怂 第7章 第七章

找到丑妞和她的爹娘之后，明玉和厉无锋跟着丑妞爹娘一块进入竹林，前往泣竹村。

路上他们正好撞见了在竹林里等候多时的寂蝉，三人再度结伴同行。

路上明玉问他：“大师要不要先回落鸦镇，找我的师兄师姐看看伤口？村子这边不用担心，除了无锋师兄，还有阿江姑娘呢。”

虽然清楚巫江只有炼气修为，但不知道为何，明玉就是觉得巫江非常可靠。

就连一向不怎么看得起炼气修士的厉无锋，也没反驳明玉这句话。

可明玉不说还好，一说到巫江，寂蝉反而不放心放明玉和厉无锋两个去村里，当即表示既然来了，就会一路护送，直到把明玉安全带回医馆为止。

三人正聊着，突然插进来一道女童的声音。

“你们是在说阿江姐姐吗？”因为马上就能让村里人看见自己没了伤疤的脸，丑妞这一路都显得非常兴奋，听见寂蝉大师提到自己熟悉的名字，立马开始接话：“阿江姐姐就住在桂春婶婶家里，我带你们去呀！”

“丑妞！”丑妞的娘亲扯了扯丑妞的衣服，不让她说，然后又抬头，对着明玉三人小心赔笑道：“三位仙长先到村长那喝口茶歇歇，我替你们把阿江叫过来。”

厉无锋挑了挑眉：“怎么？阿江姑娘住的地方不能去吗？”

丑妞的娘亲支支吾吾，不知道该怎么遮掩，最后一咬牙一跺脚，还是直说了：“三位仙长，阿江住在桂春家，桂春就是屠六的婆娘，外乡来的，命不好把自己男人克死在了竹林里，还克死了自己肚子里的娃儿，我是怕她冲撞了三位仙长。”

明玉听得一愣一愣：“命不好？”

“欸！”丑妞的娘拿出村里流传的那套说辞，说得有鼻子有眼：“要不是阿江长得吓人，镇得住，也不能好好住到现在，我和妞她爹也说呢，阿江要是治好了脸，也得赶紧从桂春那搬出来，省得像屠六一样被竹娘娘抓去，在山里饿死。”

明玉哑然。

厉无锋则是挑眉——命格强大到能影响他人寿数的凡人，往往是万里挑一的剑修苗子，他得去见识见识。

一旁的寂蝉也跟着愣了愣神，心底隐隐浮现一个模糊的猜测。

到了村里，被领去见村长的寂蝉甚至不用放开神识，就听见不少村人聚在一块讨论昨夜竹娘娘停了哭泣的事情，并从他们的话语中得知屠六失踪并饿死在林子里的那几天，竹娘娘也停了哭泣。

这两件事的联想给村民们造成了非常大的刺激，议论声中，时不时会有人提起“阿江”，说没看见她人影，是不是已经遭桂春拖累，被竹娘娘抓走了。

但也有人迟疑，说没影的事情不要乱说，被其他村民劈头盖脸一顿骂，说他掉钱眼子里了，就因为想让家里的女娃学桂春的刺绣手艺赚钱，不顾村里其他人的死活。

直到有个大婶扯着嗓子，说“阿江那个死娃儿”好着呢，早上还帮桂春抬价坑了她一笔裁衣服的钱，这么小心眼的女娃，以后谁家娶她谁倒霉，村民这才止了抄家伙上桂春家去的念头。

寂蝉不是第一次接触凡人，他虽时常怜悯凡人的弱小，但也清楚一些凡人愚昧起来有多疯狂，因此他很快就明白，巫江之所以把他推入险境也要在天亮之前逃离牢笼，就是怕村民会像他们商量的那样，把被他们视作不详的桂春架到村头活活烧死。

