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象铜鼓 第14章 寻亲途（一）

1942年，滇缅交界处[1]。

“轰——轰——轰——”又是一轮轰炸。”

炮火连天，炸弹如同死神的镰刀，无情地收割着生命。士兵们在这战争中，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和绝望。他们的脸上满是尘土和汗水，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那是他们对胜利的渴望和对生存的执着。

“报告，敌人占据高地向我方发起攻击！”

通讯兵的声音急促而紧张，他的话语像是一根紧绷的弦，随时都可能断裂。敌人的火力覆盖了整个战场，子弹如同暴雨般倾泻而下，让人无处躲藏。

“报告! 弹药库被轰！”

”这个消息无疑是雪上加霜。没有了弹药，就意味着失去了反击的能力。士兵们的脸色更加凝重，他们知道，这场战斗已经进入了最艰难的时刻。

“——撤撤撤，进山！”

指挥官的声音在战场上回荡，他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在这个决定背后，是对地形熟悉和战术智慧的体现。山林可以为他们提供掩护，减少伤亡，同时也是寻找机会反攻的理想场所。

士兵们迅速而有秩序地撤退，他们背负着沉重的装备，穿梭在崎岖的山路上。树木和岩石成为了他们的盾牌，让他们暂时远离了敌人的炮火。然而，他们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喘息，真正的考验还在前方等待着他们。

第二日凌晨，晨曦尚未穿透浓密的树冠，一片朦胧之中，士兵们在疲惫中醒来。

黑脸长官余涅，一位历经沙场的老兵，他的脸上刻满了岁月的痕迹和战争的残酷。他站在队伍前，目光如炬，一一扫过每一名战士的脸庞。他的声音坚定而有力，仿佛能够驱散四周的阴霾。

报数！”他的命令简洁而严肃。士兵们依次报出自己的编号，数字在寂静的山林中显得格外沉重。

6527人。

完成点名后，黑脸长官爬上了附近的一棵高树，透过枝叶的缝隙，他眺望着远方。敌人的阵地如同铁壁一般，严密地包围着这片区域。他的眉头紧锁，心中明白，敌人并不打算冒险进攻，而是选择了更为狡猾的策略——将他们困死在这片山林之中。

“真狠！他们不进来，要把我们困死在这！”他从树上下来，语气中带着一丝无奈和不甘。

士兵们围拢过来，焦急地等待着长官的决策。“长官！下一步怎么办？突围还是翻山？”有人问道，声音中透露出一丝焦虑。

“长官！英方救援迟迟未到，怕是不会来了。”另一名士兵提醒道，他的话语让周围的气氛更加凝重。

“长官！这山翻不得呀，邪门得很，当地人都离这里远远的。”还有人提出了对这片山林的忌惮。

黑脸长官沉默了片刻，他的目光在士兵的脸上停留了一会儿，然后做出了决定。

“翻山！通知下去，收拾东西，准备翻山！”他的声音不容置疑，充满了决心。

“是！”士兵们齐声应答，尽管心中有着种种疑虑和恐惧，但在长官的带领下，他们选择了相信和跟随。

随着命令的下达，士兵们开始忙碌起来，他们整理行装，检查武器，准备面对未知的前路。山林中弥漫着一股紧张而又充满期待的气氛，每个人都清楚，接下来的每一步都将充满危险和挑战。

陆康河谷，它位于缅国最北方，再北是冰雪皑皑的喜马拉雅山，东西皆为高耸入云的横断山脉所夹峙……远远望去，只见山峦层峦叠嶂，林海茫茫，绵延不断的沼泽为高山大壑平添几分险象[1]。

由于陆康河谷山大林密，瘴疗横行，据说原来曾有野人出没，因此当地人将这片方圆百里的无人区笼统称为野人山[1]。

夜幕低垂，星辰点缀着苍穹，部队在一处相对平坦的地方扎营。篝火旁，士兵们或坐或卧，有的在擦拭武器，有的在小声交谈，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既紧张又疲惫的气氛。

