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几年不洗澡的人味里,掺杂着一丝血腥臭。李溋感官敏锐,快速挪开,丝毫不掩饰嫌弃。他朱红唇角勾起,一脸人畜无害,问道:“诸位是?”
他是玉匣宫弟子,听完抱怨问人姓名,让人觉得他想回去告状。老赵毫不忌讳,扬了扬下巴:“金州沈家庄。”
李溋长睫毛一垂,扫了眼各式各样的兵器,轻声笑道:“是吗?沈家庄?”
老赵将流星锤的手柄从右手换到左手:“怎么,你有疑?”
李溋想了想说:“金州的仙门不是双福门吗?沈家庄是什么?新成立的吗?”
一听这话,堂内所有人动作一滞,收起看戏的笑容。老赵肉掌拍桌,震得桌上杯、碟弹起,怒道:“放屁!金州仙门从古至今以沈家庄为主!什么双福门!不过是个投机取巧的邪魔外道!”
李溋道:“灵中境大小仙门林立,没人规定一个地方只能有一个仙门,大侠这么激动做什么?我只是孤陋寡闻,只知双福门,不知沈家庄。”
老赵道:“你们玉匣宫仙道魁首,打着学宫制的旗号,吞并所有仙门成就!我们这些小门小派!还真不能让你们记住!否则就跟狗闻到屎一样!”
李溋噗嗤笑了声,哪有人把自家比作……
老赵反应过来,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关键时刻,店小二从厨房跑出来。他脚步匆忙,盘子乱叠,看得出来很急,挡在双方中间道:“天冷,诸位喝点热酒暖暖身子!蚕豆管够,不要钱!”
他劝回老赵,给“沈家庄”送上酒和蚕豆,对李溋小声道:“少侠,这桌子忘了擦,您坐那边吧,我陪您说说话。”
李溋瞥了眼衣摆上的泥水。外面土地干燥,这人在哪里踩的烂泥?店小二拿来的食物。酒水浑浊,气味发酸,蚕豆更是发霉长毛,再看“沈家庄”那边,情况如出一辙。那些人却不在意,边吃边骂玉匣宫。
换了位置,小二用那边听不见的声音说:“少侠息怒,沈家庄是金州最早的仙门,护佑金州很多年啦。他们一向霸道,又觉得学宫制违背修真届传统……就不大喜欢你们玉匣宫……看您不比我年长多少,势单力薄,得罪了他们不是自找苦吃吗?”
仙门势力大,时日一久,形成世家。世家世袭,则成门阀。门阀重视血缘和出生,导致普通修士的上升通道越来越窄。
当时的修仙世家内斗严重,经过许多大大小小的争斗,世家土崩瓦解。玉匣宫提出,消除仙法垄断,将世家制,改为学宫制。修士在小仙门、中仙门学习,学成后考入大仙门,以此增加普通修士的机会。
但凡有所改变,总有人会跳出来反对。李溋见怪不怪,捏起一颗发霉蚕豆,凑到嘴边,将将吃下去时,又放回盘中。
“我记得双福门的掌门,叫……沈策是吗?听自家师尊说,沈掌门资质颇高,助人除祟不计较费用,对徒弟不吝赐教,名声很好。沈家庄觉得沈策使手段,笼络人心,压了他们一头,所以两家关系很差。”
出来做工两年,店小二经验十足,这种脸上笑盈盈,松弛感十足的客人,往往都是动手最快的那个!此人知道双方不睦,还说什么只知双福门不知沈家庄,这不是纯找揍!果然是个刺头!
他为刺头斟酒:“少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从前沈家庄和双福门关系很好的。”
李溋道:“哪件事?
店小二道:“这就说来话长了,是一件奇怪的小事。不久前,金州某猎户家的女儿过世,停灵那天,猎户听见一阵水滴声。”
他不直接说答案,有意拖延,最好拖到那群人回房睡觉,斗殴可能性降为零。见李溋如他期待,凑到嘴边的酒盏放回桌上,一副被吸引住的模样。
店小二半趴在桌子上道:“他以为外头下雨。向窗外一看,只见月明星稀,哪里有雨。水滴声响了片刻便停了,可没过多久,水滴声又来。
“这回猎户没管,他中年丧妻、老年丧女,心中伤心,哪有心情探究这些。这阵水滴声持续一阵,又停了。猎户哭干了眼泪,倚着女儿的灵柩休息,刚刚睡下,却又听见了滴答声。
“这一回,声音更大更清晰。猎户又伤心又烦闷,被怪声烦扰半天,心中的积郁变成怒意。他猛然起身,从厨房到柴房,从卧房到大堂,最后架梯子爬上梁寻找,也没用找到声音来源。
“一通忙活,出了一身汗,心绪渐平,伏在女儿棺木上说,是不是你不舍得阿爹,敲棺木和阿爹说话?说完长叹一声,觉得自己傻了。谁知话音刚落,那怪声再起。
“猎户吓了一跳,伏在棺木上细听,确认并非棺中传出。猎户火了,冲出门外叫道,谁戏耍老子!!!可这句话没能喊出口,大门一开,猎户赫然发现,大门上挂着三颗血淋淋的头!那声音是血滴在木板上的声音,三颗头颅,先挂第一颗,再挂第二第三颗!第一颗的血流干了,第二颗接着流!所以水滴声才会一阵接着一阵……”
说完,店小二看着李溋,李溋用一双漂亮的浅眸回看他,淡淡道:“哦,头。”
店小二:“……”
“……猎户起先恐惧,可认出人头是谁时,他却哈哈大笑,叫着报应啊报应!原来,第一颗头是他的女婿,其他两颗,是女婿的好友。好友趁女婿不在家,欺辱了猎户女儿,丈夫知道后不但不为妻子做主,还倒打一耙,说妻子不检点,勾引他的朋友,一纸休书休了人家。妻子一时想不开,跳河自尽。”
李溋恍然:“怎么不从猎户出生开始说?”
店小二道:“客官你有没有同情心?那女子真的很可怜!”
李溋道:“这么惨的事情,你还称为‘小事’?到底是谁没有同情心?”
店小二打自己嘴巴:“我的错我的错!”
李溋道:“这跟双沈关系恶化有什么关系?”
“因为那三人,是我们的同伴呀。”
回答李溋的并非店小二,而是老赵。
老赵龇着黄牙,泥鞋又踩在凳子上,这回,结结实实踩着李溋的衣服:“屁大点客栈,寻思着我们聋呢?”
李溋看了他一眼,居然浑然不在意,对店小二道:“后来呢?”
店小二哪里还敢说话,老赵伸手去掐李溋后颈,还没碰到,他浑身一僵,竟直直朝后倒去。
一瞬间,调笑声、议论声瞬间静止。死寂之后,其他人大惊失色,从座位上跃起!兵刃齐出围住李溋:“什么妖法!”
只见李溋依然一副散漫的模样,但手里多出了一把剑,一把平平无奇,豁口刮痕遍布的破烂木剑。
他如何出手?!何时出手?!
众人惊道:“你……你到底是什么人?!平白无故杀我兄弟!”
李溋歪了歪脑袋:“嗯?杀个杂碎,需要理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