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这才恍然大悟,皇帝似乎有迁都的想法。而这夜在闺房内,徐慧则用轻柔地声音为他读道:“凡立国都,非于大山之下,必于广川之上;高毋近旱,而水用足;下毋近水,而沟防省;因天材,就地利,故城郭不必中规矩,道路不必中准绳。”看他疲惫地样子,又把书放下,轻轻为他揉着额头。
赵匡胤则说:“朕没事,你接着读啊。”
徐慧笑道:“妾还用读吗?洛阳城就在官家脚下,《管子》立国篇的条件,洛阳都具足啊。”
赵匡胤道:“不仅如此,这洛阳还能遥控大江,抚镇中原,又居这天下之中,真是太理想了。”说着又叹了一口气。
徐慧心中暗喜,道:“那陛下还犹豫什么,宫殿都已经建好了。您是洛阳人,亲不亲,故乡人,美不美,家乡水啊。”
赵匡胤点头道:“朕是想迁都,可朕虽然是一国之主,还是不能随心所欲,这几日已经有很多大臣上书言迁都所耗费巨大,朕也不能不顾及。”
事实远比赵匡胤想的严重,等他在金碧辉煌的大殿上提出迁都这一提议后,百官哗然,竟是......一片反对之声。
赵匡胤不可置信地看着争执的满朝文武,苦涩的目光从御史中丞刘温叟,转到禁军殿前司控鹤指挥使田重进、枢密使曹彬划过,最后又看三位亲手提拔上来的宰相向卢多逊、薛居正、吕馀庆,发现他们中大多数人都反对迁都。
难道他们不知道先迁洛阳,观天下大势再迁长安的战略大有道理,远胜于定都开封。这是于国于民大有利处的事吗?还是他们都被赵光义这位开封府尹收买了?
不,这是绝不可能的事,赵匡胤南面称王十余年,第一次感到如此的力不从心,额头突突地跳,甚至还有些眩晕,而争吵地文武百官也发现了皇帝的不对,渐渐少了喧闹之声,而赵匡胤却无心再说什么,只留下一句“退朝”便匆匆回了后宫。
今日是李神佑当值,看自家主子怒气冲冲地瞎走,小心翼翼地问道:“陛下要去看贵妃娘娘吗。”不远处就是意欢居住的南风殿了。他也想起自从意欢怀孕,他少来关心,于是点头道:“去吧。”
意欢见到赵匡胤还有点吃惊,道:“陛下脸色怎么这么差?可是最近没有休息好吗?”
赵匡胤自嘲地一笑:“老了,很多事感到力不从心了。就说朝廷里.....”说到这里,他也想起以前和意欢讨论国事的喜悦,拉着她的手边走边说道:“迁都的事情,朝廷里很多人都反对,不,几乎是所有人都反对。你说他们哪个不是饱学之士,哪个不是沙场宿将,难道看不出洛阳北有大河横绝,南有伊阙锁闭,东有成皋、虎牢之固,西有龙门、崤山之险。反之观汴梁,无名川大山可据,黄河难为凭仗反成祸,一马平川毫无险要的地势,非百万大军不可守,冗兵冗财,将来必成祸患。”
意欢也找到了熟悉地感觉,冷静地问赵匡胤,“陛下能告诉我是哪些人反对吗?”
赵匡胤失落道:“武将中有曹彬、田重进和潘美,文臣更多了,最为激烈的是卢多逊、薛居正。但我看没开口的人,也大多附和他们的意见。”
意欢心里有数了,道:“陛下这是当局者迷啊,大宋建立十二载了,这些文武大臣也在汴京安家十二载了。”
赵匡胤犹如被当头棒喝一般,一下子头脑清明起来。他看得出汴梁之弊,这些开国功臣们哪怕是文官,也大多通晓军事,怎么会看不出汴梁的致命缺陷?然而,他们还是极力地反对,他们并不是被赵光义收买了,而是被利益收买了,被属于他们个人的利益……他们的家在汴梁,他们的财富、土地、亲眷、豪宅,全都在汴梁,他们经营的各色铺子、酒楼茶肆全都在汴梁,他们怎么肯走?
