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天空繁星密布,清云笼月,风随雾舞。街道上张灯结彩灯火辉煌,就是坐在屋顶上也能瞧见一两分喧嚣。
“挺晚的了,你还不准备回房歇息?”紫芙作为一个称职的陪玩,熬了一天坐在屋顶总算是来了倦意。
她忽而感叹,这几日闲玩时光怎比她往日之事还让人疲惫。
紫芙转头一看···不过苏毓琦小姑娘倒是永远精力充沛。如今已经二更天了还舍不下这夜里的凉风柔月。睁着个大眼睛好奇的盯着远方。
苏毓琦是背着苏易尘在这熬鹰的,这两日是把她闷坏了,整日吃了睡睡了吃,她倒是一点也不欠觉了。
不过她看紫芙困倦了还身不由己的模样,十分感同身受,便拿着她百花金线缠蝶的团扇准备回屋了。
苏毓琦拍拍屁股上的灰,一转头忽然余光瞥见什么,噔的抬眼盯着后门。
只见被清辉月色照射到的小四合院,一团硕大又缠在一起的人推门而入。脚下踩着外头的风尘,大步急厉的推开垂花门往主院去。
守门的小厮吓得睡意全无,默默将吱呀响的大门拉上了。
紫芙倒是眼神好心思快,反应过来后要拉住苏毓琦。结果手边空空,小姑娘已经麻溜的飞下去追到了杜子仁身后。左转右绕的模样,像一只误入此地的花蝴蝶在蹁跹飞舞。
“宁枫?你怎么了?杜子仁哥,这是怎么一回事啊。”
苏毓琦着急的声音蓦的响起,随着杜子仁几近小跑的速度,三人的声音惊动了正入梦乡的苏易尘。
他点灯推门,映入眼帘的便是垂廊下走来,一前一后咋咋呼呼的一幕。
杜子仁背着脸色慎白却嘴唇乌黑的宁枫,见到披着外衣站在门口的苏易尘后虚浮的步伐稳健了些。
苏易尘心领神会的让开,手指着近窗边的梨花黑木美人榻。让他将人放在富贵海棠花纹的竹席上。
紧随其后的苏毓琦担忧的皱着眉头,震着一张脸去看半磕着眼的宁枫。发现他还活着后松了口气。
只是这气松到一半,苏毓琦又瞧见了他胳膊上赤衣裂开了一道刀口。黑色的血顺着那很难被瞧见的伤口迅速的流了出来,在榻边汇聚成一片,沾湿了地上的西番花纹脚垫。
一条长长的血痕不知何时在地底划开。苏毓琦疑惑的看着血流的痕迹,顺着看到了他们来时的那条长廊。
在黄晕的灯火和清冷的月光中,她看见了一条蔓延到尽头还不断的血痕····
怎么流了这么多血!
苏毓琦忽然料感到不好,脑子里只有宁枫不断往外渗黑血的伤口,感觉眼前看到的这一切都在旋转颠倒。刺鼻的鲜血味冲击的她脚下一软,幸的扶住了门边才没有摔倒。
紧随其后的紫芙看见苏毓琦摇晃的背影,上前揽着她背扶住她身形。瞥了一眼她煞白失神的小脸,又迅速打量了一道宁枫。放柔声音镇定道:
“别怕,他死不成。”
“呼······”苏毓琦憋在胸腔里那口气才缓缓呼出去,面上恢复了一点气色。
也是这一下苏毓琦看见了宁枫涣散的眼里,一晃而过的笑意----他在嘲笑她!
