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琪此时已经接近了小镇的边缘,那座水库显得更为宏伟沉重。她放缓了脚步,一边咳嗽一边捏着嗓子,试图使呼吸更顺畅一些。
马路上没有什么东西可以照出她的身形,鬼怪自然无计可施。
而就在此时,分明没有厚重的云彩,豆大的雨点零星地啪嗒下来,落在夏琪的脑门上。
她用手抹了一把,手感和平常的水渍相比有点异样,向指尖一看,竟是一手猩红的血色。
这是下了血雨!
还未来得及细想这到底是什么落下的血水,夏琪发现了一件更为惊悚的事情。
即便是血色的水滴,也可以折射出她的样子,如此密集的程度,她根本无法躲开!
好在水滴面积不够大,而且没多长时间,目前路面还没有形成水洼,鬼怪无法对她造成实质上的伤害,她要趁这个时候寻找一个可以避雨的地方。
夏琪的目光落在了水库上。
那里应该有什么桥洞之类的吧,只要待着的地方远离水,就没有什么问题。
一些关于水库的恐怖谣言止不住地在她脑海里浮现,但是这些不辨真假,这水滴折射出的鬼怪可是正在虎视眈眈。
她咬着牙,用卫衣帽子盖住头,向水库跑去。
夏琪这样打着算盘,然而当她刚走近水库时,耳侧隐约传来淡淡的乐声。调子简单,旋律也并不悦耳,却一把攥住了她的神智,牵引着她向河边走去。
随着乐声,夏琪缓缓地跪在河边,河水倒映出她的容貌在荡漾的水波中扭曲,似是非是。
一双带着惨白的手臂从倒影里伸出,柔弱无骨,紧接着就是一张煞白的脸和乌黑潮湿的发,像是要从水的牢笼里逃脱出来,眼见得那双手臂就将要挂住夏琪的脖子。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一声急促的猫叫猝然钻进夏琪的耳朵,裤脚被什么东西用力向里拉扯,让她本无生气的眼神恢复了清明,惊觉自己居然站在河岸边上,只要再迈上一步,就会掉入河流之中。
夏琪腿一软,跌坐在地上,惊魂未定地向身侧望去,见到一只仍然死死咬住她裤脚不放的橘色猫咪,正是董太师。
“董太师?”夏琪惊呼一声,赶紧把它抱起。董太师还是那样不小一团,但夏琪怀里的触感轻飘飘的不似有物。
董太师撒娇地用脑袋蹭了蹭夏琪的身体,一向不爱叫的它不停地咪咪叫着,还伸出舌头去舔夏琪的脸,使劲儿拱着她的鬓角,怎么亲昵也亲昵不够似的。
“好啦。”夏琪亲了亲它的毛耳朵,“你也做梦了?你是特意来救我的吗?”
董太师黑棕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夏琪,像是要把她的样子印刻在脑海里,久久之后才喵了一声,又贴了过来,小声呜呜着。
夏琪抱着它向后退了退,警惕地盯着河面,但刚刚那女鬼了无痕迹,再也没有出来过。
雨不知何时停了,天气虽然还是灰蒙蒙的,却和先前的气氛截然不同,似是有什么东西退却了,整个小镇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自乐声响起时,阮唯就被不知名的力量挡在了离夏琪十米远之外,所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夏琪经历的一切,而董太师的出现也是始料未及,但好在及时赶上了。
又过了半分钟,夏琪和董太师的身影都消失在了原地,与前几次梦境结束时的情景相同,看来是梦醒了。
这次的梦境,阮唯都能感受到针对夏琪无孔不入的杀意,那些猫说不定会因为过激的怨念,从而违背合同动真格。董太师也许是夏琪潜意识里为自己设置的保护机制。
他得和陆豫川反应一下,如果最后一次梦境不对这些怨念加以约束,有可能后果不堪设想。
但阮唯这时意识到了一个更严重的问题。按理来说在夏琪梦境结束时,他应该自然就会回到董太师身体里,然而他离开了梦境,发现自己仍然在半空中漂浮。
订单还没完成,但他现在无法找到董太师的身体,没有鬼差的牵引,他也回不到自己的身体里,更没有其他任何一具身体接纳他的灵魂。
“喂,你是哪片来的生魂啊?在这游荡什么?”有个路过的鬼差见他迷茫地站在那里很久了。
阮唯第一次见到其他执勤的鬼差,模样真是像一些书中所描述那样,白眼长舌,长相很是惊悚。一时见到这类同事,竟不知道该如何打招呼。
“嘶,怕不是个傻子的魂儿?长得还挺漂亮。罢了,我带你去公司问问便知。”鬼差刚想用勾魂索牵扯住阮唯的魂魄,就有另一根锁链将他的勾魂索弹开,顺势将阮唯拽了过去。
“嘿,奶奶个腿的……”鬼差瞄见了那独特的锁链,再定睛一看,笑嘻嘻道,“哎哟,陆老爷!什么风把您吹来啦?这是您的魂儿啊?”
