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七点,毕世醒来,宿舍里的其他人都还在呼呼大睡。
他轻手轻脚地拿着自己的洗漱用品去水房,然后又去楼下跑步、拉伸、练基本功。
八点多的时候,他在楼下遇到选管,被告知九点要集合去拍定妆照。选管去宿舍里头喊人了,毕世估摸着等舍友们起床肯定来不及下来吃早饭,就去食堂打包了六人份的早饭带了上去。
毕世回宿舍后,发现考卿不在房间里。等了一刻钟,其他舍友都已经收拾妥当,考卿还是没回来。
节目组发的土黄色手机“叮咚”一声,毕世点开那个丑丑的“星动TALK”,发现选管也加入了这个群。选管在群里艾特了几个宿舍,要求大家把摄像头上的遮蔽物拿走。被圈的宿舍里有414号。
毕世盯着宿舍里的四个人把自己的床铺收拾得干干净净,这才同意露出摄像头。
而在这之前,看到考卿的床上乱糟糟的,毕世顺手就把他的床给铺好了,以免影响宿舍的美观。
毕世出道五年,也当了五年的队长,经常帮队友做类似铺床洗衣服叠被子的事情,没觉得有半分不妥。他留了莫逢风在宿舍里等考卿,自己先带其他人去大门集合。
路上他还想着,没人的时候要记得提醒考卿,在摄像头下最好时刻保持个人整洁卫生,这样多少能给他自己加一点印象分。尤其是对考卿这种纯新人来说,更是要多注意细节,才是对他自己的前途负责任。
考卿的初舞台给毕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撇开考卿可以说是丝毫不存在的舞蹈功底来看,他唱歌确实够好听,音色极好,很容易就能调动起人的情绪。而且他说话虽然很直率,看起来是个莫得感情的酷盖,但又有股一往无前的倔劲儿和热忱。
毕世对这样有拼劲的后辈一向很欣赏。更何况,这个后辈在录制结束后还在大巴上认真钻研其他人的舞蹈视频,非常好学。
昨天的初舞台录制从清晨持续到深夜,大巴上的大多数人都昏昏欲睡。
大巴上的空调太冷,毕世睡得迷迷糊糊,半站起来去关头顶的出风口。他不经意间就看到了前座的人正全神贯注地盯着手里的小屏幕,上面无声回放着毕世的初舞台舞蹈solo。
手机屏幕的光照亮了前座那人的脸,从后侧的玻璃窗反光中,毕世认出了前座那人是考卿,一个唱歌很好听的纯新人。
又过了不知多久,旁边的崔子墨嘟囔着热,毕世又半起身去将出风口拨开一点,发现考卿还在看那段视频。
毕世心想,他是个很有钻研精神的年轻人,能看出他对跳好舞蹈的决心,有机会要多帮帮他。
可惜的是,从大门集合到坐车到摄影基地,毕世一直没有找到和考卿单独说句话的机会。
其实,“星动TALK”上也可以建立个人聊天室,但之前选管提到过,节目组可以看到大家在这个APP上的聊天记录,也可能把它们当素材放出来。毕世不想在这个APP上说太多,只是问了考卿一句早饭吃了没,对方很快回复了很简短的两个字“吃了”。
毕世又说:“下车时等我一下,我们一起过去。”
考卿回复:“人太多,不了吧。”这场聊天便没了下文。
看起来不太会聊天的样子。
于是,在毕世的心里,对考卿的印象又多了一些关键词:不善言辞,挺害羞的。
十点开始的定妆照日程是临时加上的。原本此项内容是明天下午,但节目组和妆造工作室沟通上出了问题,明天已经约满了。于是节目组只好紧急组织练习生们过来先把宣传照拍了。
两辆大巴在一座大型摄影基地前停下。选管组织着练习生们进场,分区域坐下等待化妆师。
