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无邪之沈后传奇 第6章 第六章

马车内，沈思捧着串晶莹剔透的葡萄，顺手捻起一颗，往她嘴边送去，微笑道：“芊芊姐姐，尝尝吧。”

“芊芊”摇摇头，随即撩起车窗的锦帘，露出一张即冰且媚，令人窒息的容颜，一改适才与之相处的柔顺，锐利而深不可测的目光扫视周遭，直到瞥见不显眼处暗卫做的记号，知道附近的危险已经清除，方收回视线，恢复常态。

沈思不以为意，仰头将葡萄丢进口中，鼓着小嘴道：“姐姐，你的嗓子？”

“芊芊”眼神一暗，脸上的神色瞬间变得极其失落，隐现深沉的悲哀和忧伤。

见状，意识到自己问的唐突，戳到了她的痛处，沈思吐吐舌头，露出歉意的笑容，拉过她略显冰冷的手，紧紧握住，真诚道：“对不起，芊芊姐姐，我娘曾经说过，人无完人，上天给予你很多美好的时候，总会收回一些东西，还有最真诚的语言不是从嘴里说出来的，而是从行动中表现出来的。”

“啊！姐姐，不如我讲些好笑的给你解解闷吧。”沈思甜甜一笑，开始讲起从小和大哥、小非相处的点滴趣事，时而挥手、时而噜嘴、时而挤眼，眉飞色舞，笑声琅琅。

“芊芊”望着那双如星河般璀璨的晶亮眼眸，被真实无伪的笑声感染，眼神一点点变的深邃，不知不觉，薄唇扬起一抹淡到不能再淡的笑痕，隐着异样的温柔。

马车平稳的往前行进，长翘的睫毛若蝴蝶震翅般，沈思的眼皮渐渐阖了起来，听到耳旁传来均匀的呼吸声，“芊芊”缓缓张开微闭的双眼，凝视着歪头靠在车厢熟睡的少女，幽深的眸子闪动着复杂的光芒。

忽的，马车不经意颠簸了一下，沈思的身子软软倒向他，“芊芊”长臂一伸，迅疾搂住，轻柔又小心的将她的头枕放在膝间。

这丫头太无防备之心了，“她”伸手，抚过沈思乌黑如云的秀发，白皙细腻的脸颊，直到停在她弧度优美的唇角，胸腔深处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一种前所未有的莫名情绪从心底滋生蔓延开来。

黄昏时分，车队赶到泉水镇，投宿在镇子上的一家客栈中。

“小姐，你要响锣和锣棰做甚？”小八不解的问道，递上问店家借来的一面响锣和锣棰。

沈思浅浅一笑，答道：“给芊芊姐姐准备的，她口不能言，又独居一室，倘若遇上点事，岂不麻烦，有了这两样东西，嘿嘿，就不用担心了，只要这么一敲，整间客栈都能听见。”边说，边试着敲了下，响锣登时发出当一声鸣响。

满意的提着响锣和锣棰就跑，留下小八在后头感慨万千道：“小姐变细心了不少，唉，希望那位芊芊姑娘用不上，我可想好好睡一觉呢。”

房门被敲的“砰砰”作响，一开门，“芊芊”的怀里不期然被塞了个满怀，一低头就看见沈思那张笑开了花的小脸，不觉一愣。

“姐姐，如果夜里有什么事，你就使劲敲锣。”沈思咧着嘴笑道，说完，挥挥手转身就跑开了。

凝视着她蹦蹦跳跳离去的背影，许久才关上房门，“芊芊”一手提着响锣，一手拿着锣棰，露出无奈又好笑的表情，如墨的眸子深处仿佛有火光微烁，自言自语道：“真亏她想的出。”

子夜，万籁俱寂，客栈内闪出一道人影，与早已守侯在外的人会合后，便踏着夜色，直奔城内的府衙而去。

烛火劈啪响着，光暗了暗，盐政史梅棣俯身小心挑去烛油，室内复又明亮许多。夜很静，他能听见屋外风吹过树梢的声音，甚至连树叶打着旋儿坠落的响动也听的一清二楚。

他双眼熬的通红，脸颊凹陷，来回踱着步子，眉间尽是焦虑之色，距离定好的销帐之期已过了数日，却迟迟不见来销帐之人，怎不让他心焚，难以入眠。

该如何才好，事到如今，已是骑虎难下，怪只怪自己当初被权势迷住了心窍，唉，他长叹了口气。

”梅大人，好好的为何要叹气呢？”

