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气已然从各个可以流通的缝隙窜了进来,屋里不得不紧闭了门窗。
许是因为天气炎热的缘故,苏毓琦觉得这几顿的伙食都清淡不少。厨子没有再放火红的朝天椒辣的她前胸后背冒绿烟。
她心满意足的吃饱了还想大干一场,紫芙已经回屋补觉去了。
苏毓琦摸摸圆滚滚的肚子,现下屋内只剩下两人;
苏易尘斜依在塌上看书,硕长的腿一半都剩在软塌外头。
苏毓琦脱了鞋坐在塌上,把荷包的银子都倒在中间的小茶几桌上,然后自顾自的盘算起来。
苏易尘偷空看了她一眼,屋内依然寂静的只有数银子的声响。
片刻后,听见苏毓琦激动欢快的笑乍然响起。乐的她倒在了塌上:“没想到呀,我竟然还赢了一两银子。看来这些年没白和菱华姐他们推牌九。”
苏易尘默然轻笑,还是专心的看着手里崭新的书。
苏毓琦心满意足的看着头顶房梁,垂在榻边的腿像弹簧一样弹着:“阿瑾···我没想到你和紫芙姐还会让我两把呢···瞧你们那架势,我一开始还担心自己裤衩子都会被你们骗走···没想到你们还是很照顾小孩的嘛。”
“嗯,能发现是我们放水,你还是有了些长进的。”苏易尘目不斜视,慢悠悠的调侃道。
苏毓琦黙了黙,理直气壮道:“我都是见过世面的人了,当然得有点长进。不然都对不起我走过的路吃过的饭到过的地方。”
苏易尘嗤笑几句,渐渐放下了手里的书:“看来这短短半月你是受益匪浅。”
“对啊。”她娇声中掺杂清脆的骄傲。
“那还要在外面瞎晃吗。”苏易尘看着她面貌,嘴角微微扬。
苏毓琦一听这话,顿时鲤鱼打挺就坐了起来。松散的头发披在肩上,顿生凌乱却倔强的美:
“当然要了,中原这么大我不过才逛了点芝麻大小的地方。君弟和我说过的京城我可想去了。她说皇宫里的路都是玉石铺的,奢靡华贵,定是比魂虚派还要气派百倍的。”
她期盼的目光殷切的看着苏易尘,笑眯眯道:“阿瑾,你这次来云州···难道只是为了去沈家庄看看吗。”
沈家可以利用南疆人陷害他们,那他们也不是非得亲至云州的。就阿瑾的本事,随便指挥哪个手下给他们个教训便够了。
“当然不是。”苏易尘忽而沉声。
“那你还要做什么?”苏毓琦小脸微皱,意思都写在了脸上。
苏易尘闻声垂眸,语气轻快:“你老实点,京城等我得空了,便会带你去的。”
苏毓琦心思被看穿,偷笑了两声。水汪汪的眼睛不安的摇摆,她小声道:
“我们不回四禧院反倒在这住下了,你见着沈家人也没提魂虚派的事····甚至你还答应去避暑山庄?”
不知她要说什么,苏易尘颇是兴味的盯着她。
苏毓琦倒也不是个没心眼的,想了好几天才敢不确认的说出疑惑来:“阿瑾···是因为那个南疆女子吗?”
从他在掌门仪式上表露的态度,以及听闻魅术后的反应。苏毓琦隐约觉得,这个从未听闻的南疆好似在牵扯苏易尘的鬼魂。
苏易尘瞳孔微微收缩,脸上表情分明没动,但苏毓琦还是察觉到了极其细微的变化。
她心里叮的一声,顿时展颜欢笑道:“我真的猜对了?我可太聪明了,你说我是不是比宁枫还机灵些?”
苏易尘沉默片刻,视线说不上多友好。可苏毓琦不怕,还在侥幸自己有多聪慧中。
“行了,回你自己窝里去。”苏易尘又拾起了桌上的书。
苏毓琦好奇心被挑了起来,如今可是睡意全无,兴致勃勃的就要和他探讨起自己一大堆猜测。
苏易尘深吸口气,狠狠睨了她一眼。
苏毓琦倒是不想往刀口上撞,可他越是闭口不提,她越是好奇南疆有何稀奇的?