“参谋长，我们还要走多久？”一名年轻的士兵忍不住问道，他的眼神中透露出一丝疲惫和不安。

潘参谋长是一位经验丰富的中年军官，他的目光沉稳，手指在地图上轻轻划过。“快了，看这，我们在这山腰部，往下走到河谷地带，地图上显示，河谷狭长，东西走向。只要沿着河谷走，两天内就能走出去，而且最近才四月中，是旱季，河谷内没有水。这里的丰水期是从5月下旬到10月间。”

士兵们听到这个消息，脸上露出了些许宽慰的表情。夜晚的风有些凉，但比起即将到来的胜利，这点寒冷算不了什么。

夜晚渐渐深了，部队原地休整，他们已经到达河谷边缘，明天准备正式进入河谷。篝火旁，潘参谋长和一名身材瘦小的士兵坐在一起。

“潘参谋长，来，抽根烟。”瘦子递上一支烟，用火柴点燃。

“嚓——”火光一闪，照亮了两人的脸庞。

“呼——”潘参谋长吐出一口烟，脸上露出一丝轻松。“没想到啊，你小子还带着这种好东西。”

“嘿嘿，您老要是喜欢，等回去了，我给您寄几条。实不相瞒，我老舅是做实业的，跟洋人打交道，他那儿囤了不少。”瘦子笑嘻嘻地说。

潘参谋长瞥了他一眼，淡淡地说：“说吧，你有什么事求我？”

瘦子搓了搓手，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这次拦截任务，咱完成了，时间，咱给国内争取到了，这次您立下功劳不小吧？”

潘参谋长不说话，抽着烟，睨了他一眼。

瘦子看看他脸色没有不愉，大着胆子说：“您可怜可怜我吧，我是家里老二，哥哥继承家业，我拼着这功劳，想去海关那单位享享福，您看成不？”

“成啊，你眼皮子忒浅，咱这功劳，连升三级都有可能，你要去海关，那可只是平调，你可想好了。”潘参谋长提醒道。

“嘿嘿，想好了，我娘就希望我安安生生过日子！”瘦子的眼中闪过一丝坚定。

“我记下了，滚吧。”潘参谋长摆了摆手，瘦子连忙起身，鞠了一躬，转身离开。

夜空中，星星依旧闪烁，而篝火旁的士兵们，各自怀揣着不同的梦想和希望，等待着黎明的到来。

第二日傍晚，一行人正行走在河谷中，天空突然变得阴沉，乌云密布，紧接着，滂沱大雨如注，仿佛要将整个世界淹没。

雨水模糊了视线，山洪随之暴发，道路被冲毁，桥梁坍塌，原本清晰的路线变得难以辨识。

今年的雨季提前来临了。

雨季不仅使森林里的蚊蚁和蚂蟥异常活跃，而且使得各种森林疾病：回归热、疟疾、破伤风、败血病等等迅猛传播开来。

更危险的是，他们的地图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众人仿佛陷在了迷障中。

长时间的行进，迅速消耗着储备粮。

将军的马倒了地。

漫长的饥饿开始了。

在这片苍凉的土地上，士兵们犹如被抽干了灵魂的躯壳，他们的步履愈发蹒跚，仿佛每一寸土地都在与他们抗争。饥饿，这个无情的刽子手，悄然降临，它的阴影笼罩着每一个人的心头，使得他们的眼神逐渐失去了往昔的光芒，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与绝望。

白天，烈日如同一头凶猛的野兽，无情地撕咬着这片荒芜之地。士兵们在炙热的阳光下挣扎求生，他们的身影在枯黄的草丛中摇曳，像是一群迷失了方向的孤魂野鬼。他们分散开来，如同饥饿的狼群，四处寻找着任何可能的食物。有的人在荆棘丛中发现了稀疏的野果，尽管它们酸涩得令人作呕，但在饥饿的驱使下，士兵们毫不犹豫地将它们吞入腹中，仿佛那是世间最甘美的珍馐。有的人则在泥泞的河岸边挖掘，他们的双手沾满了泥土，指甲缝里塞满了泥沙，但比起那空虚的胃，这又算得了什么呢？