“嗯。”陆豫川没有多解释,“忙你的去。”
“好嘞,给您问好!”鬼差见陆豫川没有降罪的意思,赶紧一溜烟就跑了。
阮唯被陆豫川这么一拽,稳稳地落入了他的怀里,又喜又气,“你去哪了?夏琪的这个梦境好生奇怪,你……”
话还没说完,阮唯就嗅到了陆豫川身上淡淡的血腥味,余光同时瞄到了在他衣领处露出的一道冒着黑气的狰狞伤口。
阮唯的心脏陡然一惊,凉意爬上脊背。
他受伤了?
这时,陆豫川接到了来自崔金玉的电话。
“你死哪去了!可算是联系上你了!给你打了八百个电话了!”
“说重点。”陆豫川有些不耐烦,周身的气压更是低了几分,方圆十几米的鬼魂纷纷避开煞气。
崔金玉似乎察觉到了陆豫川的情绪,飞快地补救,“董太师死了。”
阮唯失声道:“什么?!”
……
阮唯在陆豫川的牵引下,重新回到了放置在阮家别墅内自己的身体里。
在肉躯里醒来时,他睁开眼环视一圈,崔金玉和谢安都在,连包打听都蹲坐在他的手侧,却唯独没见到陆豫川。
他坐起身,揉了揉太阳穴,“怎么回事?”
崔金玉道:“我去查了一下,有人篡改了生死簿,导致董太师的死期提前。就在夏琪这个梦境发生的时候,杨刚动手杀了董太师。因为它已经死了,所以你作为生魂,没有办法再进入它的体内。”
阮唯沉默片刻才说道:“董太师的尸体找到了吗?洛神呢?”
“洛神没事。”
谢安道:“董太师的死是有人从中作梗,豫川发现了这个人,打斗一番后,让他逃脱了。”
崔金玉插嘴道:“还有人打得过陆豫川?我看指定是有什么隐情。”
阮唯听完解释,想起陆豫川身上的伤,看那伤口不浅,应当很疼。
他开口问道:“陆豫川人呢?”
崔金玉和谢安都摇了摇头。
谢安道:“他只是说这个订单基本上结束了,让你安心回归正常生活,其余的事他来办。”
“他说不要管,那就让他自己忙活去吧。”崔金玉将电脑往阮唯面前推了推,“你休息休息,看看咱的直播。”
他摇着头,感叹地说道:“这两天赚得盆满钵满,我第一次体会到在阳间来钱能这么快!”
阮唯看向电脑屏幕,这次直播结束后,评论区几乎快炸了。
【主播这算是露脸了吧?是不打算继续直播了么?】
【我说之前的声音怎么听着有些耳熟,这人是我前同事啊!】
【那只大胖猫我见过,之前在网上很出名的董太师,现在怎么瘦成这样了?】
【无意冒犯,但我总觉得董太师已经没了……】
【这一系列装神弄鬼到底是什么意思?之前不是有人说会梳理一下,急需!】
【当时是我说的,我现在已经有眉目了,欢迎大家来我的直播间,我这就为大家讲解一下。】
就在大家汹涌地挤进这人的直播间时,又因为一句惊天弹幕汹涌地跑了出去——
【快去看!那个女主播自己开直播了!】
坐在镜头前的夏琪看着飞快跳动增长的观看人数,内心出奇的平静。这是她第一次面对镜头时没有拿白纱遮住脸,坦坦荡荡地面对所有人的视线,感觉倒也不错。
她不知道观众里有多少认识她的人,会有多少人斥责她的罪行,但这不是她应该管的事情了,她只要把事实真相说出就好,余下便任由评说。
夏琪见观看人数基本稳定了,清了清嗓子,“我就是‘梦魇’直播间里的主播夏琪,先前的直播内容,是我接受了神秘组织的帮助,以此进行深层次的忏悔。今天把我所有罪行一一坦白给大家。”
接着,她娓娓道来整个虐猫行业的真相。
这个行业背后有着健全的供给侧和需求侧,是一条巨大的利益链。这个链条里有着明确的职业划分,包括卖家、买家,猫咪猎手、中介人以及虐杀主播。
这些人互相信任、互相包庇、互不认识,但共享利益。他们的社交账号有动态ip处理器,ip地址随时更换,所有的资料都是已经过世之人的,所以也无法人肉,隐秘性相当强。
