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层剑阁巍峨伫立,寒风猎猎,一个黑衣剑修立在檐边,细雪从他宽大的衣袍间随风穿过,显得他的身形格外瘦削。
他头上有无数血迹斑斑的断剑,宛如一群围聚振翅的黑鸦,带着沉沉的压迫感,遮挡住了天光云影。
“游徽,你杀母弑父,屠戮同门,罪不容诛,如今竟敢光明正大现身于金阁剑会!”
“别同他废话,今日我们就联手杀了这魔头。”
“快逃!此子已成堕仙,我等决然不可与之一战。”
话虽如此,他们的步子却像被钉子死死钉在原地,仿佛没有游徽发话,谁也不敢动一下。
游徽俯视着下方被他用剑阵困住的修士,金丹元婴加起来十万,筑基境约有百万,囊括了玄灵域近六成的剑修。
“我不杀人。”他的面庞苍白清癯,眉目却沉静如深潭,“尔等只需废去修为,立誓此生不入剑道,即可自行离去。”
他手中的剑,剑锋是黑色的,是层层血迹干涸堆叠而成的黑色,带着无可催折的锋锐和煞气。
“归一逆徒,你毁了宗门还不够,竟要毁了剑道一途不成?”
金阁剑榜上有名有姓的元婴真君怒而突破禁制,飞身向他杀来,只是尚未靠近九层剑塔,就受到重重阻隔。
漫天断剑怨气冲天,汇聚了铺天盖地的不甘和恨意。
仅仅只是靠近,他们的本命剑上就沾染上了不详的血煞,伴随着虫蚁啃噬般的细微声响,灵剑失去光泽,咔嚓一声,也成为无数断剑中的一员。
失去本命剑,原本来势汹汹的元婴真君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心神大伤之下,在半空中口喷血雾,如下饺子般纷纷坠落。
堕仙垂眸低望,皑雪般的披发在狂风中肆意翻飞,几乎与天边压抑的灰云融为一体。
他轻轻勾着唇,眼里却没有半分笑意,唯余凛冽刺骨,又无边无涯的寂然:“认得这些剑吗?玄灵域六十三剑门,分神、出窍、合体期剑修,共一千八百九十二人,他们的剑,全在这里了。”
伴着他的话音,无数断剑分而下沉,分别悬停在巨大广场中每个人的身前。即便染上浓重的死气,剑身仍然闪烁着各异的宝光,足见其出处不凡。
游徽从剑塔一跃而下,随意走到一个修士身前,剑尖抵住他喉间命门,偏头淡声道:“照我说的做,很难吗?”
受他威胁的剑修咬紧牙根,目眦尽裂,丹田中灵气压缩到极致又膨胀,就要自爆与他同归于尽。
游徽剑尖一挑,径直砍下他的双手,同时灵力震荡,轻而易举阻止了一个元婴巅峰剑修的自爆。
他面上无甚表情,只是一双暗金凤眸中,夹杂着迷惘的痛楚一闪而过。
“我给诸位一柱香的时间,要么毁去修为,发誓此生不入剑道,要么同他一样,将双手切下赠我。”
在如此骇人的压迫下,陆陆续续有人心生动摇,照他说得做了,随后试探着使出保命的逃遁手段,见这魔头没有阻拦,匆忙遁走了。
有修士心知不敌,却也不愿废去修为,趁机使出符阵遁术,反被身前断剑悍然削去双手。
一柱香燃尽,游徽闭了闭眼,不再收敛堕仙之能,黑鸦般的断剑发出嗡鸣,漫天剑影森然而动。
刹那间,整座金阁剑会,就只剩他一人有一双完整的手了。
哀鸿遍野,游徽却仿佛听不见半点声响。
他召回如山似海的断剑,踩着满地鲜血淋漓的残肢,如行尸走肉般转身离去,无人敢拦。
谢听霜隐在人群中,默不作声环顾人群。
每双眼睛中都是相似的万念俱灰。
在场的剑修最高不过元婴期,若修至合体,还可重塑身体,断肢重生。
但无论如何,他们此生都不可能是剑修了。
于那些弃剑逃走的剑修而言,只要有过放弃手中之剑的念头,剑道一途就已然断绝。
而剩下的修士虽然坚守了自己的道,神魂却会永远铭记此刻的恐惧和绝望。
即使有朝一日断肢重生,今日之事也会是他们的挥之不去的心魔,在他们每每想要重拾剑途时,阴魂不散,死灰复燃。
游徽的确没有杀人,他只是平静地、彻底地毁去了他们的道心。
谢听霜飘在梦中的游徽身边,随他一同离开血染的金阁剑会,因为本身处在虚实之间,声色空灵明净如天外之声:“游徽,你修出剑心了吗?”
