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城轶事 第29章 醉酒

“年纪越大，越是心思沉重，每每想起以前的事情，总是不可自拔的忧虑，在佛祖面前，我自觉罪孽深重，可我也想问佛祖，如何才能挽回一切。”张玉婉跪在蒲团上，面对佛像，双手合十却眉头紧皱。

“阿弥陀佛。”

“大师。”

圆空和尚一件袈裟披身，头上印有六个戒点，眉宇间尽是看破众生通透“施主的心魔又加重了吗？”

“我不是有慧根的人，总是无法领会佛祖的开示，反而在俗世里越陷越深。”

“众生皆空，一切都不过是虚幻的，施主又何必过于执着。”圆空方丈顿了顿又说道：“世间一切有因有果，施主自责自己的过错，可这其中也有人因为施主的自责而得到了福果，万事万物都是两面的。”

“我这辈子害了不少人，只怕没什么福报，可我还是想为自己的孩子求一方平安。”

“霍少爷不是寻常之人，既然她生在了霍家，那必然就有过人之处，施主顺其自然就好，凡事不必强求。”

“不强求？”张玉婉叹了口气，似乎想到了什么，忽然抬起头直直的看向圆空和尚“你恨我吗？”

圆空微微一怔，随即摇了摇头。

“你该恨我的，毕竟你也是我害的。”

“施主想多了，出家是我自己的选择，与他人无关。”

“砚之——”

“阿弥陀佛，我已是方外之人，红尘俗世早已看破。”

张玉婉颓然垂下手去，对着外头候着人喊道：“姜妈妈进来吧。”

“夫人。”姜妈妈是张玉婉的陪嫁丫鬟，她对圆空自然也是熟悉的“安少爷。”

“这里已经没有什么安少爷了，两位施主请便吧。”说罢便进了里间打坐去了。

姜妈妈望着圆空欲言又止的又看了看张玉婉，顿了顿才走进了些，俯在张玉婉耳边悄声说道：“香油钱已经照您的吩咐给过了。”

“嗯，那咱们走吧。”

“回寮房？”

“不，回大帅府。”

今日湖面一片平静，连一丝波纹都没有泛起，在抬起头更是万里无云，似乎老天也在为这次的泛舟提供机会。

船不大，但却是苏城里能找出来最好的船了，船舱里的装饰精美讲究，一看就是用心了。

“今天这湖怎么就咱们一条船啊？”霍金宜站在船头朝着四处看去“我记得以往这个时候泛舟的人可多了。”

云逸朗站在她身后护着她，轻声细语的说着“我把他们全赶回去了，今天泛舟只有你跟我。”

霍金宜扭过头看着他，一双狡黠的眼睛让她看出了门道，情不自禁的红起了脸“你可真霸道。”

云逸朗笑了，霸道吗？他只是不希望被别人打扰罢了。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船舱，里头的饭菜点心都已经备好上桌了。

“这船真大。”霍金宜没离开过苏城，自然觉得这船大。

云逸朗摇了摇头“这船不算大，还有更大的船。”

“还有更大的？”

“嗯，那种船叫游轮，能装下几千人，我以前在英国留学的时候坐过。”

“你去过的地方真多。”霍金宜突然觉得自己是个乡下丫头了，她哪里都没去过，什么也都没见过，书也只读到了高中毕业，比起云逸朗她差的太多了。

云逸朗似乎看出了眼前人的心思，伸出食指轻轻的刮了下她的鼻子“不要在意我以前去过哪里，要看我现在在哪儿。”

这话说的别有意味，霍金宜听在耳朵里，心里也泛着丝丝的甜味，别扭又害羞的垂下眼眸“谁要管你在哪儿啊。”

“你要是这样说的话，那我明天就叫上金郡去汇春楼把那瓶酒喝了。”云逸朗挑着眉装模作样的逗着眼前的娇羞的姑娘。

不过霍金宜完全没在害怕的，仰着红扑扑的小脸“那我也去。”