想以往,不管她有什么困惑,不管是什么隐晦甚至涉及皇室内幕的秘密。阿瑾都不放在心上,几乎有问必答。
他的态度···好像厌恶又忌讳。
“阿瑾,南疆在哪啊?换皮术和魅术是他们那的秘术吗?中原人有没有会的啊····”
苏毓琦话说到一半,苏易尘忽然视线凌厉的落在她脸上:“不能学。”
他声音忽而冷了几度,如铁石玉器翠响。分明好听,又十足危险。
什么事能让他谈之色变?苏毓琦渐渐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苏毓琦声细如蚊,眼睛似有大风吹刮,不堪其扰的闭了闭眼睛:“你是不是很讨厌南疆···所以我说什么你都不想听···”
她两只手绞在一起,眼珠子不安的东看西看。
苏易尘深邃的目光停留在她娇软的面上。看出了她乖顺之下跃跃欲试的心思。不禁在心底叹了声气。
他今□□得她不敢再问,她反倒会在心里想千百遍。物极必反,并非好兆头:“为什么会这么想?”
苏毓琦见他态度柔和了些,眼睛却不敢直视他:“每次别人提及南疆,我总觉得你都有点怪···而且平时我问你再多事情···你也不会这么生气的啊。肯定是因为你讨厌这个南疆。你的心思虽然没写在脸上,但你方才的态度已经很了然了。”
苏易尘听出她并无其他心思,心底倒真松了口气:“你好奇?”
苏毓琦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莞尔一笑,又是拨云见日的微笑:“你连太子殿下都不放眼里,这南疆是何方妖孽?就连神通广大如你的人物都提之色变?”
苏易尘沉默片刻,再次放下了手里的书,用一种平静又悠扬的腔调说来:
“你现在看到的只是战乱之后的情形。起初,中原除皇室之外还有许多部落,其中南疆一隅的部落最为强悍。他们以小国著称,靠着世代承袭的秘术繁衍不息。这些部落互相扶持也彼此制衡,一度威胁到了皇室的地位。几番得寸进尺后,更是危害到了边陲百姓的安危。皇室除掉南疆,也是费了极大的代价。现在他们仍有残存余孽在中原潜伏,可说是穷凶极恶之徒。”
苏毓琦聚精会神的听他说着秘事,脑海里自动脑补了一出恢宏壮烈的大戏。
她杏眸湿漉漉的看着苏易尘,仿佛陷进去了:“那上月国也是南疆的吗?”
苏毓琦才说完,破天荒的看见苏易尘脸上表情都凝固了。
他喷洒出来的呼吸忽的变得沉重,像是火一样的烧了起来···她清楚见到他脸上一闪而过的惊恐,慌张,像野狼一样紧紧盯着她的脸····然后几个数后他迅速的冷静下来,放柔了声音但仍藏不住眼中的阴冷:“谁告诉你的?”
苏毓琦身子渐渐僵住,好像他的眼神化作了一把带血的刀,一寸一寸碾磨在她大动脉上。无形的危险分子在空气中流动,她被随时会死于非命的恐惧包围。
纵然他冷静收敛的极快,但一直在察言观色的苏毓琦还是看的极其仔细。急忙摆手解释道:“不是的不是的,你别生气···”
她满目惊恐,嗓音沙哑。苏易尘瞬间意识到吓坏了她,呼吸止了一瞬。
空中流窜着沉默的迷雾,身边似乎燥热了起来。
苏毓琦咬着下嘴唇不敢有什么表情,几息后,见他神情又变得清润华美。一副看淡天地的超脱之气:“我没有生气。”
“····哦。”苏毓琦匪夷所思的瘪了下嘴,差点就骂人了。
她抿着嘴角移开头,哆哆嗦嗦的有些困了要去午觉。腿才够着鞋子,又听见苏易尘冷不伶仃的:“走哪去。”
苏毓琦腿就跟踩到钉子似的一缩,学着缩头乌龟把肩膀蜷了起来,后脑勺对着他道:“···是之前,在叶家庄···有个老头看见我手里的剑,我听见他说了句上月国···方才一听你说起南疆,我就随口猜测两句罢了。”
这话是不假,但她这心思一向是喜欢旁敲侧击。苏易尘当然猜得出她更深的心思。
“已经说了这么多了,你不妨把心里那点事都说出来。”苏易尘眼神像是刀子似的,能直接穿过她背扎透她。
早知道她不问了,问谁都好她干嘛非得作死来问苏易尘?
