怂 第3章 第三章

夜闯竹林的，会是丑妞和她爹娘吗？

巫江正想着，外间突然传来东西被打翻的声音。

巫江扯过枕边的白纱盖头上，快步去了外间。

“阿江……”连夜赶制绣品的桂春蹲在地上，面前是被打翻的针线篮子。

她望向巫江，解释道：“我没事，就是、就是不小心把东西弄掉了。”

桂春嘴上说着没事，眼底却凝聚起盈盈泪光，声音也染上了泪意。

她低下头，假借捡东西，来遮掩自己的异常。

巫江并未多问，走到桂春面前，蹲下身帮她一块捡。

桂春捡一枚绣针的时候没注意，被扎破了指尖。

如她这样的绣娘，被针扎伤是家常便饭，比起心疼自己，不让绣品被血弄脏才是最重要的。可这次她却像是被人砍了一刀，捂着自己被扎伤的手指，忍不住委屈地哭了起来。

巫江手足无措，好半天才伸出手，抱住了痛哭不止的桂春。

得到安慰的桂春一边哭，一边含混不清地对巫江说道：“哭声停了、竹娘娘的哭声又停了……他不见那几天，竹娘娘的哭声也停了……后来、后来竹娘娘哭了，第二天就在、就在山上的小屋里，发现了他……阿江，他是被饿死的，仵作说他是被活活饿死的……”

桂春的话语颠三倒四，一下说自己丈夫屠六是怎么没的，一下说屠六不该死，之后又跟丢了魂似的，跟巫江说屠六是个好人，老天爷不该收他走。

巫江往日从不主动问起桂春的过往，同样桂春也不问她的，如今这么一通哭，倒是叫巫江弄明白了桂春的来历——

桂春自幼被爹娘卖了换钱，在一富商家里做丫鬟，情窦初开之际，她被富商家的小少爷哄着私奔逃家，不曾想那小少爷吃不了苦，半路拿走所有盘缠，丢下她跑了。

她找不到回去的路，也不敢回去，跌跌撞撞来到泣竹村附近，意外摔伤腿，是屠六遇见她，将她背回村子里养伤。

屠六没爹没娘，从小吃百家饭长大，后以打猎为生。初时的她仗着自己曾是富人家的丫鬟，很是看不起屠六，而屠六性子闷，虽看上了桂春，却也没有强求，知道桂春不愿留下，还巴巴地拿出了攒下的钱，给桂春当盘缠。

桂春一点点被屠六打动，最后留在泣竹村，有了自己的家。

屠六没命那会儿，桂春肚子里还怀了她跟屠六的孩子，但因为屠六的死对她打击太大，孩子也没了……

巫江把手搭在桂春后颈上，缓缓注入灵力。不一会儿，哭到浑身打颤的桂春没了声，闭上眼沉沉睡去。

巫江抱起桂春，将她放到里间的床上，给她盖好被子。

随后巫江在床边呆立了许久——她本想等明天，确定是谁误闯夜间竹林，再想该怎么应对，可如今……

巫江长叹一声，从柜子里翻找出一盏破旧的灯笼，点上后提着灯笼出了门。

因为竹娘娘，泣竹村一到夜里就冷清得很。

如今竹娘娘的哭声停了，家家户户都想起屠六的死，连忙灭了自己家里的烛火，免得招惹来竹娘娘，让一家老小都丢了性命。

一时间，整个村子都陷入了黑暗之中，只有巫江手里的破旧灯笼，在夜色下散发出微弱的烛光。

烛光照不到的地方，一只圆滚滚的小麻雀落在屋顶上，小黑豆似的眼睛看着巫江只身走到竹林附近，一脚踏进竹林。

那层只有修士能感应到的结界拂过巫江全身，巫江也不怕，正要找找看是谁夜闯竹林，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她侧头望去，看见了三抹朝她狂奔而来的身影。

巫江抽了抽嘴角，只因这三个人里头，有一个头上无毛的和尚。

——竹娘娘，非常“喜欢”和尚。

……

厚重的云层缓缓挪开，露出被遮挡在其后的皎洁明月。

雪白的月光散落，落在林间疯狂窜逃的三人身上——寂蝉带着明玉和厉无锋，试图甩开身后紧追不舍的白衣女子。

白衣女子半散着头发，如同吊死鬼一般垂着脚尖半悬在空中。被夜风卷起的竹叶靠近她不到半丈，便会被她身上的出窍灵压碾碎成粉。

她就是凡人口中的竹娘娘，藏在这片竹林里的出窍期大能。

但不知道为何，这位大能明明可以用灵压把他们碾死却不用，非要追着他们跑，令他们如过街老鼠般狼狈窜逃。

跑着跑着，他们瞧见一面结界前站着一个把白纱当红盖头覆在面上的女子。

若非身后的出窍灵压存在感太强，他们险些以为面前的女子是突然闪现在他们面前的竹娘娘。

那女子手上没有兵刃，只有一盏破破烂烂的灯笼，因为太烂遮不住风，里头的烛火动不动就要抽搐一阵，看起来随时都会被吹灭。

寂蝉犹豫再三，还是在经过时伸手把女子扛到肩上，免得女子被竹娘娘抓了去。

破灯笼里的微弱烛火终于受不住，嗤地一声灭了。

厉无锋和明玉都跟在寂蝉身后，眼看着那被寂蝉扛起的女子抬手按住脸上的白纱，淡定地说了句：“放我下来。”