“你去？你怎么去？”

“先戴顶帽子，把头发藏起来，再穿套长衫长裤，到时候让你们雌雄不辨。”

云逸朗眯起眼睛细细的望着霍金宜，许久才吸了口气，笑着摇头“我看呐，就你啊，再怎么扮都还是个小娘子。”

“讨厌！”霍金宜啪的一下拍掉云逸朗伸过来的手，拿起手跟前的杯子就喝了一口。

“哎！那是酒！”

“啊—”

“你会喝酒？”

霍金宜丝毫没觉得酒味辣嘴，反而尝出了这酒的浓香，不自觉地砸了下舌头，她看着云逸朗惊讶的表情，头一回觉得自己占了上风。

“霍家的人哪个不会喝酒。”霍金宜说完又给自己斟满了酒杯“娘说女子也要会喝些酒，这样才不会吃亏。”

“不会吃亏？该不是为了防我吧？”云逸朗摸了摸脖子上的领带“毕竟除了我，谁也不敢这么大胆子请你喝酒。”说话之余还有些小得意。

“除了你，我也不会跟谁出来。”霍金宜这样不算表白的表白，含蓄的要命，她自己也害羞的要命，一顿饭吃了多久她的脸就红了多久“不过这酒是我自己想喝的，平常娘也不让多喝。”说完又喝了一杯。

“想喝酒，也不能贪杯，你悠着点儿，要是醉了，我回去还真不好说了。”

“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果然是酒壮怂人胆，几杯黄汤下肚，平日里不敢说的话，全都说了个一干二净，云逸朗在心里不得不叹了口气，早知道就不让她喝酒了。

另一边的霍金郡也在喝酒，一个人去了汇春楼，进了雅间，开了藏着的那瓶好酒，老鸨一见到摇钱树来了，立马招来了七八个姑娘围住了霍金郡。

“霍大少可有日子没来了，我这些姑娘们都等急了。”

霍金郡看都没看身边围着的一圈人，低声说道：“我今儿心烦的厉害，你们先都出去。”

“烦心？！那正好了！我这儿的姑娘个顶个的会让霍大少开心呢！”老鸨的眼睛笑的眯成一条缝，扭过来对着身边的姑娘使着眼色“还不赶快过来！愣什么楞！”

七八个姑娘顿时围靠过来，各种各样的胭脂味冲的霍金郡鼻子都疼了，猛的连打了三个喷嚏，这才发作的拍了把桌子——

“今儿谁他娘的都别来烦我！”

“哎呦，霍大少这是怎么——”

“给我滚出去！”

霍金郡大少爷脾气发作起来那是谁都挡不住的，一个茶杯摔过来，原本嘈杂的屋子，顿时鸦雀无声了，老鸨也不敢惹霍金郡，又招了招手将领进来的姑娘原封不动的又领了出去，关好了门，这才敢狠狠的翻了个白眼，也是个欺软怕硬的主儿。

从古至今到妓院来找清净的人，怕只有她霍金郡了吧，想来也可笑，整个苏城都说她是玩世不恭，不务正业的二世祖、恶少爷，可就是这样坏名声的一个人，竟从来没有跟谁不清不白过，也没有心生恶毒的害过谁，那都是世俗给她的污名，但她却又不得不接受，就因为她不是他！

“唉——”

一声长长的叹息，霍金郡给自己倒了杯酒，一饮而尽。

今日她确实心情不好，说不来的酸涩感，只要一有空档她就会想起唐若愚，前天还跟自己有说有笑的人，今天就走了，甚至去哪儿她都不知道，往后要想再见她只怕寻都寻不到这个人，她垂下头去，无精打采的用一只胳膊撑着脸，从前她没羡慕过谁，可今儿她竟羡慕起了外头那些个臭男人，一边喝着酒一边摇着头，自己要也是个臭男人就好了，那样的话，许多事情是不是就都不一样了，想到这儿霍金郡的难过又加深了许多，为什么只有她会是这样？这是她长这么大第一次对自己的身份感到迷茫困惑。

