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要那样骗我……”
小李溋双手抱着膝盖,蹲在海滩边,海浪一波推着一波,打湿了他的衣摆。李溋吸了吸鼻子,把眼泪憋回去道。
“哪有人装死骗人……”
他说完,好不容易忍下去的泪水夺眶而出,再也控制不住般哭了起来,但又不想被山月发现,只能埋着头啜泣。哭了半天,居然没人安慰,擦干眼泪一看,四周只剩下船坞废墟,哪有他的师尊。
李溋连忙站起来,师尊二字还未喊出口,头顶上有人道。
“哭完了?走。”
说完,纷飞的发带越来越远。彼时李溋还没学会御剑,身处茫茫海中,山月不带他,他怎么离开?他在原地喊师尊,以为她生气了不带自己走,喊了好几声,远处的山月才道:“喊什么,你不是会用剑?”
她的声音清冷淡漠,恍如隔世。自己什么时候会?李溋怕被扔在这,连忙拔出自己的小木剑。一声悦耳龙吟,拔出的不是木剑,而是未铭剑。青光剑身反射出他的脸,却不是幼年的自己。
对……自己早就会用剑了。
剑身注灵,青光大盛!
等待着山月的石棺,忽然震了震,毫无征兆地中间断开。本就塌了一半的密檐式塔,从上至下,一层一层消融。所有石壁、石棺、神碑全都被拦腰斩断。残垣断壁,顷刻间落入深不见底的悬崖。
斑驳的月光撒下来,万千剑影扎在石壁上。烟尘之后,是李溋提着未铭剑,站在那里望着半身血的山月。他眼中泣血,嘴角紧绷,此举几乎用光了他的灵力。他向山月走了两步,终于撑不住呕出一口血,栽倒在地。
神窟外的众仙尊全都怔在原地,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直到姜麟颤抖着声音,喊道:“师叔!”
她跑过来,失而复得般抱着山月:“算了……先……先算了!”
山月明白她的意思,她拍了拍姜麟,走到不省人事的李溋身前。月光撒在他身上,血衣也泛出雪白。
掌门峰,主殿肃离殿灯火通明,玉匣宫所有仙尊聚于一堂,吵吵嚷嚷,吵的主题只有一个。
立于玉匣宫千年的万神窟,被一剑毁成了废墟!
“玉匣宫千年基业,千年基业啊!怎会……怎会如此!”
“这些年世间灵气稀薄,万神窟几番意外,好歹安然无恙,没想到会有此等劫难!难道真的因为那个人?那个刑克六亲的太……”
“老仙尊!仙门不议皇权!”
老仙尊自知失言,脸色一僵,闭上了嘴。
众仙安静一瞬,又忍不住道:“如今该如何是好!我就说不该招那么多弟子!那么多人修仙,天地灵气哪里够!!!”
“这跟招生何干?!真如此,你我仙阶高要的灵力多,以后都别修了!”
“我是这个意思吗?!你们——”
吵到快拔剑斗法时,山月和姜麟从里间走了出来,她换去血衣,穿了件玄色鹤裘。姜麟道:“别吵了,来人,把铜炉点起来。”
山月道:“无妨,神碑都找回来吗,有多少……”
有多少被李溋斩断了。
“几乎没有完好的……掉下悬崖那些更是……”那仙尊说完,指着大殿正中道:师祖,您快看看这个,这太怪了!”
半块神碑悬浮当空,断口处,是刺的千穿百孔的白骨。众仙不知道神碑的秘密,脸上皆是惊诧之色,一人道:“师祖……先人葬入神碑,析出灵力。不是该肉身消散,灵魂飞升?这些白骨是……”
山月伸手轻抚神碑,众仙连忙阻止:“师祖!这上面鬼气很重啊!”
山月表示无碍,她想了想,实话实说道:“神碑……”
然而姜麟抢先道:“世间有灵气就有鬼气,万神窟是举世闻名的灵气充盈地。偶尔有几个小鬼溜进去,实属平常,否则近日怎会乱象频出?”
她手一挥,凭空招来一方锦缎裹住神碑:“这位先辈怕是被鬼物迫害了,你们怎么能将他带来,还围着研究?”
众人听完,丝毫没有怀疑,掌门的话又在指责他们冒犯仙辈,忙说快送出去超度安葬了。能入万神窟的修士全都举世有名,崇拜者无数的名修,让人知道他们在这围观遗骨,传出去会那些人骂死!
姜麟说完,对山月使了个眼色,山月不再多言。
众仙道:“师祖!那逆徒您如何处置?!”
罪魁祸首正不省人事,山月还未开口,众仙就愤愤道:“毁了万神窟还能如何处置?!灵中境灵气全赖于此,往小了说,是毁了一座塔,可那是一座塔吗?!神窟关乎天气灵气!这等祸事千古未有!单单刑罚或逐出师门,如何抵得了?!”
“不错!要么就地正法,要么打断筋脉废了根骨!囚入罪过崖,终生都不得出!戒律长老,你说是不是?!”
戒律长老却犹豫道:“嘶……这……”
众仙道:“您有什么疑虑?”
戒律长老道:“神窟已经塌了,总要修复,这钱谁出?是不是得问他家里?再者,这样大的错,处罚不能随意定,这怎么罚,定下来后需向整个修仙界发出告示。”
众仙一顿,要不他能做戒律长老。玉匣宫富可敌国,能缺修塔的钱?戒律长老是在提醒众仙,学宫内公主皇子多如牛毛,不是什么人都能随意处置。
方才义愤填膺,听完这话瞬间冷静,一人试探道:“师祖,您这位弟子,家中是平民?还是……世家?”
