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常道,人世纷繁复杂,人与人之间情感交织,难分好坏,遇到难两全的事唯有心头结个遗憾。
而天地间最大的憾事莫过于生离死别,活着之人记挂着离去之人未了的心愿。梨花虽谢了尚可待来年馥郁,人非草木,撒手人寰后再无回头春日盎然,人之于生死,珍兮重兮多憾生兮。
也许,人间种种,只有到了老年剖白心境,才能大彻大悟道“左右不过为了活着!”
江饮寒痴痴地想着,望着地上一片晚霞光,窗外的黄昏像一池红艳的锦鲤,正如他的心绪般,乱而荒凉、纷杂而热烈。
“公子?”徐燕儿瞧江饮寒分外愀然,关心的问道,“你现下作何打算?”
江饮寒以拇指腹将眼角的泪水一擦,红着眼眶抬头看着徐燕儿:“燕儿,我当真好累!我当真好累!”
徐燕儿见状,走上前抚摸了一抚摸江饮寒的秃头,安抚道:“公子,现在不是难过气馁的时候,你要要做决断,倘或你还想报仇,我们先报了仇!如果你打算即刻启程去鸿佛山,我们随即出发……”
“不!”江饮寒眼神立刻充满凶狠,“我断断是要报仇的!那些伤过我的人,我一个也不会放过!”
江饮寒说着,登时泪珠就豆大一颗滚下来,他想起方才之事——
说回徐燕儿带回小黑猫,把江饮寒吓得跌坐在地上。徐燕儿将那猫向地上一摔,黑猫当空化作一个少年模样,高高瘦瘦,一张尖尖的脸,警惕地看着江饮寒。
江饮寒被徐燕儿拉起来,在凳子上坐好,瞟了一眼黑猫,开口道:“这听风楼到底有何秘密,从实招来,我饶你一条性命!”
黑猫化作的男子桀骜不驯,将脖子一扭,下巴一甩,不理江饮寒。
“给他点苦头吃吃!”江饮寒向徐燕儿道,一副并不担心黑猫不开口的模样。
徐燕儿立刻变出狐狸尾巴,唰地一下利落甩在男子身上,将他结结实实抽倒在地,而后狐狸尾缠上黑猫脖子使劲勒住。
那黑猫倒十分有气性,脸都涨红了还是一个字不说。
“你折腾他有何用!”一个苍老阴凉的声音从房外传来,紧接着走进来一老妇人,江饮寒一眼认出,那是他在无问记忆里看见的老妇人。
“你是谁人?!”徐燕儿率先开口,下意识将江饮寒护住。
黑猫趁这个档儿,变回黑猫,一口咬在徐燕儿狐狸尾上。徐燕儿吃痛地“啊”了一声,老太太讥笑道:“算你这丫头走运,曜罗没用毒牙咬你!”
黑猫一跑一跳,落进老妇人怀里。
老妇人抱着黑猫,在江饮寒面前坐下,脸上含着笑意,道:“一晃十多年了,你便是江孔观那儿子?!”
江饮寒有些吃惊,这老太太居然发现了他是附在和尚身上,片刻又露出不悦的脸色,道:“我和那人没任何关系!”
“有脾气,”老太太笑了一笑,“和你那倔生生的外公一个模样!”
“你认识我外公?!”江饮寒纳罕道。
老太太笑得更深的,一副回忆往事的神情,说道:“何止认识,差一点我就成了你外婆了!”
江饮寒望着她,心中想到“这老太太和那日在无问记忆里看到的酸刻的模样倒两样,今日倒只有慈祥,她到底是谁?又有何打算?”
老太太对着江饮寒的额头蛋子抬手就是一拍:“毛小子,想些什么呢,年纪不大心思倒如此多!”
“前辈今日见我,定不是想寒暄一番罢”江饮寒看着她,神情也软和了。
“聪明!”她对着江饮寒笑了一笑,约略停了一停,仔细盯着无问的脸,似乎想透过无问和尚的躯壳看清江饮寒的模样,半晌才又开口,“把斩霜雪的藏宝图拿出来吧!”
江饮寒听她如是说,竟没犹豫半分,立刻从怀中摸出藏宝图来,递给老太太。
“好小子,忒好骗了吧!”她又伸手捏了捏江饮寒的面皮,过后认真地打开藏宝图,看了一柱香的时间,才把手指指住地图右上方一处山锋标志。
“斩霜雪在这里?”江饮寒盯着老太太指的地方问。
“正是,寒天池!”
“池?!”一旁的徐燕儿疑惑道,“这地图上画的,不是一座山吗?”
“是池!”老太太盯着江饮寒道,“将来你去了哪里便一切都清楚了!”
“外婆,你为何要告诉我斩霜雪的藏匿位置?”
老太太听着这样一声,倒怔了怔:“怎么如此唤我?”
“觉着亲切,”江饮寒笑了笑,“这天地间,我似乎茕茕一人,如今遇见和秋家有渊源的人,像见着了活着的他们!”