想不通的事情就只好一杯接一杯的喝酒，刚喝了半瓶多，人就醉了，这要是放在平常这点酒完全不在话下，可今天却醉的这么快，霍金郡趴在桌子上竟又种想哭的感觉，急忙拿手摸了摸眼角，还好是干的，不然一个人喝酒醉了不说，还哭，那就太丢人了，她霍金郡丢不起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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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都晚了，霍金宜这才回大帅府，刚进门府门，她就知道不好了，再一抬头，果然姜妈妈正在院子里等她，心里一惊，先是下意识的看了眼身后送她回来的云逸朗。

“你先回去吧，我自己进去就好。”

“我和你一起进去吧。”云逸朗自然也看见了姜妈妈，她知道张玉婉的门风一向严谨，这么晚才回来，只怕霍金宜要罚跪了。

“别，你会挨骂的。”

“没关系，我早就有这个觉悟了。”云逸朗嘴角露出轻松的一笑，先霍金宜一步便跨进了门槛。

霍金宜则乖巧的跟在她身后，似乎有他在，罚跪挨骂什么的也没有那么可怕了。

“云少爷，您——”姜妈妈见云逸朗走了过来，先弯了弯腰“夫人只让九小姐进去。”

“好。”云逸朗说完便扭头看向霍金宜，宽慰道：“我在这儿等你。”

“嗯。”霍金宜轻点了点头，就跟着姜妈妈进屋去了。

刚走两步就听见姜妈妈责备道：“你跟金郡太不叫夫人省心了，一回来连个人影都没有。”

“娘特别生气吗？”霍金宜心里有些忐忑。

“你去看了就知道了。”

霍金宜垫着脚尖，轻手轻脚的连个大气都不敢喘，可刚进屋子，却闻见了股刺鼻的酒气，再往前走两步就看见已经跪在地上的霍金郡，她已经是喝的醉醺醺了，倒在地上都东摇西晃的。

“娘。”

“你还知道回来？”张玉婉生气脸色就跟活阎王差不多，一个眼睛瞪过去，恨不得将人生吞活剥了“你也喝酒了？！”

“娘——”

张玉婉的心都快要从嗓子眼奔出来了，一把扯过霍金宜的胳膊“除了喝酒，你还去做什么了！”

“什么也没做！”

“不准骗我！”

“没骗您，真的什么都没做！”

见霍金宜都快哭了，张玉婉才算是松了口气，女子无论到什么时候，清白都是顶顶要命的东西！

“娘，我错了。”

“你有什么错？都是我的错！我把你们谁也没教好！”

霍金宜的眼泪唰的一下就掉了出来，跪在地上“我不该喝酒，不该晚回来，让娘担心了。”

“九姐——嗝！”霍金郡晃着脑袋跌跌撞撞的就扑了过来，把霍金宜护在身后“妈，您别骂我姐！”

“金郡！”

“妈，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去汇春楼喝酒，我以后不去了！您要罚就罚我吧！”

张玉婉最见不得她们两个姐弟哭哭啼啼，想骂出口的话也骂不出来了，猛地站起来“一个晚归，一个醉酒被人抬回来！迟早要你们气死我才行！”

“姜妈妈！”张玉婉对着门外喊“把她们两个给我领出去！看得人心烦！”

门一开，就进来了几个下人，搀扶着醉酒的霍金郡小心翼翼的出去，只有姜妈妈贴在张玉碗耳边“云少爷在外头呢。”

张玉碗的眉头一皱“知道了，你先去把少爷跟小姐安顿好吧。”

“是，夫人。”

走到前厅门口，云逸朗果然还在那里等着，张玉碗挺直了腰身，板着一张脸“咳咳。”

“伯母。”云逸朗见是张玉碗走来，连忙起身去迎，可张玉碗哪有好脸给他啊，板着脸严肃的不能再严肃了。

“云少爷，有些话我本来不想说，可今天我必须得说了。”