突然而至的嗓音清冷凛冽，如冬日山泉透着丝丝彻骨的寒意，叫人无端端的感到一阵战栗。

门瞬开，襟摆风扬，带入一室的清冷。

梅棣大惊，望着来人说不出话来，当然也忘记了行礼，只想着，他是什么时候来的，来了有多久，自己早在地界布下的眼线，密如珠网，为何此前半点风声都没，最想不到的是，自己千盼万盼来的竟然会是他。

长眸微挑，风晴远似笑非笑的打量着他，懒声道：“怎么？梅大人是不是觉得本候像索命的阎罗？”

骇上心头，梅棣强令自己对上他的眼，藏在袖中的手却在不自觉的微微抖动，勉力道：“哪里，候爷，下官只是没想到候爷此番会亲自前来。”

“因为这是最后一本帐本，不容有失，本侯要亲眼见到它的销毁，才会放心。”风晴远一瞬不瞬的注视着他，言道。

比起相信一个人，他更愿意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请侯爷稍侯，下官这就去取帐本。”梅棣一恭身，忙转去后堂。

灯火下，帐本上用朱墨勾示的一笔笔，清楚醒目，梅棣见风晴远面无表情的翻看着，感觉心都跳到嗓子眼了，补充道：“今年上报朝廷的盐税计白银三十二万两，当然这只是帐面上的，实收数为八十八万一千九百二十两。”

“烧了。”他一把阖上帐本，吩咐道，平淡如水的语调与无波的表情相应，让人越发难以揣测他的所思所想。

看着燃烧的纸页明灭闪烁，漆黑深邃的瞳眸里亦跳动着点点火光，嘴角若隐若无的微笑装饰着整张绝傲的脸庞。

出了府衙，一劲装侍从闪身尾随于后，不急不徐禀道：“侯爷，白石坡发现了七王爷的手下。”

“来的比预想中的快，”风晴远一笑，道：“只是，他还是来晚了。”

“那候爷您还回客栈吗？”

风晴远又一笑，若不是面对冀青昊，他也不会使用障眼法，但恰恰因为是面对他，所以同样的伎俩他绝对不会用第二次。

这时，身后府衙方向骤然传来一阵骚动，刹那间火光冲天，映红了半个天空，浓烟滚滚，四散飞舞的烟灰，翩跹有若蝴蝶。

他微滞脚步，似要回头，身影仿似被涂上浓重的色彩，向着火光的那一边脸庞闪着妖艳的橘红，背着火光的那一边在黑暗中显得益发阴深。

人为了权势，哪怕知道面前摆着的是穿肠的鸩酒，也甘愿笑饮，明知前方的是万丈深渊，也义无反顾，梅棣，你该早有这觉悟了，别怪我，因为世上只有死人才是最可靠的。

翌日清晨，沈思起了个大早，精神抖擞的打算继续上路，没想到早饭没吃，反倒吃了一记闷棍，沈艾宝推说身体不适，执意要逗留此地休息一两日。

“小姨，你的脸色不挺好的吗？哪里不舒服啊，要不我请大夫来给你瞧瞧。”沈思纳闷的打量着她，奇怪道。

沈艾宝黛眉一扬，露出冷然且不屑的神情，涂着鲜红丹蔻的纤手轻拢鬓发，朱唇轻启，毫不客气的冷冷道：“就你能看出点什么来，还有大夫，我不想也不会见，好了，你出去吧，我要休息了。”

沈思咬咬唇，苦恼的搓搓鼻子，说道：“可芊芊姐姐要赶去京城，小姨，能不能？”

她话尚未说完，沈艾宝即不悦的瞪了她一眼，提高了嗓门道：“她算哪棵葱，凭什么要本小姐迁就她，哼，狐媚女子，你该不会被她给迷住了吧，这么帮她，我啊，好歹是你的姨娘，二姐是怎么叮嘱你的，她可是让你要好好照顾我的啊。”

