫瑰之心的图兰此时遇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状况。

一般来说，由于宇宙中物质和非物质的形态空间是无限的，某个空间内拥有不计其数的折叠点也就不足为奇。

奇的是，偌大一个本该是物质跃迁最活跃的虫洞区，却找不到一个可用的折叠点。

是什么，居然可以做到斩断两个星系间的所有通道？

“区区一个小行星带乱流造不出来这种效果。”图兰的脸笼罩在数据屏幕投射出来的点点荧光下，镇定的声音中隐隐压抑着快喷薄而出的震动和敬意。

旧星历3488年，林格尔元帅临危受命，以生命之重誓死守护自由宣言，最终以身殉道，成就了新时代的宏大开启；一百年后，一代将星陆信异军突起，年轻的将军空降第八星系，直抵叛军老巢，一击溃败凯莱亲王，将久违和平的第八星系收回联盟，成为新星历纪元百年来自由宣言火种最年轻的守护者与传道者；他死后，短短三十年，他的两个儿子化身利剑，刺破早已虚伪枯萎的文明，沐浴战火病痛而新生，在蛮荒之地上燃起星星之火，照亮了一整个宇宙……

图兰回想起记忆中的那晚，青涩未脱的少年在离家前夕安顿好被他放倒的妹妹后，遇见前来告别的她。

当她用愧疚而悲切的眼神望向这个从小就内敛少言的孩子时，他的眼神却比她要平静得多，仿佛独自一人、手无寸铁进入那个吃人的血腥斗场已经完全置之度外了。

这种平静与他的年龄差距又何止百年。少年的手指优美修长，是天生的艺术家。但也就是这双手，在摇摇欲坠的风雨夜，眼也不眨的自毁了父亲所赠予他的，他最心爱的钢琴。此后余生，这双手将在风雨飘摇的岁月洗礼中沾上血污硬茧，再用它们，把年少的避风港永远护在身后。

“林家不出废物”这是他留给从此上锁的记忆的最后一句话。

二十五年后，他在垂死一线上兑现了自己的诺言。

独立54年，第六星系与第八星系联合军事演习，大量高强度最新武器运往第六星系时，一支多达两千架全副武装的超时空舰队趁火打劫，强行突破玫瑰之心的坚实屏障闯入第八星系。仓皇之际，林然上将迅速集结三百勇士，利用第八星系保留下来的地下航道网与敌游击周旋，最后以少胜多成功抵御住强敌，但上将本人却不幸重伤，从此隐退休养。这是民众听到的版本。

但他们不知道的是，胜利的最后是林然独自一人将剩余的一千重舰使计引向玫瑰之心深处，以义无反顾的姿态与虎视眈眈的强敌同归于尽。

对外声称的“重伤休养”成了陆果每晚无法脱离的梦魇。

直到她搜遍了散布在死亡沙漠中的机甲残骸都没扫描到湛卢后才重新燃起了一点时明时暗的希望。

没人知道十年间这些暗中窥伺的敌人为何不再来进犯。

而今天，图兰才终于找到了答案——

她闭上眼睛，那是一幅悲壮到极致美丽的画面。

被豺狼紧紧包围的银色巨龙倨傲的盘踞在陨石乱流中，在最后的倒数声中，坚决地发射了武器库中所有仅存的导弹粒子流，射向深渊与家门的独木桥，射向不知好歹、前来挑衅的宿敌……

