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海 第21章 第 21 章

如果说整个宇宙是片巨大的棋盘，每架机甲都像棋子一样在其上无声厮杀、鞠躬尽瘁，那么覆盖了这座棋盘的星罗棋布的大大小小的跃迁点，就是棋子们唯一的行进路线。因此自从人类开启了遨游星际的旧星历时代，这张庞大的跃迁网上所有网点所对应的星际坐标都被署名标注、登记在案，作为新时代的路标和里程碑见证着历史。

新星历开启，联盟成立。不久，伊甸园的建立彻底将上游星系的特权阶级与下游星系的贫民阶级区分开来，交不完的关税和人们心头根深蒂固的“星际种族”观念一般高耸入云。普通商人们为了躲避高昂的税收，绕过了联盟登记册中“榜上有名”的合法跃迁点，转而选择了自己靠着半生不熟的手艺暗中建了许多简陋却实用的非法跃迁点，以此来从买卖中捞点刚好能补贴家用的油水出来。

日积月累，作为八大星系下游星系中倒数第一的第八星系，非法跃迁点不仅成为了养活第八星系大半人口的支柱产业，更成为了整个星系内上至政客到下到路边骂街老太太人手必备的一项生存技能。

三百多年过去了，第八星系仍不忘传统。总长虚心向将军求教如何建立非法跃迁点——如果登上新闻，一定又是一面加长页的报道。

建立合法跃迁点与非法跃迁点最大的不同就是，合法跃迁点始终受新联盟或各星系宪法及交通安全法的保护；而在非法跃迁点中摸黑出了事，就算是总长本人也只能是个身份地位重要些的冤大头。

要在短时间内获得克服沙漠行星带与虫洞引力的能力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但反复的调试机甲本身的抗压性与大量的真空应急逃生训练倒是可以增加生还的几率，故而陆果一改往日窝在机甲上悠闲养老的作风，从承影到湛卢，全部收到了陆总长优化防御系统的紧急通知。

湛卢机舱中，灯火通明。

两个长得一模一样、金发碧眼的机甲核安安静静地坐在桌子一角，正尽职尽责地陪张二少打着来自地球的特产——斗地主。

“张先生，我并没有看到地主。也无法搜索到这种棋牌游戏为什么要叫“斗地主”，”湛卢不明白为什么这种既不算益智还一定至少要三人参与的小游戏为什么如此受地球人喜欢，至少资料中是这么说的。

想当年张先生也是纵横酒吧夜店一条街的浪里小白龙，如今沦落到了漫漫长夜被拘着给人工智能科普的地步，张二少既颓且废，心里盼望着再一次没影儿了的凤凰赶紧回来解救他。

湛卢身体力行地履行着“凤凰与周晖的共同财产”的职责——凤凰本人在这架机甲上想去哪去哪，当然，他不能去的地方本身也设了权限；但凤凰带来的张顺却一人扛下了所有，已经被拘禁到了上个厕所门口都守着一个湛卢的地步。

不过他不知道的是，这个阴魂不散又无处不在的人工智能并不是湛卢本身，让一个全身上下一克六百万第一星系币造价的机甲核守禁闭未免也太大材小用了点。

于是，一个具有微电流触觉错觉的投影就变成了绝佳的吓唬张顺的稻草人。

准确来说，湛卢本身的机甲核也并不是无处不在的，这要得益于它的前主人林静恒对私人空间的极度重视了。故而虽然张顺已经被这种“二十四小时监护制”折磨得对全体人型智能都有了ptsd，但实际上的威慑作用还是聊胜于无的。

毕竟湛卢本人正在训练室里静静听侯陆果的排兵布阵，还不至于闲到满世界追着张二少跑。

任何事都有其幸与不幸。比如说这种“稻草人”战术骗得到张顺，却不一定能骗到年龄都比张二少爷大上几个中华上下五千年的凤凰。

——三小时前，凌晨三点

由于目前两位常住人口都习惯了地球上的作息，于是湛卢上就延续了他们在地球上的时间。凌晨三点，静悄悄的舱内突然响遍了催人清醒的广播：“请机舱人员迅速前往训练室！请机舱人员迅速前往训练室！即将开启“穿越虫洞”特训课程以帮助乘坐人员在接下来的航行中减小遇险几率，顺利安全入港。”

这个时间点，简直就是专门来知会凤凰的。

凤凰在黑暗中翻了个身，他的听觉在万籁俱寂中格外灵敏。隔壁张顺估计是靠着墙睡的，平静绵长的呼吸和缓慢跳动的心跳沿着冰凉的墙面传过来。

没心没肺，梦里肯定没什么坏事。凤凰心想。

“我好像没做过什么好梦，”凤凰打开了舱罩，穹顶被别出心裁地做成了透明晶莹的模样，倒映出一条静静流淌的银河。

可以好好与爱人相拥、日日安枕的时光也不过弹指一挥，很快就散了。

凤凰闭上眼睛，长期失眠并没有多给他增添什么睡意。一闭上眼，那些烂在心里的痛苦和疑虑就会重又浮现，他仿佛在昏暗的沼泽中不断尝试行走再被牢牢锁住。

暗无天日中，彷若有一道微弱的光在孱弱而坚定地照亮着前路。

这束光太微弱了，将熄将灭。

“凤凰……”一声轻得不能再轻的呼唤一下惊醒了他。

“请机舱人员迅速前往训练室！请机舱人员迅速前往训练室……”门外的广播还在一声声催促，凤凰轻轻咽下吐息，走了出去。

这不失为一个好机会。

也许于绝望之际，他都快忘了，自己身为天地间唯一的凤凰，每当浪潮翻涌着要把他吞入海底时，他才是最先学会乘风破浪的那一个。

当坚强成为脱不下的盔甲，缜密冷静也就成了本能。它牢牢罩在凤凰俊美脆弱的外表下，护住一颗被家人爱侣占满的柔软剔透的心。

空荡荡的走廊间回荡着湛卢的声音，凤凰不禁开始深想，日常的播报通常都用不到湛卢，提前录好的机械音足以完成调度了。这一次动用了湛卢，应该是发生了什么性质严重的突发事件。

什么事情比“穿越虫洞”还可怕呢？再怎么说那位陆总长也是早就预备穿越虫洞，这么多天还憋着没做任何准备的奇人。

用张顺的话来说就是：不怕大佬强，就怕大佬怂。

不过这些，此时都不算重要了。

凤凰心头微动，加快脚步向前走去。

他从未去过也不知道什么训练室，按理说湛卢熟知他的行踪，在本该知道他很可能会迷路的情况下，却不做任何提醒。

最大的可能——在这种紧急情况下，姓陆的有更重要的事交给湛卢去办，以至于他这边已经顾不上来了。

他获得了短暂的私密与自由。

所以，去他妈的训练室！凤凰在茫茫星海中只是一种外形更加令人惊艳的鸟，他在浩瀚的星空施展不来半点神力，这也是他被拐到这里来后一次都没想过要逃脱的原因之一。

如果不是一件能把握的事，那么浪费时间在注定失败的训练上，不如去做更有意义的事。

凤凰继续大步迈着越发坚定的步伐向机甲深处探寻。

每一扇紧闭的房门都藏着巨大的秘密。

而他只想要那一个人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