夜晚，寒风如同利刃般切割着每一个人的肌肤，士兵们围坐在微弱的火光旁，试图从那跳跃的火焰中汲取一丝丝的温暖。他们捕获的猎物寥寥无几，但每一次的成功都足以让他们激动不已。那些曾经被视为不洁之物的生物，如今却成了他们口中的美味佳肴。他们学会了如何在黑暗中捕捉那些机警的小动物，如何在茫茫夜色中辨识哪些植物是可以食用的。这些生存技能，是他们在这场漫长的饥饿中被迫学会的。

然而，即使是最顽强的生命力，也无法抵御疾病的侵袭。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多的士兵因为营养不良和疾病而倒下。他们的身体瘦弱到了极点，皮肤紧贴着骨头，每一个动作都显得那么费力。他们的眼睛深陷，仿佛能看穿人间的苦难。在这样的环境中，死亡成了一种解脱，而活着则是一种煎熬。

在这支队伍中，有一个年轻的士兵，他的名字叫做李明。他曾是队伍中最活跃的一个，总是能在最困难的时候带给同伴们希望。但是，现在的他，也已经没有了往日的活力。他的身体状况每况愈下，但他依然坚持着，因为他知道，如果连他也放弃了，那么这支队伍就真的没有希望了。

有一天，当他们在一片沼泽地中艰难前行时，李明突然感到一阵剧痛。他低头一看，只见自己的腿上爬满了蚂蟥。这些贪婪的吸血虫正在无情地吸食着他的血液。他的同伴们惊恐地看着这一幕，但却无能为力。李明的呼救声在寂静的沼泽地上回荡，但没有人能够帮助他。他的眼中充满了绝望，但更多的是对生命的渴望。

最终，李明倒下了，他的身体被蚂蟥覆盖，就像是被一层厚厚的黑色毯子包裹。他的同伴们悲痛欲绝，但他们知道，他们不能停下来。他们必须继续前进，为了生存，为了那些还在战斗的同伴，也为了那些已经倒下的兄弟。

撤退途中的生命境遇是如此残酷，这是一场自杀性的殿后战。

敌人还在穷追不舍，天上的战斗机还在巡视，每一次轰鸣都让士兵们的心跳加速，死亡的威胁无处不在。

消失几乎是一夜之间发生的事。

这天晚上，在行至河谷三分之二的时候，一场夜雨忽至。

河谷中的一切似乎都被一层薄雾所笼罩，空气中弥漫着湿润的泥土味和远处河水潺潺的声音。雨水悄无声息地落下，它不像夏日里的暴雨那样轰鸣，也不像春雨那样细腻，而是带着一种说不出的诡异和沉闷。它仿佛是某种预兆，预示着即将发生的不可思议之事。

一值班士兵在和同伴交班时，还不忘叮嘱对方保持警惕。

然而，就在这时，同伴的目光突然凝固，他的手指颤抖着指向值班士兵身后，声音中带着难以置信的恐惧：“你你你看那些是什么东西？”

值班士兵转过身，只见黑暗中一双双眼睛正盯着他们，那一双双眼睛似人非人，似兽非兽，它们在夜雨中闪烁着幽暗的光芒，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注视。

随着夜雨的持续，那些神秘的眼睛越来越多，它们在雨幕中若隐若现，让人无法分辨它们的真面目。士兵们的心中涌起了强烈的不安，他们意识到，这不仅仅是一场普通的夜雨，而是某种超乎寻常的事件正在发生。

一场夜雨过后，剩余的整整四千余人，消失在了河谷中。他们的帐篷还在，枪械还在，人的身体却不知所踪。

[1]易彬.从“野人山”到“森林之魅”——穆旦精神历程(1942-1945)考察[J].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2005(03):229-245.10.16287/jki11-2589/i.2005.03.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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