屋内笼着熏香,怡神清淡的花香却也遮盖不住浓稠的血腥味。
房门和窗户大敞,夜里的凉风畅通无阻的送去了暑热,吹的满屋的烛火摇曳挥舞。
苏易尘坐在榻边细探宁枫的脉搏,清雅的面上瞧不出别的神色。
安静了片刻后,才听见他沉稳有力的嗓音:“带的药箱里还有几颗活血生息丸,再准备莪术,白芍,血余炭,红花,连翘。”
话音一落,杜子仁立马跑了出去。
苏易尘放下宁枫的手,如点漆般深邃的眸子落在苏毓琦身上:“你来摁住他的伤口。紫芙去打水,给他擦身。”
屋内就剩下三人,苏毓琦拿着柔软的白布瞅准了宁枫冒血的地方,毫不留情的摁在他伤口上。
听宁枫喉间憋出一声闷哼,额头冒汗像是淋了满头雨。
苏毓琦坏笑一收,赶紧松了两分。目睹了一切的苏易尘自然知道她心里的调皮劲,轻声笑道:“不用力可摁不住。”
苏毓琦一听这话来了牛劲,按的他伤口紧紧的。
受力的手掌忽的感到一阵湿热。她低头一看,方才又厚又白的棉布迅速晕染开了一片黑色,腥血的铁锈味在手心传开。
手一抖,苏毓琦慌张的就要松开,忽然感到肩头搭下一只大手。温热又安心的感觉传入心间。稳住了她害怕的双手:
“松手血会流的更多。”
苏毓琦瞳孔一缩,无辜受伤的抬头,看到了苏易尘俊逸的面容。他像是一尊雕像般稳坐船头,以至于多大的风掀起多大的浪也撼动不了船上一分的安稳。
这种沉着淡定的踏实感,苏毓琦没来由的坚信宁枫死不了。
“我从没见谁的血能一直流···”一开口,苏毓琦怯弱微颤的嗓音暴露了她的担忧畏惧。
苏易尘柔声一笑,反倒觉得她这样十分好玩:“可能是阎王铁了心的要收他。”
他一句轻飘飘的玩笑话,倒是化解了苏毓琦吊在半空的心。只是心疼的看着宁枫,发现他意识清醒,不过血流了太多已无力气说话。唯剩的倔强就是不惹人注意的翻白眼。
苏毓琦想起铁锅里炖的大鹅,肉都煮的喷香软烂了,结果一张嘴还是硬的。
她目不转睛的盯着被血浸湿的软布,呼吸变得出奇平静。
等到杜子仁拿来了药材,喂下了一粒色泽金亮的丸子到宁枫嘴里,便紧赶慢赶的拿着研磨的刀具把一堆药材剁烂碾碎。
紫芙紧随其后端来一盆凉水,利落的扯下宁枫右胳膊的衣袖,露出他小米色结实的半边臂膀。
那是一道,约莫只有手指长的伤痕,却像是泉眼一般往外咕涌着黑色的液体。不论紫芙怎么擦,也止不住他胳膊上的血。
白毛巾擦了洗又洗了擦,一开始清澈见底的清水像是染了磨,一汪不见底的颜色像极了她此时心情。
紫芙抬袖摁去额间的汗,脸色开始变得不好。她只能尽力擦掉边上多余的,干涸的血迹,却擦不尽那浑浊腥臭的黑血。
苏毓琦站在边上帮不上任何忙,只有看见苏易尘泰然自若的模样时才不会记得慌张。
打从这二人一进门,他就开始烧刀子——苏易尘不知是从哪掏出来的一块老旧的四方形的黄羊皮子。
扯开上面黑色的粗绳,羊皮里面包着一排精致小瞧的银器;有大小粗细不一的长针,有手掌长的弯刀,镊子,还有一些苏毓琦没见过的小玩意。
苏易尘已经在宁枫身上的几个穴位都扎了针,可这并不是止血的穴位。而他手里那柄银色的刀子一烧,竟然透着幽蓝色的光。
不像火烧得,倒像是千尺雪山底下冻成这样的。
苏毓琦看的大吃一惊,苏易尘只叫紫芙让开,然后手心涌动出一层磅礴内敛的真气对准了宁枫胳膊上的伤口。
他的血依旧在流,真气笼住他全身,只入肌肤半寸的银针蓦的发出一阵蓝光。好像夜空冒出的繁星组成的每种图案,有它自然规律可寻,古老又神秘的力量在眼前一亮。
一直默不作声的宁枫咬紧的牙关挣扎的松开,他嘶哑痛苦的声音从喉间爆发。顺着清新芳草的夏风远去,苏毓琦直观的感受到了他的痛苦。
见紫芙清冷的眉眼同样微微一蹙,杜子仁却是面无表情。
相较于宁枫的痛苦,他还有闲心想着是不是要遮住苏毓琦的眼。
不过脑子一转,还是想让她慢慢接受····
苏易尘一手施功,一手拿着多余的纱布塞到了宁枫嘴里。他没反应过来但还是老实的咬住。方才的呐喊变成了闷叫,身子哆哆嗦嗦不停,所遭受的苦难并未有半分消减。
不过多时,宁枫胳膊的皮肉下似有东西在小心蠕动,随着苏易尘源源不断的内力涌进去,他咕涌黑血的伤口噌的一下窜出一条指甲盖大小的黑虫。像是刚从滚锅里逃命出来,迫不及待的跳到了地上。
众人眼前一亮,还没看清那血糊糊的黑虫小脑袋长什么样,苏易尘一抬腿就把它踩成了渣滓。
宁枫痛呼声戛然而止,鼻腔里吐出了一道长长的闷气。