“伯母，但说无妨。”

张玉碗一派主母之姿看向云逸朗“霍云两家是世交，把金宜许配给你也是我们两家的长辈允诺的，况且金宜这孩子一心也都是系在你身上的，可——”张玉婉顿了一下，又说道：“可你们现在别说成婚，连订亲都还没有，金宜就这样跟你出去然后晚归，对她的名声有多大的损害，你应该明白！”

“这点是我考虑不周到，是我的错。”

“你不要怪我说话直，那孩子的妈死的早，我既然养了她就要对她负责。”张玉婉叹了口气，语重心长的说道：“你要真的是属意金宜、想为她好，那就早些娶了她吧，这样以后我也就可以省心了。”

云逸朗一直低着头，心里却有别的盘算，但又不能表现出来，只说道：等家父的丧期一过，我就娶金宜进门。”

“有你这句话，我也就放心了。”张玉婉要的无非就是云逸朗这样一句承诺，点了点头“今天你就先回去吧，明天早些时候再过来，金宜今天怕是被我吓着了，明天你来看看她，也好宽宽她的心。”

“知道了伯母，那我这就先回去了。”

“嗯。”

一出了霍府，云逸朗便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随后消失在了夜幕之中。

这一夜怕是只有霍金郡睡的安稳了，她喝醉了酒，姜妈妈贴身照顾了一夜，就怕她晚上不舒服要吐，谁成想竟一觉睡到了大天亮，倒是难为姜妈妈一把年纪还要给她守夜。

“她睡了吗？”张玉婉来到霍金郡的床前。

“睡了。”姜妈妈轻声说道。

“唉。”张玉婉这几年越来越爱叹气了“这孩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少爷已经长大了。”

“是吗？”

张玉婉摇了摇头“她明明就是小丫头，非得让我养成了这样。”

“夫人心里又难过了？”

张玉婉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姜妈妈明白，自己的孩子都是身上掉下的肉，谁能不心疼呢，只不过有些事情身不由己，而对于张玉婉来说，也只有在这样夜深人静的时候，她才敢也才能好好看看自己的女儿。

相比较已经梦见周公的霍金郡来说，霍金宜睡的相当不好，或者可以说，她就压根没有睡，为什么呢？因为那个吻。

初吻没了，还能这样高兴，霍金宜捂在被窝里脸都快要烧着了，虽然羞怯，但欣喜总是大过天的。

张玉婉问她有没有逾越的时候，那是她长这么大，头一回说了这么大的假话，心里的擂鼓都快要被敲破了，可转念又一想，那只是一个吻，也只有一个吻，他们确实什么都没做过，除了那个吻。

“别再喝了。”云逸朗伸手挡住她的酒杯。

霍金宜就只好乖乖的把酒杯放下，但此时的她已经有些微熏了，酒精的浓烈让她无比燥热，忽然站起身“我要去外头吹吹风。”

“我陪你。”云逸朗怕她站不稳摔着，从头到尾都在身后护着她。

两个人挨的极近，肩膀贴着肩膀，就连说句话都能感受到耳边的热气。

“我——”

“怎么了？”

云逸朗的头有些发昏，他看着眼前这个面色红润的女子，一时间心里竟升腾出异样来，他拼命的摁耐，使劲儿的克制，却依然抵不过那指尖的轻柔。

“你也醉了吗？”霍金宜的食指轻轻划过云逸朗的脸颊，拨动了琴弦，也拨乱了心弦。

“唔——”

霍金宜的力气小到可以忽略，她任由云逸朗的进攻，她喜欢这样相濡以沫，她不能抗拒也不想抗拒，顺从内心顺从自己是她唯一能做的事。

云逸朗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做，他没有喝醉，甚至清醒到不能再清醒，望着怀里一脸依恋的人，云逸朗只觉得头皮发麻，他好像做错了一件事情，错的很严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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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醉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