寂蝉：“什么？”

巫江能感觉到寂蝉笼罩在自己身上的神识，自然不会觉得他是没有听清，于是又道：“竹娘娘只追和尚，你放我下来。”

寂蝉：“当真？”

巫江：“当真。”

寂蝉没有放她，而是问：“那施主可知如何才能离开这里？”

巫江熟练道：“半山腰上有间竹屋，竹娘娘进不去，在竹屋里待到早上，就能离开。”

寂蝉二话不说扛着巫江就往山上跑，厉无锋和明玉也跟着他一块换了方向。

巫江眼皮一跳，阻止道：“你不能去，竹娘娘喜欢把和尚留下陪自己，你若进了竹屋，竹娘娘必会从外面把竹屋砸烂，没有竹屋我们就都出不去了。”

寂蝉没工夫问竹娘娘跟和尚有什么仇什么怨，只能抓紧时间向巫江确认：“必须得有竹屋？”

巫江肯定：“必须得有竹屋。”

寂蝉身后跟着的明玉听见，急道：“那大师怎么办？！”

巫江：“笨，留和尚一个在山里和她绕，绕到天快亮的时候进竹屋就行，记住，天快亮的时候一定要进竹屋，并且把门关上。”

“贫僧记住了。”话落，寂蝉把巫江扔给厉无锋，并拐了个弯，加速将他们甩开。

明玉和厉无锋根本追不上加速的寂蝉，等反应过来，身后一直缀着的出窍威压已经远离了他们，径直朝寂蝉追去。

接住巫江的厉无锋和明玉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看着寂蝉把竹娘娘引走。

待竹娘娘走远，巫江问厉无锋：“能放我下来了吗？”

厉无锋这才回过神，放下巫江。

巫江整理了一下头上的白纱，招呼他们：“走吧，我带你们去竹屋那。”

巫江方才所言不虚，竹娘娘确实是冲着寂蝉去的，故而明玉和厉无锋也只能信她，跟她一块朝半山腰的竹屋走去。

走到半路，内心自责却还强撑着面子的厉无锋凶里凶气地问巫江：“你是谁？怎么知道这么多事情？”

巫江头也不回，谎话张口就来：“我叫阿江，住在村子里，你们要在这住上个一年半载，也能知道这竹林是怎么回事。”

明玉：“阿江？你就是丑妞说的‘阿江姐姐’？”

巫江眼皮一跳，镇定地问：“你们是在落鸦镇上义诊的医修？”

明玉点头：“我是，我叫明玉，他是我师兄厉无锋，修的剑道。”

明玉自我介绍完，还感叹：“没想到你也是修士，对了，丑妞的爹娘说你不想医治脸上的疤，为什么啊？”

巫江那双藏在白纱底下的眼睛转了转：“我自有我的苦衷。”

厉无锋突然插嘴：“此处可隐匿修士行踪，你藏身此处，又不愿让人治好你的脸——你该不会是除恶榜上的邪修吧？”

不等巫江反驳，一旁的明玉就先开口了。

明玉年纪小，脾气也好，但今晚的遭遇实在太过刺激，又都是拜厉无锋所赐，他早已攒了满满一肚子的怨气，如今听厉无锋恶意揣测帮过他们的巫江，当即威胁道：“无锋师兄！你若再如此无礼，我就叫师兄师姐记你的名字，日后再不为你疗伤！”

厉无锋哽住，愤愤地收了声。

明玉又转向巫江，正色道：“阿江姑娘，无锋师兄脾气不好，你别和他一般见识。”

巫江“唔”了一声：“不过出门在外心怀警惕，倒也不是什么坏事。”

明玉皱起秀气的眉头：“可你刚刚帮了我们！还告诉我们怎么离开这里，怎么可能会是坏人！”

巫江不由得纳罕：这是谁家捧手心里养大的小宝贝，心性如此单纯，竟敢就这么往外放，也不怕被大尾巴狼咬走了。

巫江试探着问：“你以前可曾出门游历过？”

明玉摇头：“没有，这是第一次。”

“难怪。”巫江说：“以后多出门历练，遇见人多了，你自然会明白：防人之心不可无。”

说话间，巫江觑见厉无锋微微昂起了下巴，于是又添上一句：“但也得注意分寸，免得得罪好心人，遭人嫌弃。”

厉无锋刚昂起的下巴又收了回去，别过脸冷冷地哼了一声。

明玉抿唇：“可刚刚大师怕你被竹娘娘抓住，带你一块跑，这才误打误撞从你口中知道了离开竹林的法子，可见以善待人，总是好的。”

巫江失笑：“你以为呢，他从一开始就往我身上覆了层神识，但凡我有丁点异动，他就能立马察觉并把我朝竹娘娘扔去，替你们逃跑争取时间。”

明玉惊呆。

作为难得一遇的天灵体，明玉自幼便被接到了太微门，门内师兄师姐待他极好，他自己也是个乖顺的性子，从来不知人心居然能曲折至此，一时间竟分不清何为善，何为恶。

初出茅庐的小医修眼看着就要陷入迷障，一旁的厉无锋随口道：“你若当真存了害人之心，不赶紧把你扔了，难道还要把你供起来吗？”

明玉恍然回神，心道：是啊，因为阿江姑娘是好人，所以大师没有害她，若她是恶人，一报还一报，有何不可？

以善偿善，以恶治恶，这才是公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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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三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