山月冷眼扫向众人:“你们都定了?还问我做什么?”
见她有愠怒之色,离得远的仙尊小声议论:“我知道那孩子,从前在玉匣宫总受人排挤,怎么会有好家世,他是师祖从小的,师祖怕是不舍啊!”
“养大又如何!他不是半路逃家!上次回来,还被赏了一顿戒律鞭!”
戒律长老请示:“那师祖的意思?”
山月道:“事出有因,是万神窟先躁动,他……他以为本座被困才动手,这事不打紧,先关起来再议。”
那个说李溋没有好家世的仙尊马上道:“看!我就说不舍得!打归打,还是护犊子!”
“这可不行!”有人反对:“师祖,神窟倒塌,此事很快会传遍修仙界,如果不做出处置,会让天下人议论纷纷!”
“议论什么?”山月反问,那人一愣,目光流转却说不出答案,山月替他说:“议论万神窟倒塌,是学宫制的报应?议论以世家血缘为先的宗门,才是修仙正道?!”
她掷地有声,众仙纷纷沉默,肃离殿安静地落针可闻,也如暗潮涌动。
不知道从哪个位置传来一声:“前朝等级森严,奴仆分家奴、娼妓、贱奴和罪奴四等。而我朝只分留贵族、修士、平民、商贾和奴仆。不会再做细分打压百姓,已经很公正了。师祖,您的初心是好的,可是……可是……”
估计可是后面的话太难听。他说不下去,有人替他说:“可是人与人天生不等,人死投胎,投什么胎,由上辈子的功过决定?功大于过自然投身好人家,过大于功只能做平民,贱命,这是生来就决定!本就是他们前世不够努力,何必您来兜底?您收弟子不看贵族,不看世家也罢,怎么能连下九流之人也收?”
“是啊……这么多年了,上得三十阶的弟子,出身平凡寥寥无几。那些外门弟子,天资差,教养也没有,成日浑浑噩噩,不思进取。这这这……来玉匣宫混吃混喝吗?”
“不是说他们不够好,世家贵族,幼年就请大能启蒙,十岁之前已经学会基础法术。而平民还在做农活,怎么比得上?修行以百年计,家中困苦的孩子,修行之余担心老父老母,怎么能专心?”
“我们玉匣宫已对弟子一视同仁,弟子入门都改俗名另取仙名,最大程度保证他们不做攀比,可有什么用呢?咱们还能不许家人送吃送喝送衣服?送日常花销?这些年学宫内弟子攀比成风,欺凌成风。师祖、掌门,适当设置门槛不为过,修为高入高阶,修为低去低阶,平民也当如此,各司其职,德行配位啊!侍农经商,传宗接代,才是他们的正途!尤其是那些女修,居然修了仙就不嫁人!”
这一派言论,声量极大,山月听着,寻了个位置找到一人,问道:“说完了吗?”
那人是投胎论者,山月道:“楚仙尊,本座在哪把你捡回来的?乱葬岗?这么惨,上辈子做了什么恶事?”
她看向另二人:“长老,你家触怒龙颜,举家被抄,沦为奴仆。如果我不将你和你夫人买回玉匣宫,你们二位会被卖到何处?如今,是不是一个为奴为仆,一个供人玩乐?
“诸位,位高权重久了,就得了位高权重的病?忘了来时路吗?”
有人道:“师祖的恩情我们不敢忘,我等走到今天,吃过的苦,心里的难处……多得说都说不出口,再说,我们也是无路可走,才会修行。这也是为了他们好,这条路不好走啊,莫耽误大好年华!”
山月道:“给机会,才是对他们好。怎么,只许你们往上爬,别人连试错的机会都不给?”
有人忍不住道:“世有皇子,命格凶煞依然被封太子!如今万神窟出了这么大的事。这是**!更是天灾!我等不是对学宫制有意见,只是那个李溋!必须处置!”
“他是您第一个弟子,师祖心疼他,是人之常情。可是言论如潮水,要平息猜疑和质疑,您就算不舍也得舍了!”
这帮人不达目的,便转移目标,见事态往糟糕的方向发展,姜麟忙道:“哀神岭震动,房屋也倒塌不少,其他弟子如何,可有伤亡?”
众仙知道姜麟最擅长平事,忙说:“掌门!你不要转移话题!”
突然殿中一声冷笑:“呵,怎么?目的不成,攻击师祖徒弟呢?”
“就是,还扯到女修不嫁人,你什么心思,当我们不清楚吗?”
男男女女又开始吵,这一派作风,哪像仙家,与市集无赖相比,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闹得不可开交时,一个虚弱的声音道:“师尊……”
李溋不知何时醒了,一手扶着飞罩站在那。他已换去血衣,穿过人群走到山月面前。步伐踉跄,脸上仿佛罩了一层冰霜,也似有千言万语。
他跪在山月身前:“别为我为难……”
明明病骨支离,还在强撑,山月皱眉:“这里没你说话的地方,回去。”
李溋淡然道:“是我毁了神窟,我该罚……把师尊一个人留在神窟里,我更该罚。”
和山月说话,他很少如此冷淡,且隐隐有一股怨气。
山月道:“怎么处置,轮不到旁人来定,也轮不到你来定,少在这里碍事。”
李溋抬头道:“师尊对我真好,可我不需要这种好!”
和众仙争论,山月不悦,却不至于被激怒。可听了李溋的话,山月眼睛微眯,肃离殿内的气氛一瞬间降至冰点。
飞罩:雕刻精美的室内隔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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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旧时王谢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