还不等他吐掉嘴里的软布,苏易尘一气呵成的拿起了烧好的刀子,像滚肉片似的按在宁枫伤口上。
‘滋啦’烤肉的声音一响,苏毓琦瞪大眼睛还没看清,不知何时站在她边上的杜子仁就抬起大手挡住了她眼睛。
她又听见一声惨叫,蓦然爆发迅速止住。
眼前一亮,苏毓琦只见宁枫闭着眼睛没动静了。
她视线往下一移,某人胳膊上止不住血的伤口已经糊成一团,这下是流不出一点血来了。
苏易尘功成身退,淡定的收拾他的羊皮工具。
紫芙好心的给宁枫摆了个舒服的睡姿后,见到杜子仁一言不发的站在亮堂的黑木素案边,低着头面对神色冷淡的苏易尘。而苏毓琦刚才端着铜盆出去换水了。
“怎么回事。”
苏易尘拢了拢身上的外衣,半磕着眼坐在一把柔黑的玫瑰椅上,嗓音沉下去了三寸。
杜子仁粗声道:“是南疆人。”
紫芙眼皮一跳,疑惑的视线落在苏易尘身上。
二人似乎不惊讶,只是对此事一致出奇的怀疑。
原来这几日,杜子仁和宁枫各带着一众手下在沈家庄,云州进出的所有路线蹲守暗查。
他们没瞧见形迹可疑的外地人,一连几日来都风平浪静。
直到今日,宁枫在一家酒肆吃茶后,一鬼祟之人一路尾随他至落脚处。
宁枫在巷子里发现了此人的行踪于是二人大打出手,没想那人出手便是杀招,一手诡谲的功夫直逼他而来。
宁枫与此人战了几回合不分上下,随后又来了几个蒙面人。人多势众,宁枫本想抽身,临走前却听见了蒙面的帮手说了几句南疆话。
虽是耳边窃语,但他一身功夫五感灵敏,可是听得大差不差,当即折身回去大打出手。
结果就是,他不当心被人划了道小伤口,可血怎么也止不住。宁枫意料到自己中了邪门的功夫,立马就夹着屁股跑路了。
····
“那些南疆人怎么会认出宁枫的身份?”紫芙听完这个故事,敏锐的抓住了最关键的地方。
杜子仁眼中的疑惑有了确切的地方:“莫非是在魂虚派见过,奔着公子来的?”
紫芙道:“宁枫的功夫略胜于你,学的旁门左道也更多。要是只为了给公子添麻烦,对付你可省事的多。”
杜子仁哑口无言,又陷入深思。
“···难道是你们和公子之前绞杀的那伙人?”紫芙小心看了眼苏易尘似是睡了的模样,轻声慢语道。
杜子仁稍顿,回忆清楚后肯定摇头:“当时我们都有做改头换面的行装,他们认不出来。”
紫芙陷入沉默,两人显然都想不通,既是陌生人宁枫又怎么会被围截?——难道是他风骚的走姿让人想替天行道?
“咚···”
屋内的寂静漂浮着诡异沉重的烟雾,门外铜盆磕到墙的声音如平地惊雷,吓得紫芙脑子里千种思绪一拍就散。
她和杜子仁同时回头,只听见摩挲的脚步声,墨迹了半晌后才见苏毓琦端着桐盆沿着灰墙挪出来。
她粉面涨红,在微黄的烛火下她脸上的心虚羞怯之意依然清晰。显然是又偷听又暴露行踪才有的尴尬窘迫表情。
紫芙眉头一蹙,可是把她看的透透的,担忧的和杜子仁眼神示意了番,便赶紧巧笑着接过这台阶:
“怎么去了那么久,是不是半路端不动趟了。”
紫芙接过她手里满当的铜盆,看见了墙边上泼湿的痕迹。想来是这丫头怕发出声响,硬生生一直端着,实在手酸才磕到了墙上。
苏毓琦紧张的吞了口口水,放下的两只由于受力而哆哆嗦嗦的手。她眼神不敢往屋里看,正要说走人的话,方才似是睡了的苏易尘睁开了眼,语意慵懒却冷意十足:
“门口的水缸装满了。”
明明不戳破当苏毓琦是去了这么久便过去了,可苏易尘一句话直接让紫芙铺好的台阶垮掉。放下铜盆就一板一眼的说属下该死。
苏毓琦错眼看着紫芙单膝跪下,被她这严肃正经的举动吓得想陪跪一个。苏易尘已经不领情的闭上了眼:
“时辰太晚了,把宁枫安置好你们也去歇息吧。”
紫芙松了口气,立马冲杜子仁一点头,二人一前一后的把人架了出去。
最后一个的苏毓琦前脚才迈出门槛,后脚就被面前一阵风吹的往后倒退几步。她茫然的退到屋内,还没睁大眼睛,方才敞开的门已经轰的被风吹上了。
···临死之际,反应迅速的紫芙在门缝里留了个担忧的眼神给她。
“看来这几日你们相处的不错。”
杜子仁回头看了一眼,反而对紫芙侃侃而谈。
“公子像是生气了。”紫芙温声中不免有对苏毓琦身家性命的挂怀。
杜子仁满不在乎,抱着宁枫上半身轻松又无趣道:“公子的脾气我们都知道。”
紫芙疑惑挑眉,温雅娴淑的面上隐隐有担忧,又听杜子仁说道:
“但我们谁都不了解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