这还是个闭合回转的循环,角色并不固定。比如卖家可以成为买家,买入虐宠视频或者即将被虐杀的宠物,而买家也可以转手卖掉视频,或者是宠物。
中介人则负责撮合双方的交易,还会承担社群群主的任务,从四处收集视频,建立社群,拉拢新人,将猎手们录制的视频打包售卖。
猫咪猎手主要通过各种手段获得宠物。比如说领养、捕杀,贿赂一些动物保护组织。夏琪的男友杨刚在认识她之前,就已经是个熟练的猫咪猎手了。
后来把夏琪拉入伙,是因为杨刚不满足仅仅作为猫咪猎手而得到的那一点利润,干脆自己也承担虐杀主播的角色,全线供货,既可以提供给中介人,又可以直接展示给卖家,省去中间商赚差价,轻松年入几十万。
夏琪答应入伙,也是因为这个灰色地带产生的巨大利润,能够供养在她身后不断吸血的家庭。
这个产业链不缺观众,购买群体涉及很广,不仅有清洁工保安无业人员,还有学生公务员老师,以及一些曝出来会导致社交媒体瘫痪的大牌明星。
这个看似光明的世界总有布满蜘蛛网的角落。有一些人会身披人皮,隐藏在人群中,在阳光照不到的地方,他们便化身屠夫,享受凌驾于其他生灵之上而获得的愉悦。
黑暗不仅独自滋长,也会逐渐腐蚀掉本来明亮的区域。
夏琪讲述完这一切,她对着镜头如释重负地笑了笑,“我要说的就是这些了,我自愿接受所有道德上的职责和法律上的制裁。那个直播间也不会再播了,谢谢大家。”
“在这里,我向所有被我伤害过的猫咪说声对不起。”
如果有懂行的人来看,便会见到缠绕在夏琪周身的怨念和鬼气终于一并散去。
夏琪关闭了直播,感觉到了久违的轻松和心安。
……
当阮唯看见手表里订单完成的标识时,他正坐在办公桌前,给下属所提出的萌宠市场投资方案签字。
在回到自己身体后不久,迟迟不见陆豫川回来。他心神不宁地吃了点东西,小憩了一会儿,待清晨便赶回了公司处理手头积压的工作,一直忙到夜幕降临。
手表里的这个快递系统为活人邮差提供了一个很人性化的服务,设置了个心愿完成度,看完成快递订单所积攒的阴德够不够用。
阮唯的心愿是让白洋好好投胎转世,自己来生还当霸总,这两个完成的大订单下去,很快白洋就可以快快乐乐投胎了。
至于他来世霸总的愿望……看那长长一条灰色的未达成度,阮唯觉得应该不太能达成了。
他推开手边已经冷了的咖啡,舒展下身体,转着椅子看向窗外。
高层的落地窗将整座城清晰呈现。天际乌云低压,将原本玫瑰色的落日包裹在纯黑的棉絮里,城市的点点灯光对此毫不畏惧,依然执着地对抗昏沉的夜晚。
现在分明是周六的晚上,CBD的几座大楼里依然熙攘忙碌,似乎从不停歇休息。
看这风雨欲来的样子,阮唯拿起手机,在集团工作群里叮嘱大家工作完成后早点回去。
老板说话了,很快就收获到一群“老板真贴心”的彩虹屁,还有诸如“下雨的话今天就住公司好好工作”的虚假大话,偶尔也有“我说了不让男朋友来开新车来接我,他非要来”这样的凡尔赛发言。
阮唯看到这条炫耀发言,虽然发消息的人他不认识,但却莫名触动了他的神经。
这样的雨天,陆豫川应该也会来接他吧……
不对不对不对。
阮唯从神游中把自己的思绪拉了回来。
和陆豫川有什么关系!自己可是霸道总裁,什么司机雨伞新车没有,居然还指望别人?太给霸道总裁圈丢脸了!
更何况陆豫川现在有事在忙,而且还受伤了,本着人道主义的原则,自己更不应该期待陆豫川带伤来接他。
话虽如此,但当陆豫川出现在他办公室,阮唯的嘴角还是不受控制地上扬,咬了咬唇边才将这一点小高兴压了下去。
“……你怎么来了?”