考卿走进化妆区域前,嘴角上扬,表情轻松愉悦,心里还暗自得意着。因为他用自己智慧的大脑和丰富的经验预判了潜在的危险,并成功将嫌疑人毕世的示好拒之门外。考卿心想,毕世在娱乐圈混了这么久,一定是个很懂察言观色的人。我回他消息这么冷淡,他一定能get到我不屑搞基的坚定直男态度。
然而,当坐在化妆镜前,看着桌上铺着满满的彩妆工具,考卿的脸顿时就垮下来了。
考卿在日常生活中不会化妆,以前去酒吧唱歌也不需要涂脂抹粉,毕竟昏暗的灯光一打,谁也看不清谁的脸。
昨天录初舞台,算是他人生第一次画全妆。整整一个小时,考卿被化妆师小姑娘摁在凳子上,仿佛一个没有生命任人摆弄的毛绒娃娃。化妆师一边赞美他的五官长得很好看,脸型流畅精致,气质出众,一边毫不客气地在他脸上涂涂抹抹,拍拍打打,擦擦画画。
好不容易结束了那场酷刑,考卿已经不记得自己脸上被糊了多少层东西。他看向镜子,惊奇地发现——没啥变化。
化妆师看着他的脸,满意地频频点头:“多么完美的素颜效果,简直和没化妆一模一样。”
考卿不禁悲从中来:那请问我为什么要被你摁住并涂抹拍打一个小时呢?
既然化妆的意义如此虚无,那么人生呢?那天在候场时,考卿一直在沉默中思考着这样一个问题。
现在,再一次面对这堆“刑具”,考卿不由得再次陷入对生命意义和人类命运的沉思。
他从远古人类的绘身想到后来的铅粉口脂,又联想到形象管理在当代社交礼仪中的价值,正想得出神时,忽然化妆镜前的灯光被人挡住了。有人弯腰看他,离得很近,说:“考卿,化妆师忙不过来,我来给你先画底妆吧。”
考卿慌忙将思绪拉回现实,看清眼前的人时,他心中悚然一惊。
怕什么来什么,正是毕世。
看着面前骤然放大的毕世的脸,考卿慌忙往后躺,差点从板凳上栽下去。
多亏毕世眼疾手快,搂着考卿的肩膀一把把人捞回来,摁住了。这下可好,考卿离毕世更近了,近到呼吸可闻。
考卿摒住了呼吸。
平心而论,离得这么近,可以看到毕世的皮肤非常好,白皙水嫩,光滑得像是n阶可导函数。他的眼睛大而圆,是典型的杏眼,双眼皮浅浅的一层,像清澈的湖水里偶然泛起的一圈细小的涟漪。
考卿看着那层涟漪,甚至想动笔算一算这条巧妙的弧线的方程。
但这层涟漪很快就远去了。毕世松开了考卿,转头去化妆桌上拿粉底液和粉扑。
考卿悄悄松了口气,他感觉到自己的耳朵在发烫,多半是被吓的。
他的心里再次呜哇呜哇地拉响警报,甚至比上次还响——毕世不仅没有被他的冷淡吓跑,反而变本加厉地来揩油了。
眼看着毕世就要往自己脸上摸来,考卿连忙举手挡住,说:“我可以自己来。”
毕世惊讶地歪头看他,笑着说:“那你试试。”
说着,毕世把手里的粉底液、粉扑、美妆蛋和刷子一起放在了考卿的手里。
考卿仔细分辨着手里的东西,努力回想昨天那个化妆师是怎么画上的那个虚无的妆。他想起了第一步,先把粉底液挤出来。
可他没找到粉底液的喷口,用力一挤,一道粉底如细水柱般喷向左侧的莫逢风。
莫逢风哎呀一声惨叫,随即苦着脸看自己被袭击的新白T。
“对不起,我给你洗。”考卿立刻认错。
正在给莫逢风上妆的人斜眼瞥了下考卿,抄起一把腮红刷指着考卿,像手持一把泛着寒光的利刃。
“别给我捣乱,”那人冷哼一声,“打扰我的创作。”
莫逢风扭头对考卿说:“这位是Tina,一个超火的美妆博主,这次也来参赛了。天哪我居然来这第一天就被Tina化妆了!”
