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无邪之沈后传奇 第14章 第十四章

朝鸾殿，鎏金香炉中升腾起袅袅青烟，清幽的檀香味，氤氲满室，殿外琼池边，两道修长的身影比肩傲立。

“七哥，有空你也多进宫陪陪母后吧。这么多年了，她最牵挂，最想念的就是你。” 云帝的目光深黯悠长，叹息道。

冀青昊应了声：“嗯。”便静默不语。

略一思衬，云帝转头凝视着他，道：“方才母后又提起要为你选位王妃，昊王府总不能少人打点，你身边也需要个知冷知热的人照顾，七哥，这一次你就顺了她的意吧。”

“不！”冀青昊吐道，一如多年前他的推拒，坚定决绝的，没有丝毫圜转余地。

这一生，只一人，早被占据的心如何容的下其他人的影子。

“七哥！”云帝刚想再劝，忽觉心口一阵尖锐的刺痛，脸色骤变，一手按住胸，身子微倾，另一手撑住玉栏。

冀青昊一惊，迅疾扶住他，紧张关切之情溢于言表，急道：“怎么了，八弟？我马上让人给你传御医。”

“不，不用。”云帝摇头阻止道，待面色稍缓，直起身道：“朕很清楚自己的身子，心疾日重，外强中干，时日已无多。”

“八弟。”冀青昊眼底浮起难言的痛楚，艰涩地问道：“难道真的已到了药石罔效的地步了吗？总有办法的。”

云帝笑笑，握住他的手，道：“生死天定，朕很早就已看开了，但还不得不做尽一切，瞒住旁人，七哥，你是我唯一相信的人，所以，一旦哪天朕不在了，母后和这武朝万里江山就一并托付给你了。”

感受着源源不断的温热自他掌心传到自己手中，冀青昊心下黯然，道：“放心，我会尽力去辅佐，那你心中可有瞩意的即位人选？”

又一摇头，只是这次他显得有些犹豫，云帝眸光闪了闪，转为深沉，道：“没有，因为朕还在等，等一个人，一个能够制衡朝堂和后宫势力的人出现，快了，快了。”

笑声忽止，所有人的目光都凝在少女的身上，无关于她的美丽，而是被她那种眉目间散发出的从容高洁气度所慑，几乎移不开视线，与适才的局促无措相比，全然是判若两人。

入到屋内，才听完她的来意，封成当即叫了起来：“这怎么可能，想当初献给太后的那幅，公子花了足足三个月，如今只剩下不到三天啊。”

一听，沈思的心顿时凉了半截，望着沉默的慕容翼，不禁抿紧了唇，盘算着，和君莫舞的交易八成是要黄了，得及早另觅他途才行。

将目光转向窗外半晌，复又转回，定在她掩不住失落和惆怅的脸上，慕容翼缓缓开口，打破了屋内的沉寂道：“无妨，三天后我定能送你一幅寒雪傲梅图。”

“公子！”封成脸色大变，他心知他的想法，主母待他可谓是恩重如山，但三天，未免太过勉强了。

沈思一震，小声犹豫道：“是否太勉强？”

“不会，但在下也需要一件回礼。”

