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无邪之沈后传奇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冬日的河面笼着层淡淡的雾霭，风吹起岸边枯黄的芦苇丛起伏摇曳，带起斗篷猎猎作响，楚宁负手而立，神色凝肃，耳旁呼啸的风声像极了妹妹怆然的哭泣声，一阵，一阵，尽情的撕扯着他的心。

蓦的听到身后传来一串几不可闻，轻浅的脚步声，他缓缓回身，一点头示意道：“你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年轻，殿下。”

一身便服，缎带飞扬，端的是神采俊逸，对他的无礼不以为杵，冀无双半眯的凤眸瞥向他的一眼慵懒的近乎迷离，却隐透着少见的锐利，唇角微挑，明朗纯粹，不带一丝阴霾，道：“你也比想象的来的要快，楚大公子，原以为我们在大婚之日才会相见。”

镇定从容，周身散发着冷静和成熟，更有着超越年龄的气度和城府，楚宁心下不禁有些讶然，道：“我素不喜绕什么圈子，想必殿下你也猜到了我约你相会的用意。”

话音骤然顿住，他蹙起眉，转目投向不远的芦苇荡，顺着他的视线，冀无双不以为意的硒然一笑道：“母后派来的几个尾巴而已，请接着说，我洗耳恭听。”

收回目光，深沉复杂的斜看了他一眼，楚宁道：“殿下即将富有四海，区区舍妹与之相比，实难做到锦上添花，若能由你请皇上收回成命，我沈家愿接受殿下开出的任何条件，绝不食言。”

“可曾有什么人或物是大公子想要得到挽留的，即便是逆天叛神也在所不惜，”冀无双道，清朗舒缓的嗓音，悠悠然，乘着风低徊缱绻，目光灼灼与他对视道：“ 我有。”

“哐啷当！”

“全部都给我滚出我的房间！”

四位教习女官悻悻从屋内鱼贯而出，打她们软硬兼施，好话歹话说尽强行将沈思带回到王府，就很难再靠近，几回想进门都被她给赶了出来。

“哼，这么难侍侯的主子，我还是头回见着。”攒了一肚怒气，为首一人愤愤小声道。

另一人撇撇嘴，故意亮开了嗓门，让屋里人好听见，阴阴笑道：“呵呵，谁让人家是未来太子妃，好大的谱，好大的脾气，我瞧着是连太后，皇后见了都要甘拜下风啊。”

“都在胡说些什么！”一声厉喝破空而至，骇然望去，但见冀无双一行人循着铺就的青石地匆匆行来。

楚宁跟在他身侧，本暗沉的脸色在听到适才她们的话，变的越发难看，担忧的目光牢牢锁着沈思紧闭的房门。

四人忙惴惴不安的施了一礼，就听冀无双的嗓音沉沉响起：“你们这是要去哪，是要回宫复命去吗？”

为首女官一躬身，道：“是的，殿下，两位娘娘还等着奴婢几个回话。”

“你们几位皆服侍我皇祖母和母后多年，也算的上是宫里的老人了，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每个人应该心里都清楚。”一一逡巡过她们脸，他的目光并不凌厉，但却好似古镜照神，深不可测：“有时候，眼光要放长远些。”

的确，闹到太后和皇后跟前去，只怕以后小思进宫的日子不会太平，适才还不信他钟情若斯，现在看来，从他对小思的爱惜维护可见一斑，于是，一个上前，楚宁拱手道：“舍妹有什么地方得罪了几位姑姑，楚宁在此代为赔罪，请念她年纪尚幼，不通人情世故，就不要和她计较了。”

互看了看，脸色转和，为首年长的女官颔首道：“请殿下放心，奴婢们心里清楚，到了两位娘娘面前，不会乱言半字。”

“嗯。”冀无双满意的应了声，指指那些便衣侍卫，下令道：“还有，把他们也一并撤走，留下两个保护就可。”

女官正欲开口阻拦，被他一个眼神制止，继续道：“父皇母后面前，我自会解释，你无须多言，你们那么多人看着她一个，她不会快活，你们也决不会好受，不是吗？”

“砰”门被用力的打开了，沈思杏目圆睁，俏脸生寒，娇叱道：“冀无双，我不用惺惺作态，假好心。”

闻声，冀无双不急不恼，看了看众人震惊的反应，心念飞快一转，一挑眉，薄唇勾笑，笑的一脸无害，故做不解的问道：“我关心我未来媳妇，有什么可惺惺作态的，小思儿。”