游徽浑浑噩噩地走着,突然听见一个温和的女声,怔忡四顾,却见周围空无一人,便疑是心魔作祟。
他僵立半刻,不知想到什么,突然情绪激荡,惶然又急切地唤道:“心魔,别走,你别走。”
冷玉般漂亮的手指毫不犹豫用力压碎胸骨,生生抠挖开自己的胸膛。
“心魔……你看,我是有心的。”
游徽的手掌颤抖着伸进胸腔。
他仿佛感觉不到痛,努力地握住那颗跳动的心,以此证明它的存在。
游徽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眸中泛着疯魔癫狂的水光,泣涕如雨,咿哑哀求道:“你也能感受到的对吧?它还在跳呢。”
“它还在跳啊……”
……
昼想夜梦,神形所遇,不醒是梦,醒亦是梦。
神梦所见,即为真实。
在没有任何干预的情况下,这是过去和现在必然导致的未来。
梦中的情绪大多数都是模糊和混乱的,唯有对什么东西的渴望和**到达顶峰,想法才会清晰可辨。
神梦并非万能,倘若未曾在现实里见过,她就只能大致感知做梦之人的情绪,而不能像现在这样神魂入梦。
在游徽丝毫未觉的时候,她就曾凭借神梦靠近过他的梦境。
两年前的一日,游徽梦魇缠身,心中执念自然而然显露出来。
他的执念,是一颗剑心。
寻常剑修都是先悟剑意,再得剑心,能在剑道一途走出多远,全看天赋和悟性。
天生剑骨却不一样,因为先天剑意生而入骨,一剑而生,万剑开悟,虽然对世间剑道触类旁通,却必须从万般剑意中找唯一的道,方可修出自己的剑心。
这两条路,说不准哪一个更困难些。
如今进了游徽的未来之梦,她好奇他是否得偿所愿,故而有此一问。
但看游徽这副疯疯癫癫的模样,就算是先前曾有剑心,恐怕也因心境破碎而消失了。
谢听霜轻叹了一口气,梦主的情绪太过激动,再留下去也看不到什么,于是主动退出梦境。
游徽醒来后什么都不会记得。
天命之子知晓自身命途的时机未到,天道会自行遮蔽他的记忆,这也是她放心以身入梦的原因。
此次能顺利进入天命之子的梦境,全因他重伤濒死,神魂全无防备。
这样的好机会很难复刻,但只要对她的好感度达到80点以上,她进入一个人的梦境,就会变得简单得多。
谢听霜睁开眼睛,摸了摸僵痛的脊椎骨,另找了一块平整的草皮躺下。
月明星稀,虫鸣声声,真正的睡意温柔袭来。
魂灵轻飘飘的,神梦又将她带去了其他地方。
是方才那只幼鹿的梦。
天蓝云淡,绿草如茵,只要一低头,就能吃到最鲜嫩美味的草茎。
与云朵相接的那片草地上,慢悠悠走近一只大青牛,它哞哞叫着,呼唤小鹿到它那里吃草。
梅花小鹿支棱起耳朵,想过去,又舍不得温柔的抚摸,频频回头看她。
谢听霜轻歪着头问小鹿 :“想我的话,明日再来找我?”
翌日,天光大亮,莺啼鸟鸣不绝于耳。
谢听霜醒过来的时侯,火堆已经熄灭,木头也被朝露打湿。
阵法还在运转,因此浓雾也没有散去的迹象。
她站起来活动了一下筋骨,衣衫沾了不少露水,边沿处颜色比其他地方更深,总带着些不舒服的潮意。
游徽还未醒来,但林间碎光浮跃,日光照入他的四肢百骸,太阳金乌焰的元火彻底复苏。
或许是因为主人还没有意识,那缕元火急不可耐从他的身体里窜至半空,风卷残云般,将天地至阳之气鲸吞进主人丹田和灵脉。
金乌是上古神鸟,本身就是极漂亮的,这朵异火由其精魄所化,金灿灿的焰芯变幻莫测,像是一只金乌在永不停歇地振翅。
若为肉眼凡胎,绝无可能看见天地异火,但灵魂强度足够的话,便不单单是用一双眼睛视物。
谢听霜的神识堪称光明正大地落在它身上,太阳金乌焰却始终未能察觉。
除了魂修,寻常修真者极少特意提升神魂境界,只因渡劫成功后,天地馈赠降临,神魂可随修为自然进阶。
执行者则不同,他们在任务世界的身体都是主系统借世界之基生成,既为借用,就得在任务完成后还给小世界,执行者能在书中世界获得的好处有限,唯有灵魂强度可于一次次的穿梭中得到提升。
灵魂强度,即神魂境界的另一种说法。
单论灵魂强度,A级执行者不会弱于大乘境修士,甚至神识的性质更加无形隐蔽。
如果我求你,你会愿意给我一个收藏吗?(四鞠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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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堕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