望着波光粼粼的池面，再看看手里拿的钓竿，饶是她想破脑袋，也不明白他要的回礼竟然只是要她陪同一起来钓一天的鱼，仅此而已。

一回头，但见他已坐定在池边，素雅的儒衣，玉冠束发，手中持一竿钓竿，悠然的在垂钓，风过处，吹起他如墨的长发，阳光洒在他沉静专注的面容上，晕开点点璀璨的光芒。

蓦然感觉第一次自己什么都不想去追问，只想保有这份难言而又可贵的静谧。

只可惜尚不到一柱香，不见鱼儿咬钩，沈思面上神情越来越不自然，眉头渐渐锁紧，极力的按耐着心底涌上的焦躁和厌烦。

慕容翼微侧臻首，眼角余光留意着她的每一丝神色变化，慢慢的，唇畔浮起极浅极淡的笑纹。

看来是有些为难她了，他心叹道，但还能这般克制，实属难得，需知垂钓是一种修炼，是对一个人性情和心态的修炼。

等有一天，你垂竿一日而不获一鱼，依然能谈笑风生；天时地利之际，得鱼如弯腰拾物，仍能不动声色，到了那时，你也自然能经受住外面的风雨了。

忍不住她转过头，看他面色没有半点异样，安若磐石，不觉讶然。

“沈姑娘，不妨深吸口气，再徐徐吐出，或可平复你的烦躁心境。”慕容翼淡淡道，言语间手中的动作也不停，猛一甩竿，鱼儿带着一身水花咬着钩被提出了水面。

小心的取着鱼钩，动作轻柔，他道：“你瞧，它越是挣扎，钩儿反陷得越深，越难以挣脱，人也如此，常会因不小心所犯的咬上如鱼钩般的过错，负痛挣扎，越紧张着想要摆脱，越是难以解脱。”

他的嗓音淳淳，似在自言自语，又似是说给鱼听，更像是在告诉自己一个感悟，一个道理。

一愣，沈思思索着他话中的深意，不由唇角微弯，漾起浅浅梨涡，依言长吸了口气，吐出胸中郁积的闷气，顿时觉得心境平和下来。

她继续凝神垂钓，不知过了多久，忽的，浮在水面的鱼漂动了动，心一惊，她顺势用力一提竿，一条鱼从水中飞了出来，惊喜的叫道：“钓上来了！”

慕容翼凝视着这张因兴奋而焕发出熠熠神采的脸庞，眼神不自觉的甚是柔和了许多。

“啊！”沈思突然察觉自己有些喜的忘了形，吓跑了他的鱼儿，转头朝他腼腆歉意的一笑，却不期然的撞进他的眼底。

入夜，夜色幽幽，无星，弦月昏朦。昊王府书房，碧纱竹窗映着道萧索的身影，就像一张单薄的剪纸。

冀青昊振笔疾书，蓦然云帝的面容闪入脑际，凝滞的笔端顿化作无可倾诉的一道长长叹息。

“七叔叔，我能进来吗？”门外响起几声轻柔的敲门声和沈思甜润的嗓音。

“进来吧，小思。”

沈思一手端着圆木盘，另一手推开门，径直婷婷走了进去。

“这是什么？”冀青昊盯着她送上的白玉碗中散发着热气的稠浓汤汁，深吸口气，一挑眉，惊讶道：“鱼汤？！”

“嗯。”沈思应道：“是我亲手做的，用文火熬炖的鱼汤。还有，这鱼，是我钓的。”

“哦？那叔叔可要好好尝尝了。”轻勺一勺喝下，冀青昊赞道：“嗯，香甜爽口。想不到小思竟有这等好厨艺。对了，你刚才说这鱼是你钓的？”

沈思抿唇淡笑，点点头。

灯火下，注视着她，冀青昊微眯长眸，敏锐的察觉到她神情中自己熟识的部分，不经意的悄然发生了改变，眉梢褪去了娇憨之气，眼眸一如往昔澄澈，但添了抹异样的亮彩，举止少了几分跳脱，多了几分内敛。

“好香啊。”一个响亮的大嗓门不期而至，大牛晕晕忽忽的闯了进来，身后跟着因扯着他被一并带入房的小八。

扑闪着大眼睛，大牛垂涎欲滴的瞪着冀青昊面前的汤碗，狠狠的咽了口口水，换来小八一声怒吼道：“死牛，还不快出去，打扰了小姐和王爷，罚你明天没饭吃。”

沈思平静的吩咐道：“小八，你带他去我们园子里的小厨房，那还剩了点。算了，还是我亲自带他去吧。”

说完，小八错愕的看着她，连她自己也不禁一愣，不知为何，换做别日，自己许会比小八还要生气，但为何此刻的心竟是这般平和，没有半分戾气。

秀眉微拧，带着自己也不解的困惑，她领着大牛和小八往外走去。

“小思。”冀青昊眸光闪了闪，出声唤住她。

“什么，叔叔？”沈思旋即转身问道。

一笑，冀青昊道：“叔叔明日还想喝你亲手钓的鱼做的鱼汤。”