他一时感觉特别茫然,为了这次迁都,他做了那么多准备,耗数年之功修葺宫殿、政务堂。又施恩于当地驻军最高统帅,近一步笼络住了军队。还大力发展洛阳四周的农耕,但这一切,竟然被自己视若腹心的文武大臣拦住了。
赵匡胤呢喃道:“那朕该如何是好?难道就这样雷声大,雨点小吗?”
意欢心里有点着急,想着临行前皇后交代的话,逼问了一句,“自来只有臣子服从天子,何况陛下还是开国之君呢?”没人能用祖宗之法压你,你自己就是赵宋天下的祖宗。
“那你说朕该怎么办?”赵匡胤话一说出口,自己也怔住了,这次不同以往,是自己胸有成竹之后再故意考考小美人儿,现在他是真个骑虎难下,难道还要靠后宫来为他出谋划策吗?
谁知意欢还真有办法,“昔年北魏孝文帝迁都洛阳,遇到的阻碍可不比官家少,官家何不效仿他?”
赵匡胤听后脸色陡变,忙道:“不可,不可。”北魏孝文帝迁都是为了汉化,而为了达到这一个目标,先是假意亲征,而后又杀了不少守旧的循规臣子,其中竟然包括了自己的太子。
意欢叹息道:“官家若不想听,臣妾不说就是,只是您最大的敌人,不在北汉、不在契丹,而是......您自己啊。”说罢就跪了下来,以示僭越了。你是这样一位豪情与仁义并存的男子汉,可做为帝王,你实在缺乏那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狠辣。
自己都能看透的事,文武大臣看不透吗?这才是他们敢于抱成团反抗的根本原因。
赵匡胤到底也是起自乱世的英豪,不过片刻功夫,他已经恢复了理智,扶起她道:“你有身孕,不要如此。家国大事,朕自然会应对。”
他缺乏的只是杀伐决断的狠劲儿,而不是应变处事的能力。
皇帝只消沉了一天,第二日就宣布在西京大内中刚建成的御苑里打马球,比射箭。百官自然应运,自也带了家眷来看。后宫中意欢早就闷坏了,听闻有这样的机会根本不顾徐慧的劝阻,执意出去看热闹。
徐慧无奈,只好说:“那你可得好好跟着我,咱们给官家送酒之后,就乖乖坐着看球。”意欢扶着肚子说:“你放心吧,我就是想下场,现在也不成了啊。”看得徐慧一阵羡慕,不禁暗自想:“若是我能有个一儿半女,该有多好。唉,眼下也别想旁的,只要能迁都就好。”
这日风和日丽,御苑里热闹非凡,赵匡胤近来常感到头疼,不想骑马,就拿着弓箭和二弟赵光义等人比试起来。
徐慧装好了热酒,又命几个内人拿着水果,走过去侍奉赵匡胤,意欢也想看看,就挺着大肚子跟着去了,她是贵妃,自然与淑妃徐慧一道走在最前面。
就在这时,变故陡生,赵光义的箭不知怎么得就向外偏了,竟是直直向着二妃子射去。说时迟,那时快,意欢本能地向左用力推开徐慧,而她自己则举起酒案阻挡,当是时,就感到眼前一花,一道黑影直扑眼前,腰身一紧,已被快速揽到一边,周围一片哗然之声,连赵光义都死盯着她,变了脸色,她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正在赵光美怀里。而那一箭,擦过了他的手臂,孤单单地立在一旁。
两脸相对不过片刻,她就回过神来,用力一挣,脱开他的怀抱,退后半步,施礼道:“多谢三大王救命之恩。”
徐慧率先反应过来,哭着跑向赵匡胤道:“官家,救我。”赵匡胤也黑了脸色,对着不住辩解的赵光义,劈手就是一个耳光。
亚圣孟子有云:嫂溺叔援,权也。所以说危急时刻三大王上前把小嫂子抱开,完全符合伦理纲常,不知内情的人就是那么想的,只是惊讶于晋王这诡异的一箭和渔阳郡王什么时候有了这么好的身手。
但一同来的柴文秀已经变了脸色,再看看射箭场上怒火隐现的大伯子,心里是十五个水桶,七上八下,只能吩咐侍女赶紧拿药来为丈夫治伤。赵光义则是被他哥给打懵了,多少年了,他哥这么惯着他,怎么会为一个女人打他。周围曹彬,王审琦、潘美等人都自觉地错开眼睛,不想触这皇家的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