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乐,但天总是要亮的,魔法消失,日光刺破虚幻,她们注定分别。
白日偷来片刻欢愉,夜晚终要归还。
“你会想我吗?”临别前方简与她牵手在香樟树下,这样问道。
小莱用力点头,“会。”
“那你是怎么想我的呀。”方简问。
小莱说:“昨天是睡前。”
“就没了?”
“没了。”
方简不高兴地噘一下嘴巴,“我一直在想。”
“那谢谢你哦!”小莱笑着。
方简:“……不客气。”
不管再怎么磨蹭,再如何不舍,终会行至分别时。方简不敢耽误她太多休息时间,狠心砸上出租车门,挥手,“我走了。”
“晚上见!”小莱冲她挤一下眼睛。
方简透过后玻璃看她,眼睛瞪得大大,小莱越变越小,渐渐被车流淹没再也看不到了。
随即巨大的落差感袭来,方简呼吸加快,心脏剧烈收缩,鼻腔酸涩,不受控制双手掩面低泣。
出租车司机中央后视镜里瞟她好几眼,患病多年,方简早已练就无视旁人眼神研判的本事,她只是难过,还没发疯,他就偷着乐吧。
随归家路程拉近,将满地零碎的情绪捡拾拼凑,下车时眼泪已经擦干,渔夫帽盖住了发红的眼眶,方简又恢复往日无精打采的样子,佝背磨着鞋跟回家,小西施犬豆豆甩着尾巴来迎她。
早餐时间,父母都在楼下餐厅,方简在门口换鞋时庆幸今天穿的不是姐姐的衣服,否则还不知该面临怎样的羞辱。
“又去哪里了?”方正五十出头,精神面貌却胜过大多年轻人,鬓角不见一丝白,五官刚毅深邃,声若洪钟。
方简从来怕他怕得要死,如果要说得了精神病有什么好处,就是可以仗着自己有病敢跟爸爸对着干了。
当然也不是时时都敢,方简心里的爸爸就是英雄联盟里的荒漠屠夫·雷克顿,外形是一只凶蛮可怖的鳄鱼,手持半月铜刘,脚踩一步地面都得抖三抖,头顶还可以看到怒气值。她通常会赶在怒气值将要到达顶峰时,闪现加疾跑逃走。
方简抬头,“爸爸,妈妈,早上好。”顺便看一眼怒气值,还好,百分之五。
“过来吃早餐吧。”谷映岚冲她招手,“有水晶虾饺,你最喜欢的,快来。”
妈妈又忘记家里狗与方简不得上桌的规矩了。
方简摘了帽子,胡乱揉两把被压瘪的头发,站原地不动,“妈妈,我吃过了。”
“吃的什么?”鳄鱼说话了。
“豆浆油条。”
“垃圾食品。”
方简无语,“豆浆油条怎么是垃圾食品了……呢?”这个补充的“呢”很好说明了她的家庭地位。
鳄鱼“哼”一声,“外面的小贩,都是用地沟油,复炸油,知道自己有病还乱吃东西!”
“我是精神病,又不是胃癌。”方简趁他低头喝粥飞快翻了个白眼。满大街的人都在吃,也没见吃死。
“那你怎么瘦得跟鬼一样?就是常常偷跑出去乱吃东西,昨天晚上又去哪里了?疯了一夜才回来。”
方简脸不红心不跳的,“朋友家打游戏。”
“又是你以前乐队的那些狐朋狗友?”
方简:“是的。”
鳄鱼给噎得没话说,默默积攒怒气值,谷映兰解围,“打游戏,输赢都影响情绪,还是适量吧。”
方简:“好的,妈妈。”
鳄鱼低头不说话,怒气值暂停在百分之七十五,方简暗松一口气,“那我回房间了。”
二楼围栏边江姨拍拍她背,跟着她进屋,关上门两个人说自己的悄悄话。
“又是对方请客吗?”
“嗯呢。”方简笑起来,“昨晚还吃了炒饭和小龙虾。”
“很好呀!”江姨拉着她手,“晚上多吃点,身上才能长肉。”
方简觉得她说得有道理,她之所以那么瘦,neinei都快瘦没了,就是宵夜吃得太少。
到底是怕她受骗,江姨小心打听,“是个什么样的人呀,为什么总在晚上约会呀?”
“是女孩子。”方简说:“大学生,现在兼职打工,她的工作时间是晚上。”
“啊——”江姨愣住,嘴巴半天合不拢。
意料之内,方简拿上睡衣进浴室,“我洗澡了。”
方简很多事瞒着父母和姐姐,却从不隐瞒江姨,不止一次跟她坦白过自己的性取向,但真的跟女孩子交往和口嗨是两码事,方简留时间给她慢慢消化。
小莱让她晚点过去,方简就没设闹铃,下午六点醒来,摸出手机看时间,微信弹出消息,她才恍然想起,上午分开前她们互换了联系方式!