最后，在烟花般绚烂的火星眦裂中射向自己，用生命为这场壮烈的碰撞加上最后一簇火把。

他还记得，他的父亲曾经为了保护彼时不成器的第八星系，“根本没想过要活着回来”。

他就是抱着这样的决心勇赴黄泉。

幸而死神不收赤子的灵魂，幸而故土终究能迎回久违的英雄。

图兰眼角沾了热泪，一股激荡游于肺腑。

我们的将军，欢迎回家。

大概所有的将军都没有适应真情流露的天赋，刚刚还热泪盈眶的图兰一连接上承影的远程通讯端就连忙吸吸鼻子，企图在避免视频的情况下蒙混过关。

“两个消息——我没找到合适的跃迁点，还有就是，之所以没找到，是因为你哥当年把它们全炸了。”那个心照不宣的“当年”实在不应提起。

她小心翼翼地维持着语气中的公事公办，过去的风暴海啸实在不应该再顺着残忍的记忆再度袭向那年孤身一人悲痛欲绝的女孩。

然而她实在低估了陆果二十余年磨出来的承受力。

已能独当一面的姑娘听见哥哥作为烈士“死去”的一瞬间，竟是轻笑了声，“哈，我早该想到了”

接着，她如往常一样下达着指令，“继续搜”

陆果深深吐出一口气，斩钉截铁的补充：“我相信他。”

信任真是一种非常难得、非常讲究机缘巧合的耗时耗力的馈赠。

周晖用一万年时间浇灌出了那只他心尖上的小凤凰毫无保留的依赖和信任。

而林然用一个莫名的笑一瞬间就让凤凰的脑海一片空白。

他已不清楚是否还信不信任，更无法判断此刻的心情或想法是什么。

只是不由自主的慢慢走向前，去细细观看每一张使人身临其境的影像。

他看到一张明显是一家四口的合照。但与他们不一样的是，照片中的周晖是儿子，是被宠爱呵护的那一个。他的父母也都是男人，一个面容冷淡，一个满脸和煦，但他们都用慈爱庇护的方式轻轻搂住了儿女。

原来，她是你的妹妹……

原来，这就是你骨子里排斥我们这种家庭的原因吗？

从暖阳里长大的孩子怎么能接受一个布满阴翳的港湾呢？

凤凰紧紧闭上双眼，背后坚实胸膛传来的温暖还仿若昨日，但如今四处包围他的冷漠与寂静早已落针可闻。

周晖，我相信你的…你只要对我说句话，无论说什么也好，我都会相信你的。

可是，你怎么还不出现呢？

你要回到你的温室里了吗？

不知不觉中，凤凰已无力的软倒在冰凉的地面上。

这里怎么和须弥山上千年覆雪的佛堂一样冷，可是为什么到现在我都还坚信你会来？

周晖，你快来吧。

我可能，快撑不住了……

“有波动了！！”陆果挂断通讯后，光看面容还是一样的镇定自若，但手指却不由自主的轻轻发颤，对着操作台上杂七杂八的按钮默不作声的发着呆。

心跳过快了。承影被她早早禁了言，这才没有一语中的戳中这个事实。

一听到对面图兰难掩兴奋的声音，心脏正狂奔乱跳的陆总长差点一把掀翻她身前笨重的操作台。

“怎么样了”微微的颤音出卖了她的真实内心，但两人都顾不上这个了。

“他留了！他真的留了！在最靠近虫洞入口的地方有一个探测器视觉死角，不真正接近是不能发现这是个安全的跃迁点的！但由于周围都是危险区，那些贪生怕死的懦夫不敢靠近它才保留了下来！！”图兰竟是喜极而泣，泪水沾湿了激动不已的声音。

陆果再也抑制不住悲喜交集、感动震撼的泪水，在不再年少需要哥哥晚安的夜晚，无声的痛哭出声。

林然进入军部后，他们不可避免的渐行渐远，她总是期盼着，他能再冷着脸在每年他们共同的生日别扭而认真的表达出他对妹妹的喜爱。

如今她如愿以偿的听到了。

她的哥哥，从来都是她最信任的后背。

哪怕到了最后一刻，他也没有忘记在风起云涌的台风眼留下了给她挡风的肩膀依靠。

这时，接通图兰后就被解除禁言的承影突然开口道：“有波动了。”

陆果抽噎着打算再把这个不会看事的人工智障给禁言掉的时候，他接着道：“林将军和周晖的精神波动刚才产生了奇异的共振”

“我认为，他们正在逐渐适应重新融为一体”

“也许，那个他给自己下的“魔咒”马上就要解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