蓉姨对万阙的往事如数家珍,连他跟当时的队友谁关系好,谁关系差都说得很准确。
关键是,还有很多更衣室的细节。
比如某场比赛,万阙独造两球,赛后却在更衣室遭到了队友A的炮轰。
“那天万阙是功臣,但招致了队友A不满。万阙进的任意球,教练交待的是队友A来踢,结果队友A临时变卦,说自己的腿筋有点拉伤,万阙就替他踢了,而且进了,结果队友A却向教练抱怨,说万阙抢他的机会。”
立刻有人提出质疑。
“你说的是万阙力挽狂澜拿联合杯冠军的比赛吧?我跟我爸一起看的,记得万阙进球之后,所有人都乐疯了跑去庆祝啊,没看到不和谐因素。”
“对,干脆就直说队友A是谁吧。”
“孔天为咯,反正有事就说孔天为,他死了,又不能跳出来骂她胡说八道。”
这时,弹幕突然开始狂刷“进球了进球了!白蕴进球了!”
“哈哈哈,你儿子进球了,是不是该给家人们发福利?”
蓉姨淡定地无视了这些。
上半场9分钟,白蕴在门线40米处惊天爆射,皮球高速旋转,转瞬越过所有人的肩膀。
北斗的守门员甚至都不太敢扑,低头伸出双手,球擦着手套指尖稳稳入网。
屏幕打出球速,高达247km/h,全场沸腾了。
“天啊,这是联赛有史,不,是足球比赛有测速以来的最高球速!白蕴的大腿肌肉简直强得可怕!”
“戏剧性的是,这项记录就是在64年前,由北斗的球员创造,真是无巧不成书啊!”
定安官方的文字转播也即时打出了标题。
【247先生!惊叹!我们拥有难以置信的伟大时刻,白蕴踢出历史最高时速,9分17秒破门,我们领先!】
进球后,白蕴冲到了场边,朝着北斗方阵叫嚣比中指的球迷怒吼。
队友纷纷赶来,一个个拍打他表示喜悦。
白蕴指了指包厢的秦达,再指自己的球衣号码,9号,随即比了个9 1,10,曾属于秦达的数字。
转播镜头也很懂,给了秦达特写。
这时,随着时间来到10分钟整,为了庆祝联赛100周年而制作的巨幅主场TIFO徐徐下落。
球迷边高唱白蕴的名字边接力,拉着TIFO边角往下传,图案逐渐显现。
振翅雄鹰,广为人知的标志,足足有100只整。
每只雄鹰的嘴里都叼着一个手绘剪影,是过去百年定安每年评选的俱乐部最佳进球。
最下面7个都是白蕴。
本赛季还没结束,但最佳进球已经选出来了,是对阵魁狼,一雪前耻的加时读秒绝杀进球。
除非本场还会有石破天惊的进球,否则这个评选都不会变。
一家拥有百年历史底蕴的俱乐部,无疑令人钦佩。
草原之上,群鹰腾飞,如同千军万马的空中战斗机军队向下俯冲,锐利的双眼炯炯有神,整体来看,雄鹰站队隐隐组成了一只和平鸽。
百合花环组成了花体100,两个圆圈中心,分别画着俱乐部历史第一功勋教练范恩,以及被追封为荣誉教练的古德的肖像。
范恩和古德齐齐望向头顶,那儿是雄鹰的领土。
黑色鹰羽扫过,带来自由,带来振奋,带来狂傲不羁、睥睨众生的威严。
裁判吹哨,比赛继续。
现场热烈的气氛感染了桃神庙外的群众,他们大多是看热闹的,并没有偏向,谁进球都大喊。
“白蕴!白蕴!”
他们喊的声音越大,白振伟就越坐立不安。
只见他的尊臀终于舍得离开椅子,又带着两个人来找蓉姨,问她还要直播多久。
蓉姨关了麦,说道:“才十几分钟,50万就只够买十几分钟吗?”
一人装作很懂地叫嚷:“那些大主播的坑位费不也几分钟就几十万,你以为50万很多啊?”