他敢这么问,便是笃定了她有自己的小心思,而他没打算放过她。
苏毓琦可怜兮兮的坐在软塌的边缘:“我没有什么要说的了。”
“是我教你这样和别人说话的吗?转过来坐好。”苏易尘压低了嗓音,平淡的听不出一点情绪。
但他今天古怪的态度苏毓琦心知肚明,就是不知道他到底在介怀什么,生怕自己一个擦枪走火撞他刀上了。
苏毓琦老实坐好,面对着他把头一低,打算今天就来出哑巴跳河。
“方才心里在盘算什么,一五一十的告诉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什么,你要是跟我偷奸耍滑···你最好祈祷我不知道。”苏易尘直接了当的威胁她。苏毓琦心里更怵了。
苏易尘何时这样威胁过她?平日都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捅破了天他也是轻拿轻放。今天她到底说错哪句话了,连心里想也不行?
“你是生我的气?”
苏毓琦欲哭无泪的望着他。
他此刻平静了下来,说一不二的否认道:“当然不是。”
····
苏毓琦绞着一双手不出声,屋内一阵寂静,只剩下苏毓琦沉重的呼吸声。
她像是即将被斩首的犯人,心中无时无刻都在受煎熬,长久的僵持后苏毓琦率先败下阵来,支支吾吾道:
“我···我只是在想,你知不知道你给我的红月是上月国的神器··”
“嗯。”
态度不错,还算老实。
苏易尘满意点点头,却仍旧凝肃盯着她。
苏毓琦一脸忧愁,憋了半天一点点往外吐道:“这么好的神器你都给我了,想来也不是很厉害的东西。”
“嗯。”苏易尘忽的想笑,仍旧板着脸。
“别人都说你是老妖怪了,我就在想···你会不会去过上月国,才能得到这把剑···你真厉害啊,哪都去过。”
苏毓琦试图拍马屁,见他还是一脸严肃后知道无望了。
“可你都活这么久了,好像什么都不在意。我想···我猜你···你是不是在上月国的时候过得并不快乐,所以现在还耿耿于怀。我就多想了一下,是什么能让你变脸如此快。我只是好奇而已!我绝对没有看不起你嘲笑你的意思,我也一点不想知道你受过什么委屈。我我我···我绝对不会说出去的。”
苏毓琦从蚊子般的呢喃,到情不自禁说了一大堆后的慌张。最后竖起三根手指跟他发誓,急于表明立场。
苏易尘对此无动于衷。
好吧,她绞尽脑汁便一堆借口也是哄骗不了这个男人的!
苏毓琦计谋失败,额头滑下两颗冷汗。见他神色越来越冷,吓得一骨碌话就出来了:
“我不该想着去南疆学他们的秘术的,他们人那么坏学的功夫也残忍诡异,肯定不是什么好功夫。但我也就是想一想而已,你天天盯着我我哪有机会跑去什么南疆啊····而且我这么笨连南疆在哪都不知道,肯定半路就被人骗的裤衩子都不剩了。”
苏易尘眼中的光散成温润,微抿的嘴角带着满足道:“你今日所言,最好句句属实。”
苏毓琦这才长呼口气,如释重负的倒了下去。
苏易尘是因为她的这个念头而生气吗?
显然不是。
苏毓琦知道,是因为上月国在他心里是一团随时可以爆炸的隐患。
不管是因为她还是上月国的秘密,他是害怕二者会牵扯在一起的。
所以一开始苏毓琦这个想法无关紧要,可一旦她摸到了不可触及的边缘,这便是苏易尘心中逆鳞。
苏毓琦脑子叮的一下想了明白,同时对上月国产生了别样的心思。不过她脸上可不敢有一丝丝的流露···
但某些人好像也会什么秘术,苏毓琦怀疑苏易尘是不是也从南疆学到了东西,比如读心术一类的邪术?
苏易尘只是看了眼苏毓琦走神的脸,眼睑垂下也依旧十分凌厉。出口的嗓音带着平静的压迫力:
“南疆远比你想的可怕,我花费心血救活你这颗小草可不是想看着你白白送死的。你得记住,在和我坦白甚至忤逆我背叛我后你会有的下场,也远不及你去南疆会遇见的事半分残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