“你也说你是姨娘，怎么说起话一点长辈的风范都没呢，就会摆架子，我娘说让我照顾你，如果换了是我，早羞死了。”被她打断了说话本已很恼火，再一听她言语间对芊芊不敬，沈思顿时火冒三丈，忍不住回敬道，说完，还冲她扮了个鬼脸，一转身跑开了，留下气得七窍冒烟，直跺脚的沈艾宝。

走在小镇的街道上，一身男装的沈思愁容不展，倒是小八兴致勃勃，一下跑到东，一下蹦到西，看看这个摊子，瞅瞅那个店铺。

“小八，你别像个蚂蚱似的在我眼前乱蹦达好不？没瞧见小爷我烦吗？”沈思扶着额角，有气无力的唤道。

“小，哦，不，公子，你快过来啊。”小八忽的停住脚步，扬声唤道，随后弯下腰看着跪地的那人，好奇的问道：“哎，你干嘛在自己的头上插根稻草啊？”

懒懒走过来的沈思恰好听到她的这声问，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栽倒，抹了把冷汗，附在她耳旁悄悄说道：“他这是在卖身？”

“卖身？”小八顿时瞪大了眼，嚷开道，沈思忙一把捂住她的小嘴，冲那低头之人嘿嘿一笑，语带歉意道：“不好意思啊，打扰了，你继续卖啊。”

一直垂首的那人猛的抬起头，棱角分明的脸庞略显孩子气，皮肤黝黑，一双大眼睛，干净澄澈，憨憨一笑，露出一口白牙，说道：“你要买我吗？”

沈思触到那双清澈纯净的眼眸，心微微一动，却想也不想，就义正严词的回绝道：“不买！”不为别的，只因为自己在娘的影响下，一直觉得世上很多东西都能用银子换得，可唯有人是无价的，无论用多少银子也买不来，所以沈府里的家丁丫鬟都没有所谓的卖身契，只要他们愿意，可以随时离开。

青年露出可怜兮兮的委屈模样，眨巴着眼睛，睫毛忽闪忽闪，眼里像笼着层水汽，紧紧咬着唇一声不响，一瞬间竟让沈思产生错觉，以为是见到了家里看院的大黄狗。

小八费劲的扒下她的手，长长喘了口气，瞥了他一眼，哀声道：”公子，我看你不如……就买了他吧。”又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袖，小声劝道：“没准很便宜呢。”

“不买，”沈思坚持道，见他一直按着肚子，叹了口气，心生不忍，吩咐道：“小八，你给他买点吃的吧。”

第一个馒头没两口就下了肚，第二个馒头则一眨眼就没了影，第三个两人没看清就消失了……到了第二十一个，仍不见有放缓的迹象，仿佛他的肚子是个无底洞，怎么也填不满似的，看的沈思和小八从最初的惊讶到彻底石化，张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呃，那个，小兄弟，你几天没吃了？”沈思见他不一会又吃了一屉馒头，使劲咽了咽口水，眼中闪动着难以置信的光芒，问道。

青年将最后一个馒头吃完，满足的拍拍有些鼓的肚子，抬起头，漆黑的眼眸亮如星辰，冲着沈思咧嘴一笑，答非所问道：“我，我叫童大牛，你给我馒头吃，以后你就是我的主人。”

“啊？”沈思一听目瞪口呆，当场下巴差点掉到地上，结结巴巴的问道：“你，你说什么？”

“我每回找到一份活，可没几天老板就都不要我了，我没钱买吃的，都饿了一天了，”大牛挠挠头，两颊不由的浮起一抹羞赧，随即坚定的说道：“只要谁给我饭吃，他就是我的主子。”

沈思摇摇头，同情的看着他有些瘦削羸弱的身板，心里暗暗叹道，这么能吃又干不了活，试问有哪个傻子会请你呢，不动声色的问道：“你除了，咳咳，能吃，还有别的本事吗？”

他很认真的低头想了想，猛的站起身，四下张望了一番，忽的眼睛一亮，奔到边上一户人家门前，把守门的那个似有千斤重的石狮拦腰用力一提，然后向上一挺, 竟将石狮轻松的高高举起，面不改色，大气也不喘一下，扭头冲沈思主仆二人憨笑几声，不好意思的说道：“我，我没啥其他本事，就力气大。”

天啊，沈思煞白着一张小脸，和小八一起被骇的连连后退了两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