Tina的腰牌上写着名字,金缇,来自白菜娱乐。
他们四个人互相简单地打了招呼。
如果没有莫逢风介绍,单看脸,考卿是绝不会想到这人也是来参加男团选秀的。
金缇身量不高,看起来有些瘦弱。他留了及肩的黑色长发,刘海是公主切,耳侧还挑染了几撮银色。他穿了一条蓝白相间的连体裤,下巴小巧且尖,如果不说话,看起来就像个爱赶时髦的元气女高中生。
金缇把莫逢风的脸掰回来,冷酷地说:“闭嘴,后面还好多人等着我呢。”
莫逢风乖巧闭麦。
毕世把粉底液和一众工具收回来,眼含笑意地看着考卿说:“别闹了,还是我来能快一点。”
在他看来,考卿的性格过于内向了,所以才会一再躲避。毕世很能理解这种心情,都是从新人时期过来的,对新环境和新事物感到害怕和陌生再正常不过。
毕世自己当年也是在热心前辈们和朋友们的帮助下才能很快适应,因此在带新人的时候也格外有耐心。
但时间不容耽误,毕世不由分说地按住考卿的肩膀,严肃认真地说:“还有人在排队哦,你别乱动,底妆几分钟就搞定了。”
考卿僵着肩膀,不敢动。
由于考卿的脑袋总是下意识地往后躲,毕世直接伸出一只手摁住了他的后脑勺,欺身用另一只手在他脸上涂抹。
毕世手法很熟练地给考卿的脸上了一层保湿乳,然后把粉底液点上,用彩妆蛋点压晕开,又用大刷子轻轻扫了一层散粉。为了让考卿的皮肤状态能经得起高清镜头的检验,毕世还特意凑得近些,仔细查看是否有需要遮住的细小瑕疵。
考卿一直警惕地观察着毕世的一举一动。
他们的距离甚至比刚才那次还近,而且考卿的后脑勺还被按着,躲也没处躲。他在心里尖叫着SOS,然而周围人来人往,却无人能听见他的心声。
还好毕世只是按部就班地画底妆,没有其他动作,也没有说话。
考卿一直垂着眼睛,因为一旦往前看,就能看到毕世根根分明的睫毛和清澈明亮的眼睛。他竭力封闭五感,但还是能闻到毕世身上一股淡淡的肥皂香气,有点像柠檬,又有点薄荷的气味。他也能感觉到毕世温热的呼吸。
考卿吓得再一次屏住呼吸。
这几分钟极其漫长,考卿好几次偷偷换气,这才好不容易坚持到了结束。
毕世松开考卿后脑勺的那一刻,考卿像是终于游到终点的游泳健儿,想要立刻大口大口贪婪地去呼吸岸上的空气。
然而他不能有如此行为,因为毕世还在旁边。
给考卿画完底妆后,毕世指了指左前方的一位化妆师说:“然后你去找那边的老师,她负责画彩妆,化完妆去换衣服,就可以进棚拍照了。”
毕世指向的那位老师身旁还站着三位练习生,似乎在排队。
考卿在心中高呼万岁,面上却矜持地冲毕世点点头,便去彩妆老师旁边等候了。等候的时候,他有意无意地看向毕世这边。
毕世在给另一位练习生画底妆,考卿记得那是毕世的原队友,叫崔子墨。
他们俩之间的状态很轻松,边涂抹还边有说有笑的。毕世笑着教训那个人:“别说话了,快闭嘴,别笑。再笑我就要把粉涂到你嘴里去了。”
崔子墨却还嘻嘻笑着,一点也没有被凶的觉悟。
考卿心中有一丝疑惑,难道真的是我自己想多了?毕世难道就只是单纯地热心肠所以帮我化妆?他这不是对每个人都会离得很近吗?他其实对我没什么意思吧?
考卿又仔细看去,经过一番比较和思量,他得出了结论——毕世和崔子墨的距离,绝对没有和我刚才那么近。
因此,毕世很有可能是在欲擒故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