“下雨了,我来接你下班。”陆豫川温声道,“今晚我们……”
“嗨,阮唯!”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在陆豫川身后侧响起,将旖旎的气氛驱散得一干二净。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声音的来源这才现身。来者模样俊朗高大,小麦色的皮肤,寸头短发显得他格外精神干练。
“到底还是跟来了,你属狗皮膏药的?”陆豫川皱了皱眉,无奈地向阮唯介绍道,“这是范玖,他和谢安是形影不离的好兄弟,工作时间除外。”
范玖对着阮唯露出爽朗的笑容,礼貌性地伸出手,“我早就听说过你的名号了,连接三单乙级订单及以上,作为新人真是不得了啊!”
“不敢当,您才是大名鼎鼎。”阮唯刚要回握住范玖的手,就被陆豫川挡了回去。
陆豫川意有所指地说道:“寒暄就不必了。你难得放一次假,不是专程来看我家小唯的吧?”
“哈哈哈。”范玖收回悬空的手,也并不尴尬,“当然是为了看你们所有人。你们这来阳世跑任务,也还真就不回去了。我啊在下面寂寞得很,怎么没人下去陪我呢?”
阮唯:“……”听听这话,谁敢去陪你?
陆豫川道:“给你手机里发了定位,谢安,小崔和小唯家的猫都在,你可以一并看了。”
范玖的目光在陆豫川的脸上流转片刻,顿了几秒才笑道:“陆总监也有这么贴心的一天?急着赶我走,好过二人世界么?”
“知道了还不快走?”陆豫川摆摆手,“磨磨唧唧,一会儿谢安跟别人跑了。”
“哎,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范玖还在感叹着,瞥见勾魂索在陆豫川手里亮相,他立刻就没了鬼影儿。
阮唯见陆豫川掏出了勾魂索,狐疑地问道:“你们关系不好么?”
“不,他一紧张就这样,必须武力压制才能堵住他的嘴。”
“他紧张什么?”
“这几年,他一要见到谢安就紧张。”
阮唯了然,“原来是还有这层意思的好兄弟。”
阮唯说着话,习惯性地伸手去摸捆魂索,却被捆魂索灵巧地躲开了。它怯懦地停留在主人的身侧,往日那股亲昵劲儿荡然无存,像是做错了事等待批评的孩子。
陆豫川手疾眼快地将捆魂索收起来,浅笑着牵起阮唯伸出的手,“它有什么好摸的,摸我。”
“当几天猫,你还真被摸上瘾了?”阮唯毫不留情地抽回手,却并没有被陆豫川的耍宝转移走注意力,“捆魂索是你的一部分,你有事瞒着我?”
陆豫川唇边余留的弧度逐渐归为水平,在阮唯的目光中,轻缓地眨了眨眼。
见他这副模样,阮唯的语气重了重,“你擅长演戏,它可是很坦诚,你别想着骗我。”
“没什么大事。”陆豫川仍然回道,“不用担……”
“分明就是有事!”阮唯扯过他的衣领,使了三成力把他向下拽了拽,与自己平视,听见陆豫川压抑在喉咙中的半声闷哼,更是气上加气。
“陆豫川,你以为你把伤口掩盖得很好么?我知道你受伤了,也知道你有心事,我想帮你分担一些……但你总是摆出一副为我好的样子,什么都不告诉我,你究竟有没有把我当做可以交心的朋友?”
宽敞的办公室里回荡着阮唯的质问声,骤然安静下来后,余韵似乎还在萦绕耳畔。
窗外夜色深沉,阮唯却在陆豫川的眸中看见了更为深邃的黑暗。
“对不起,小唯。”
“唯独这件事,我不能告诉你。”
不是不想,不是不愿,而是不能。
偏偏是不能。
阮唯看见规则的枷锁始终牢牢地隔档在两人中间。
“我知道了。”阮唯的手松开陆豫川,垂了下来,“那就这样吧。”
“小唯……”陆豫川还想解释些什么,敲门声打断了他的话,是秘书小姐。
“阮总,公关部部长有急事找您,已经在会议室等着了。”
“我这就去。”阮唯没有再看陆豫川一眼,理了理领带,大步离开了办公室。
快开学了!假期最后一更超长篇大放送!才不是因为字数实在是写不下了:)
虽然学业比较忙,但我会努力更新的!
谢谢各位读者老爷们,爱你们,啾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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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大局已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