寂蝉双手合十，道了声佛号，心里那点点因巫江而生的寒意如被暖阳照耀的薄冰，消融殆尽。

一旦心里有了定论，所思所想就会有所偏向。

他略有些后悔今早的草率，至于巫江为什么没有主动向他解释，或许是觉得没必要，又或者是怕他知道原因后，会迁怒那名叫“桂春”的村妇。

——虽然四域各地皆有明文规定，不可轻易弑杀凡人，但各门各派里头依旧有把凡人视作蝼蚁或草芥，认为凡人杀就杀了，根本没必要在意的弟子。

若是遇上那样的修士，巫江的解释非但不能获得理解，还有可能害了她想要护佑的凡人。

寂蝉能听到的声音，厉无锋和明玉自然也能听到。

他们诧异于村民如此具有攻击性的一面，不由得为那名叫“桂春”的凡人女子感到担忧。

正好这时丑妞的娘从桂春家回来，说巫江一大早便上山去了，不在家。

年迈的村长不敢叫明玉他们多等，用拐杖敲了敲地面，催道：“那还不快叫人到山里，把阿江找回来！”

明玉出声打断：“不必如此麻烦。”

经昨晚一役，他虽还未长出一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花花肠子，但也明白有些目的是可以通过迂回的方式去达成的。

甚至“迂回”，会比“直接”更加有效。

他想帮一帮收留了巫江的桂春，因此他说：“我去找她就是，劳烦村长把村里人都叫来，我们还有别的事要跟你们说。”

村长连声应好，吩咐几个村民去把村子里的人都召集起来。

明玉把告知村民如何离开夜间竹林的差事交给了寂蝉大师，顺带将自己想做的事情用传音术传给寂蝉，告诉他自己想通过巫江接触桂春，若桂春当真命里带煞，他就带桂春回太微门，免得继续拖累无辜凡人，若桂春命格寻常，等回来他就在村民面前说几句桂春命里有福气的好话。

凡人崇敬修士，自然不会怀疑修士的批言。

此举简单周全，寂蝉默许后，明玉和厉无锋一块从村长家出来，往山上走去。

整座泣竹山都受到竹娘娘的影响，无法利用神识确定其他修士的下落，因此他们只能回山上竹屋碰碰运气。

果然快到竹屋的时候，他们看到了提着一盏破灯笼的巫江。

巫江看到他们也不意外，还问：“怎么就你们俩，和尚呢？”

明玉：“大师在村子里，正告诉村民怎么离开夜间竹林呢，阿江姑娘寻他有事？”

巫江语含笑意地摇了摇头：“没，随便问问而已。”

顺带确认一下和尚来了没，他若不来村里，如何能知早上之事皆是误会。

巫江不愿治脸，所以明玉和厉无锋俩就是来走个过场的，好给巫江的修士身份打掩护，巫江作为报答，邀请他们俩吃葱花饼。

筑基修士辟谷，若要贪口舌之欲，吃完还得耗费灵力将凡人食物内的杂质通过皮肤排出体外，非常麻烦。因此明玉两人都拒绝了巫江，只答应跟巫江下山，借机看看那位“桂春”究竟是何来历。

发现桂春就是命格普通的凡人后，厉无锋马上就没了兴趣，想要离开。

明玉也想早些赶去村长那，趁着聚集来的村民还没散，给桂春按个寓意不错的命格批言。

可惜他俩都没走成，桂春刚做好的葱花饼实在太诱人，饼皮层层叠叠，被煎得金黄焦脆，又薄又香。

这也就罢了，巫江还当着他们的面吃，咔咔几口下去，酥皮渣渣掉了一桌，空气中本就勾人的咸香气又浓郁了几分。

他们没忍住，坐下跟巫江一块吃了几张桂春做的葱花饼。

离开的时候，明玉深刻明白了什么叫“痛并快乐着”。

厉无锋更是暗自发誓，仅此一次，日后自己绝对绝对不会再碰凡人的食物！

两人离去后，巫江帮着桂春收拾碗碟，桂春还在奇怪：“两位仙长是来做什么的？”

巫江知道瞒不住，直言：“给我治脸，我说不治，他们就走了。”

桂春着急：“怎么能不治呢！”

她连忙放下手里的东西，准备去把明玉两人追回来。

巫江拉住她，她正要撇开巫江的手，忽然听见巫江说了句：“脸是我自己划的。”

桂春猛地顿住，回过身来不敢置信地看着巫江：“你说什么？”

巫江又重复了一遍，让她听清：“我的脸，是我自己划花的，我觉得现在这样就很好，不用治。明白吗？”