“你，你个无赖，不要脸的，”沈思又气又急，恨不能扑上去扇他两耳光，血气上涌恼红了脸，啐道：“谁是你未来媳妇？！不许再叫我小思儿。”

“唔，那就不叫小思儿，”凝着她的脸，冀无双笑容不改，道：“叫娘子可好？”

一对一答，众人看在眼，听入耳，纷纷转惊为笑，皆在心里暗叹道：都说打是亲，骂是爱，一点都不错，可不这两人就是现成的，活脱脱一对斗气小儿女。

唯有楚宁面上毫无笑意，眸中忧色愈深，因为他很清楚，是这冀无双再一次帮自己妹妹在大家面前做了掩饰，幸好现如今身处宫外，若是到了宫里，以小思目前这样的状态，绝对要闯大祸的。

本以为问题的症结在冀无双身上，想不到，最大的问题还是小思，微偏头瞥向与自己一般身量的英挺少年，他能钟情小思，善待于她，现在看来，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怒极了反倒冷静了下来，深吸口气，平复了几许，沈思瞪了嬉笑之人一眼，抿紧唇，不发一言下了台阶，往外走去。

经过他身旁，瞬的，冀无双伸手抓住她的胳膊，敛笑正色问道：“去哪？”

紧了紧手里的酥糖，沈思轻扯一下嘴角，笑里尽是讥讽，回道：“怎么？去哪还要你恩准，我是你的阶下囚吗？”

神色一黯，松开了手，他微一摇头道：“不是，你想去哪都可以。”

“不要让任何人跟着我。”冷冷抛下句话，沈思径自头也不回的离去。

凝视着她的背影，楚宁想了想对冀无双道：“你放心，我陪着她。”随即提步跟上。

出了府，没有上马车，她出人意料的突然提起裙子，拔腿狂奔，迎着风，伴着雪，就像在泸州时那样，不去理会路人惊诧异样的眼神，不去想接下来将会发生什么，抛开一切，在奔跑中享受风的抚慰，让自己的灵魂短暂而自由的翱翔于天地之外。

清冽的冷风灌入肺中，刺的胸腔生疼，可她却笑了，笑出了眼泪。

随风飞洒落地的，除了钗环琅佩，更有那一串串苦涩的晶莹。

“先生。”一声极细小微弱的呼唤，让他几乎以为是自己的错觉，迈上台阶的脚步猝然停住，慕容翼扭头望去。

与平日大相径庭，沈思云鬓散乱，不知被汗水还是融化的雪水濡湿的一缕缕碎发贴在额前和脸颊旁，一手按着胸口，喘着粗气，步履艰难迟缓的向他走来。

“怎跑的这般急？”还未等她走到面前，他已出声道，一阵欣喜，温和的笑意浸润了他的眼角眉梢。

凝眸而望，一抹空朦一缕缥渺，沈思出神的看着他的欢颜，只觉他现在的笑容比之前见过的任何时候都来得纯粹、真实和完整。

咬了咬唇，她垂下眼，颤着递上一直抱着的酥糖，轻声道：“先生，给你的，糖。”

没有立刻接过，慕容翼反抬起手用衣袖轻轻为她擦拭着脸上的汗水，眸光闪闪，嗔道：“真是个傻姑娘。”

远处街角，注视着这一幕，不放心追赶而至的那人身子明显一僵，攒紧了双拳，混杂着极度心痛和巨大愤怒，令他额头青筋暴绽，充满血丝的眼睛闪烁着难以捉摸的寒光，阴冷不定。

片刻，几名便衣侍卫气喘吁吁的赶到：“殿下。”

敛容，他神色恢复平静泰然，转身，一字一顿从牙缝里挤出两字道：“回宫。”

薄雾蒙上眼眸，沈思空出一手转握住慕容的手，在他怔愣之时，将酥糖放在了他手中，叮咛道：“先生，可千万记得要吃药啊。”

停了停，唇边扬起一抹浅笑，淡淡的，带着几分哀伤，几分无奈，几分释然，松开彼此相握的手，往后小退了一步，默默无声的凝视着，将他的容颜最后一次深深镌刻在心底珍藏，即而盈盈一拜，一垂头间，秀目中落寞与别绪荡开两泓秋水。