“乖!”老太太伸手摸了一摸江饮寒,“我亦有十多年……十多年未见到秋家之人了……”
她语气分外柔和,神情哀默:
当年,我与你外公相恋,却因彼此各有其志而分手,我向往闯荡江湖行侠仗义,他却希望坐镇江湖,护武林太平。
因此我们虽分道扬镳,却互认彼此为知己,后来他因为家中安排娶了你外婆,两人举案齐眉也算一对璧人。
此后几年他又得了你母亲与你舅舅,日子过得平安喜乐,对江湖的管控也尽在掌握,我以为日子会一直这样过下去,却不料青蛊族在冰山中挖出一块寒铁,此铁极其阴冷,不知又如何辗转流入了中原武林,落入了你外公之手
你外公是个极爱兵器的,便命人打造了一柄弯刃,唤作斩霜雪!这弯刃终成了他的趁手武器,替他平定了不少祸端,使得原本只是和天宝宗分庭抗礼的秋家,到了独步武林的境地。
有心之士便散播谣言,说你外公修炼邪术,使用邪剑,武林各派遂打着除邪卫道的幌子,争相讨伐秋家!
一派难敌江湖,再加上奸佞小人从中作梗,秋家终于沦陷。
你外公便是在大势将尽的时候找到了我,让我把斩霜雪替他藏起来,一来他认为舍剑可保秋家安宁,二来他筹谋只要斩霜雪在他手中,秋家来日再起便是有希望的!
谁知江湖各派抢斩霜雪没抢到,便屠杀江家三十几口人,成年男子皆被斩首,成年女人被凌辱被充妓,而幼子要么充奴要么活埋,幼女皆被当作武林各派之妓之婢!
你娘便是那些女子中的一人,好在当年她还小,被一个叫汀什么的少年所救,后来不知何故被你父亲娶为小妾。
江饮寒听到此处,气愤得浑身发抖,他一想到他娘就想起那些年所受得非人待遇。
老太太并未注意江饮寒的情绪波动,继续向下说:
你外公并没有死,而且被虚鼎宗抓了去,严刑拷打、反复折磨,想要逼出斩霜雪的下落,后来我有一次闯入了地牢想要救你外公,却发现他成了一具活死人——他被人下了蛊虫,看着能动能说,却全然没了意识,我怎样叫他都不回答我,但我却知道他听见了!
老太太忽然抓住江饮寒的手,激动道:你可能体会,他分明能听见我的话,却被拘束在躯体内,不能回应!
我能感觉到他很用力的想突破身体的束缚,他急得流出眼泪,他……他让我杀了他!
临死时他还抓着我的手,叫着你母亲和舅舅的名字,我拚力想为他逼出蛊虫,但是我越用力他越疼!结果他活活疼死了!
江饮寒狠狠震了震,他母亲……他母亲也是被下了蛊虫!他爹活活砍断了她的脑袋!
“外婆!”江饮寒冷冷盯着那老太太,“这蛊虫到底是何来历?!”
“天姥!”老太太定定地看着江饮寒,脸上挂着泪痕,“我花了很多年才知道,这一切事都和天姥有关!”
“天姥?!”江饮寒不止一次听见这个名字,“她到底是谁?!”
“是一个善练蛊虫的女人!”老太太抚摸着怀中的猫,“曜罗便是我从她手中救下来!她太狡猾了,至今我也没查探出来她到底是何方神圣!”
“外婆,我还有一个疑问,”江饮寒看着老太太,“无问和尚与你是何关系?!”
“他便是虚鼎宗前宗主的弟弟,他当年和我与你外公相识,算是故友,但他也是散播谣言的人之一!”老太太眼里的杀气又重了几分!
“你胆子真大!”老太太忽然想起什么严厉起来,瞪着江饮寒:“你竟敢上他的身!这可是会折损你元气的!”
“孙儿有仇要报,尚要借这身体用几日!”
“外婆”江饮寒又道,“我知道灵风剑对寻得斩霜雪有帮助,可具体有何作用?”
“引风招雪!”老太太看着江饮寒,“我之所以留在慕安城,一是等你,二便是要取这灵风剑!”
“这灵风剑便是我曜罗混入听风堂修好,也是我让曜罗引导听风堂堂主引来武林各派参加观剑仪式”老太太顿了顿,“一开始江湖上信此消息的人是很少,但是你盗剑的消息突然冒出来,倒引起了武林各派的注意!“老太太说着,欣慰地看着江饮寒。
江饮寒并没有理会后面的话,只惊讶的问道:“外婆知道我要来?!”
“即使你不来,我亦会去寻你!”老太太调转话锋,“索性你来了!但是灵风剑需要人血祭剑!城中的十多条人命皆是我所为!”
“外婆自有自己的道理”江饮寒道。
“我所杀之人,皆是与秋家当年祸事相关之人,”老太太道,“我一直以为祭剑之人在他们其中,可我发现这些人的血并不起作用!”
江饮寒看她陷入沉思,道:“外婆,不如你再杀一人吧!”
“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