“好。我明日再去钓。”

“大牛也要去，师父。”大牛激动的插嘴道。

“还有，香饵之下，必有悬鱼，”冀青昊唇畔勾起似笑非笑的弧度，眼神转而变得幽深，耐人寻味道：“你是垂钓者，不要让鱼把你的竿拉跑了，切记。”

“小姐，床铺好了，”小八悉心整理好床，一回头，就见她家小姐穿着雪白的贴身小衣，披散着几近及地的长发，手抵窗台，凝望着窗外。

她走上前，往窗外看了看，困惑道：“小姐，你在看什么？外面黑漆漆的，什么也没有啊？”

沈思置若罔闻，过了一会，她转过头，晶眸轻眨，幽幽道：“小八，你有喜欢过人吗？”

“啊？”小八顿时傻了眼，莫名的，闪过大牛憨笑的面容，很快打了个冷颤，把他的脸驱出自己的脑海，道：“没有，小八才没有喜欢的人呢。”

随即瞪大了眼睛，吃惊的问道：“小姐你为什么那么问，莫不是？”

“不告诉你，谁让你骗我。”沈思一扬头，吃吃笑道。

“谁骗你了啊，没有就是没有。”小八粉脸涨的通红，急忙撇清道。

沈思眸光一沉，半是认真半是玩笑道：“因为我问你的时候，你的脸不自觉的微微红了红，而且，”她故意停了停，卖了个关子道：“你回答没有的时候，目光闪烁，还有你的手，下意识的揉着衣摆，分明是有所隐瞒。”

“小姐，你怎么？”她全然忘记了被点破心事后该有的尴尬和恼怒，有的只是满心满脸的震惊，话到嘴边本想说洞若观火，结果忘词了，遂结结巴巴道：“变……聪明了。”

沈思垂眸一笑，有所感悟的淡淡道：“原来看一个人用心看比用眼看，更分明，看的也远得多。”

“公子，汤药我热过了，你记得一定要喝啊。”封成朗声道，将药碗放在一动未动的饭菜旁，叹息的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明明是个通透的人儿，为什么偏喜欢和自己身子过不去呢？唉。”

一门之隔的屋内，燃着成排的红烛，摇曳的烛光隔绝了夜的清冷，驱散了夜的漆黑，一道道蜿蜒而下的烛泪堆成一一滩，仿佛像鲜艳的血流，从四面八方朝着正中而坐的那人缓缓涌去。

绣架上紧绷着一面素白的云锦缎，冰雪银亮，搁着未动的一束鹃花特别染制的红线，宛若洇开的红浥般，与锦缎相映，犹如雪白心口长着的一颗朱砂痣，诡艳而妖美。

漾在清冷深幽的眸底，一点点，一点点，幻化作十五年前那个下雪的夜晚，在大晗宫冲天腾起的火焰。

“殿下快逃吧！快走，快走啊！”

“不，父皇，母，母妃会派人来救我们的，乳娘。”

乳娘忧伤的面容泛起绝望的笑意，冰冷的手抚上他童稚的脸庞：“殿下你出了这门往东直走，不要回头，东直殿围墙损了一角还没修好，可以从那出宫。”

“乳娘你和我一起走。”

“不，我走了，他们就会知道你还活着，殿下，出了宫就不要再回来，快走！快走！晚了就来不及了，快啊！”

金针一闪，迅疾飞针走线，仿佛将那所有的悲哀，苦痛和悔恨都揉进这一针针一线线，一挑一刺，一穿一拉中，百转千回，永不能解。

“母妃，我是翼儿，母妃。”

“大胆，竟敢当街拦驾。”

“等等。”马车内的人的出声道，玉手一掀，垂帘慢卷，露出张明艳照人的俏脸。只微扫他一眼，便轻蹙娥眉道：“给他点银子，打发到一边去。”

蓦的针一偏，雪白的指间刹时沁出一滴血珠，将那绣出的一朵红梅洇染的越发娇艳。

冷了，倦了，休息去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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