桂春原地呆立了许久才想明白巫江的话，她看着巫江盖在头上的白纱，回忆起初见巫江时，巫江满脸都是痂的可怖模样，突然心疼了起来——

她到底遇到了什么，才会对自己下如此狠手？

巫江见桂春又要哭，赶紧把人往外赶：“行了行了，碗我来洗，你绣东西去，免得把手洗糙了，那琳琅坊的管事看见又要嚎。”

桂春不肯出去，但也没再提给巫江治脸的事情。

待到明玉等人离开村子，这出插曲总算是彻底落幕。

巫江的日子又恢复日常，没事画画绣样，给院子里的花拔拔草，时间咻地一下就过去了。

然而在明玉离开后的第三天，巫江发现桂春变得有些奇怪。

明明是去大婶家，给大婶的小女儿量衣服尺寸，最后却一脸煞白地回来，坐在绣架前发呆。之后她又把衣服裁错了边，做菜时更是把一碗水直接往油锅里倒，险些没把做饭的地儿给炸了。

巫江给桂春手上烫出的水泡上药，道：“要不是我反应快，你就得和我一样戴头纱了知道吗？你到底怎么了？”

桂春张嘴又闭上，最后摇了摇头，什么都没说。

巫江也不逼她，只悄悄分出一缕神识，放到了桂春身上。

下午的时候，桂春出了趟们，巫江留在家里，一边给桂春画绣样册子，方便她日后带去琳琅坊，一边通过神识窥视，发现桂春去找了村里的篾匠——李三。

她同李三定了几张新竹椅。

李三对桂春心存爱慕，也知道琳琅坊想要请桂春去城里当绣娘的事情，因此一直都很担心桂春会离开村子。

此番听见桂春要打新家什，便知桂春要留下，连定金都没收呢，就急忙忙把原定的单子给推后了，说要先给桂春做椅子。

若是以前，桂春定然会劝李三，让李三按收定金的顺序做，不必给她优待，免得惹人误会。

但这次，桂春非但没有劝他，反而对他说自己想要亲自挑选做竹椅的材料，两人约好明天早上一块上山去寻桂春想要的竹子。

第二天，天上堆满了厚重的云层，挡住了太阳，压得人喘不过气。

桂春跟着李三上山，两人越走越远，为了挑几根竹子，愣是从山脚走到了半山腰。

冷风烈烈，李三见着前方的竹屋，蓦地背脊发凉，便对桂春道：“我看这天快下雨了，我们先回去，等天晴了再来挑吧。”

桂春停下脚步，但却没有回过身，她看着前方的竹屋，准确地说是盯着竹屋那扇破烂的门，问李三：“你是不是早就知道，须得躲进竹屋关上门，才能从晚上的林子里走出来？”

李三先是一僵，马上又强扯起嘴角：“你说什么呢，这事不是前几天，那三位仙长来了咱们才知道的吗，我怎么可能早就知道？”

桂春回过头，看着李三的眼底布满彻夜未眠的血丝，眼神锐利地像是要生啃了李三的肉：“那为什么我男人不见那几天，你说要修缮竹屋，把竹屋的门给拆了？”

屠六不见那几天，怀着身孕的桂春每天都要上山来找屠六，每每路过竹屋，都会遇到李三。

李三说是要修缮竹屋，却不知为何把竹屋的门给拆了，后来屠六的尸体出现在竹林里，桂春受不了刺激没了孩子，又被村里人排挤，曾想过到竹屋上吊自尽。

那段时间李三一直在暗中照料桂春，按说他应该没功夫上山，可当桂春去到竹屋，却发现竹屋的门已经被安回去了。

竹屋依旧破破烂烂，也不知到底修缮了什么地方。

她当时心如死灰，没有想那么多，直到昨日去张大婶家，给她家女儿量尺寸，大婶说她是仙长都夸的有福之人，还说起了仙长告诉他们的离开夜间竹林的法子，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丈夫可能不是被自己克死，也不是命该如此，而是有人蓄意谋害，要了他的命。

而那个人，极有可能就是李三！

李三对上桂春凶狠的眼神，忍不住往后退了半步：“春你糊涂了，我怎么可能……”

李三狡辩的话还没说完，跟着二人一起上山，并躲在附近竹子上的巫江捏了个法诀。

法诀落到李三身上，李三顿时控制不住自己的嘴，竟将满腔真话倾泻而出：“我哪里不如屠六。”