小莱的头像是一只可爱的棕色小马驹,对话框小红点数字为三。
——洗澡和睡前想你了。
——洗衣服的时候想你了。
——出门吃饭咯!吃饭的时候保证想你。
时间分别是上午九点,下午五点和六点。方简掰着手指头算,也勉强睡足八小时了。
——我醒了。
小莱回了张照片给她,白瓷碗里裹满红辣椒的凉粉和瓶装酸奶。
——看起来好好吃。
小莱问:你也快去吃饭吧,吃完我要去上班啦!
方简回:好。
只是很平常的对话,方简握着手机从头到尾读了三四遍,又点开她头像查看资料栏。
昵称就是‘姜小莱’,微信号是姓名小写拼音和生日,小她两岁,是春天出生的妹妹。
“好乖哦。”
她连地区栏都老老实实填了南洲桃阳,并非现在年轻人向往的精神故乡——百慕大、冰岛。
小莱朋友圈一片空白,方简坐在床上咬着指甲盖琢磨会儿,在微博搜索‘姜小莱’。
用户栏跳出七八个头像,方简一个一个点进去看,翻到最后才确定目标。
置顶是和她微信头像一样的小马驹!
和头像小方框有限展示的内容不同,这张照片更为完整,小马驹低头嚼草,小莱站在它身边,球鞋、宽松格子长裤、贴身白色小背心,双马尾辫一前一后,手扶着马背笑得见牙不见眼。
她身后是蓝到夸张的天和无边无际的草原,太阳明晃晃,她就这样露着脸和胳膊,连个帽子也不戴。
怪不得晒那么黑。
可是她看起来好快乐,照片里的小马驹、蓝天、绿草是如此令人向往。
方简盯着照片出神,精神病人思维广,她脑海里出现了许多美好的想象。
和小莱牵手走在高坡上,骑在马背上,围着篝火跳舞,躺在草地看星星,无意间对视,慢慢地靠近,接吻……
她不禁傻笑出声:“呵呵……嘻嘻……嘿嘿……”
江姨打开房门送来晚餐,托盘放在餐桌上,有点摸不着头脑,“简简?”
方简回神,手背擦一下嘴角的口水,摁灭手机起身,“做了个美梦。”
拉开椅子坐到桌边,机械填食,方简继续翻她微博,大部分都是转发的美食教程,她一个个点开看,把视频里做饭的那双手想象成小莱的,想象她在厨房系着围裙,低头又快又好地切着葱花,瞟一眼锅里的菜到了什么火候,抽一张纸巾擦手,握住木勺翻搅……
和小莱一起生活的话,会很幸福吧。
这时江姨拉开对面椅子坐下,轻咳一声,方简抬头,“怎么了。”
“我想明白了。”江姨说:“花了几个小时想明白,其实女孩子也不错。”
方简疑惑地偏头,江姨笑一下,握住她手腕,“你有病,你这个病治不好,一发病就得吃药,严重还要住院……哎呀,就是说,如果是女孩子,能少受一点伤嘛!”
“我晚出早归,你怕我在外面搞怀孕,是吧?”
江姨轻轻打她一下,“知道你还说出来!”
“不可能怀孕啦,是真的女孩子。”
江姨点头表示理解,眼神放空,作为长辈,习惯性替孩子考虑更远的未来,“只是你爸爸,他嘛,是比较保守的性格……他,算了,想那么多干嘛,先过好当下吧。”
是啊,想那么多干嘛,说不定明天就死了。
但什么时候死,方简还没想好,或者说暂时没那么想死了。
她不太愿意去想,正视已对不住自己的事实,明明早就下定决心,为何临时反悔?
吃完饭方简打开门出去,父母正在楼下餐厅用饭,荒漠屠夫头上的怒气值已经清零,回忆起年轻时候当兵,野外作战吃压缩饼干、大锅饭、烤得焦糊的土豆,说现在的压缩饼干肯定偷工减料,怎么吃都吃不出原来的味道。
妈妈一如既往用温柔的语气说最残忍的话:“不是压缩饼干变了,是你老了,青春不在。”
老鳄鱼扼腕长叹。
如果不是赶着去跟小莱约会,方简真想把早上的话原封不动还给他。
——垃圾食品!
等他们吃完饭出去散步,方简才偷偷溜走,天还没黑,她打车到罗马假日附近的超市,买了几根塑料凳,一床被子,在车后座简易垒了个窝。
之后她开始试用这个窝,脱了鞋子躺上去,模拟在里面生活的情形,还缺少的东西记在手机上,去超市买。
赶在超市关门之前采购齐全,方简挑了个隐蔽的位置把车开过去,后备箱车衣取出来套上,靠墙一侧车门位置用剪刀剪开,方便上下,然后给小莱发微信。
——我们有家了。
芦苇荡筑巢的野鸳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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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 6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