一丝浓重的不安笼上心头，慕容翼若恍若惚，如杳如冥，愣愣的看着她抬起头，微笑着如海棠醉日，道：“有件事我希望是由我来亲口告诉先生，而不是通过旁人，我……我要成亲了。”

“啪”酥糖应声落地。

定远候府花园，一红衣少女怒气盈然，挥舞着鞭子，打落一地的花叶，凌厉呼啸的鞭声噼啪作响，骇的侍女们纷纷后退躲避。

隔着小湖，从假山上的半面亭间看着少女的举动，定远候风维远一脸愁容，长嘘短叹不止，反观他身旁立着的幼弟定安侯风晴远，唇边噙着似有似无的笑，颀长挺拔的身躯罩着一袭华贵紫服，一派闲适。

“晴远，你帮我去劝劝若芷，她向来最听你的话。”风维远按了按额角，无奈道：“你大嫂为了她的事都急坏了。怎么劝也不听，昨夜得了消息，就吵嚷着要进宫去见娘娘，被我硬是拦下了。”

风晴远懒懒斜靠到亭柱上，双臂环抱于胸前，眯起眼悠悠道：“发怒是正常，等气头一过就好，谁让姐姐从小就喜欢向她许诺，要送她凤冠让她做自己的儿媳妇呢。”

“事已至此，怎能怪娘娘呢，只怪若芷她自己没福气。”

“呵呵，福气。”风晴远蓦的睁开眼，兴味十足的看着他，道：“我们风家的女子岂会是没福气之人。”

话音刚落，只听一声娇应相和：“不错，小叔！”

褪去了怒意，少女一身红衣，与皇后有几分相似的眉目如画，红唇如朱，眸光冷淡坚定，长发高束绾在脑后，透着难以言喻的妩媚和英气。

她边收长鞭边向两人走去，边道：“爹爹看我像是个无福之人吗？”

风维远宠溺的向她摇摇头，风若芷唇角微弯，转问那人道：“小叔，接下去我该怎么做？”

凝视着侄女的面容，风晴远回以一笑，展开手做了个轻轻捏拳的动作，道：“想尽办法去抓住无双的心，让他喜欢爱上你，即便不能，也不要让他觉得你厌烦，而是你对他很有用，其他的，你都无需担心，有你爹，有皇后娘娘，还有我。”

“抓住他的心。”风若芷垂下头喃喃咀嚼着，蓦然抬头，绽出明艳的笑容，爽朗道：“小叔，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这或许就是风家身上与生具来游牧民族血脉里的掠夺和征服天性，风晴远加深笑意，只是眸底多了一分难以预测的诡谲。

就在这时，一心腹匆匆入到亭间，禀道：“两位候爷，岭南傅家来人了。”

“怎么挑这时候来？”风维远蹙起眉，不解的望向他：“是不是那头出了什么岔子？”

风晴远敛笑直身，道：“去看看就知道了，走吧，大哥。”

两人步出亭外，忽听风若芷出声唤道：“小叔。”风晴远一转身，见她沉沉笑问道：“你可曾动过心？”

他一颔首，笑若春阳，诚实作答道：“动过，但是未动情，只因不能分心。所以但凡让我动心之人，将会是我的敌人。”

蹑手蹑脚在屋外的窗前向内张望，楚非苦恼的挠着头，忽肩头被人拍了下，惊的呀了声跳了起来，扭头一看，见原来是楚宁，转抚着心口，不悦道：“大哥，你吓死我了。”

“去帮我办件事，我已经两天没回了，你去老宅替我看看嫣儿可好，告诉她不要担心。”

头一昂，小嘴一噘，楚非回道：“不去，要去你自己去，我担心二姐，哪也不去。”

“谁是嫣儿？”突然一道熟悉的声音插了进来。

两人齐齐望去，但见沈艾银缓步向他们走来，在她身后还跟着长长一队人马，个个服饰鲜亮，或手捧覆着红缎的圆木盘，或两两挑着红漆檀木箱，阵仗煞是浩荡。

“娘，这些是？”楚非惊声道。

楚宁蹙眉道：“这些莫不是宫里下的聘礼，怎来的这般快？”

“快？”沈艾银摇头苦笑道：“还有更快的，刚从宫里传来旨意，本定在一月后完婚，但现改提前到十天后，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和小思说。”

这时，门轻轻打了开来，风吹起她的长发，丝丝缕缕翻飞于空中，沈思目光沉定空远，幽幽道：“娘，非儿，大哥，不用担心，我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