桂春错愕地瞪大了眼睛。

李三也很震惊，可他控制不住自己的嘴：“他就是个吃剩饭长大的，穿的用的都是我不要的破烂，你该嫁给我而不是嫁给他，当初明明是我和他一块带你回的村，要不是他有一身蛮力，能背你回来，你也不会被蒙了眼睛瞎了心，只能看见他而看不见我！”

桂春听着李三的话，气得浑身都在颤，她捡起早就藏在附近的锄头，猛地朝李三抡了过去。

但因桂春力气太小，李三轻易就躲开了。

李三捂着自己的嘴远离桂春，桂春锲而不舍，拖着沉沉的锄头追上去。

两人很快就到了竹屋附近，李三没注意地面，踩到了桂春提前安放好的捕兽夹，凄厉的尖叫声响彻林间，惊起一阵飞鸟。

那是屠六打猎用的扑兽夹，桂春费劲力气险些夹断自己的手指也就打开了两个，藏在竹屋附近。

竹屋附近空旷，落脚之地数不胜数，偏偏李三就踩中了其中一个捕兽夹，简直就是因果报应。

捕兽夹卡进皮肉，锯齿有没有把李三的腿骨夹断不好说，只见其倒在地上哀叫不止，桂春再次抡起锄头，朝李三身上砸了下去。

重物撞击□□的声音很沉很闷，桂春砸了一下又一下，很快李三就没了动静。

可桂春没有停，她砸完李三的身体，又瞄准李三的脑袋，把李三的头捣了个稀巴烂。

四溅的鲜血和脑浆弄得满地都是，桂春就像个不知疲倦的机器，做针线活的手都被锄头磨破了也不曾停下，直到再也拿不起锄头，她才脱力似的跌坐在地，也不怕满地的污秽弄脏裙子，之后不好收拾。

因为她压根就没想收拾，看见就看见吧，反正她活够了，村里人说得对，她就是个丧门星，要不是她，屠六不会死。

那么好的屠六，怎么就遇上她了呢……

桂春直愣愣地看着面前的李三尸体，干涸的眼底再也流不出一滴眼泪。

过了可能很久，也可能就一会儿，桂春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

她麻木地转过头，猝不及防看见了那头戴白纱的少女。

桂春的心又猛地抽了一下，她艰难地张开嘴，想要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人是她杀的，她能说什么呢？

桂春看着巫江抬起手，越过她指向李三的尸体。

桂春不解地顺着巫江的手看去，惊愕地发现李三的尸体在眨眼间腐烂化水，只剩下一具骨头，如同被丢进泥潭一般，慢慢沉进了地里，再无半点踪迹。

同时巫江走到了她的身边，将她从地上扶了起来。

桂春想起自己裙子有多脏，想要躲开巫江的手，却被巫江扣住了手臂。

她低头，惊觉自己衣服上沾染的血迹与浆液也不见了踪影，方才的一切，就像她无端做的一场梦。

是梦？

桂春任由巫江握住自己的双手，眼睁睁看着自己被磨出血的双手一点点愈合，最后恢复如初。

巫江还细细叮嘱她：“待会下了山，你去趟张大婶家，就说昨日记尺寸的纸被我用茶水打湿，晕了字迹，得重新量，记得告诉她李三不守信用，明明说好了今早上山挑竹子做椅子，你等了大半日，他居然没来。”

不是梦。

阿江在帮她毁尸灭迹，还教她如何摆脱嫌疑。

做完这一切，巫江拉着她下山。

冷风不歇，桂春抬头看向阴沉沉的天空，恍惚间想起一年前，也是这样的天气，准备在竹屋上吊自尽的她听见屋外一声巨响，出来就看见一个满脸是痂的少女倒在地上。

她怕自己死了，少女会在林子里躺倒晚上被竹娘娘抓去，于是她像当初屠六背她一样，背着少女下山，从此她家多了个名叫阿江的姑娘。

新来的读者们看到不理解的评论不用觉得奇怪，因为基本都是去年十月份我改文之前的评论，当时的内容和现在完全不同，所以评论内容也对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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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水月久安小天使的地雷！

爱你=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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