蓉姨这才转过脸。
她又苍老了许多,头发花白,脸庞瘦得皮包骨,眼镜透出绿色光,镜片后的眼睛不友善地眯着,阴郁,瘆得慌。
白振伟盯着蓉姨的嘴唇细细看,忽得似乎想到了什么,退了一步。
那青年人俨然还想敲诈,白振伟瞪了他一眼。
“得了阿豹,咱们拿人钱手短,不过……”他皮笑肉不笑地对蓉姨说道,“你说说那些踢足球的事,我们也懒得管,但你要是提到不该提的,可别怪我们不客气!”
他环视一圈。
“在咱们余桃镇,我说话还是有几分份量的,你这些摄像机值老些钱吧?”
蓉姨跟他对视,不答。
白振伟冷笑道:“这么跟你说,女子,我这些后生就算把你相机都砸了,也是有说法的,桃神是我们家族至高无上的信仰,不容玷污,只要你一出格,我们立马把你捆起来交给警察局,警察局也要判你!”
蓉姨扶了下眼镜:“哦,那会判我多久?”
白振伟:“少说也要个一年半载!”这当然是他乱说的,单纯为了吓吓蓉姨。
蓉姨上身前倾,抓着桌子边缘。
“那再请问……杀人在余桃镇妖判多久?”
白振伟再次踉跄后退,蓦地倒吸一口凉气。
“你,你,我认出你这女子是谁了,你是如露的老婆!”
蓉姨笑了。
“没错,我儿子姓白,也是你们白家人,他的事,不知道算不算出格,够资格告诉桃神吗?”
眼看着白家人就要一拥而上,抢走直播的手机,大家都渐渐忘记比赛,专注眼前的热闹。
“等等,主播,你麦没关好啊!”
“那刚才那些不就播出去了?没打码?”
“呵呵,白振伟这老头天天倚老卖老,我早就看不惯他了,他们姓白的占着园子和地收那么贵的租金,还以为自己是旧社会的土财主?该治!”
“可咱们镇以后的桃子还怎么卖啊——”
“你是不是傻,这就是反向宣传,只要红了,还仇桃子没销路?”
众说纷纭,大家也打开手机录像。
黑衣少年凑到一人手机前:“大哥,看看比赛怎么样?”
他长得高鼻深目,眉毛略发黄,开口却正儿八经普通话,给人吓了一跳。
“吓,小屁孩,你自个儿没手机啊?”
“手机被我妈没收了。”年轻人摇摇背包,“我流浪呢。”
“流浪?背包客啊。”
“嗯。”年轻人认真点头,煞有介事。
一打开比分就是巨大的1:1,北斗扳平了。
少年遗憾道:“这么快就平了,北斗真厉害捏。”
他得寸进尺地想伸手滑屏幕,那人道:“哎,哎,看,是谁,那是谁!”
人群分流,目送一个坐轮椅的人缓缓出现。
蓉姨一看到他,立刻站了起来。
轮椅在坎坷的石子路上很是艰难地前进,终于来到桌前。
白振伟转身,先看到双诡异分离朝两个角度的眼珠,整个人僵住。
“哎哟,这是什么玩意儿!”他拍桌道,“你也是这女子找来的?长这么奇怪!”
“族长,他就是万阙!”青壮年扯他马褂提醒。
“什么千缺万缺!”
“就是这女的说的那个踢足球的,被队友陷害吃兴奋剂,又被队友那个,那个□□,腿还出车祸被切了的万阙呀!”
万阙先是扭头,用左眼定格在蓉姨身上,然后再转动右眼看白振伟。
那古怪的节奏感跟拼接机器人似的,白振伟看了直哆嗦。
“你这是什么毛病?不能好好看人吗!”
万阙奉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白族长,你就是传说中白家的族长?久仰大名。”
话虽是恭维,白振伟却听不出多少尊敬。
他脸一虎,直觉不妙,便又对蓉姨强硬道:“把这玩意儿都撤了!你们都滚,滚出余桃!咱们这儿不欢迎你们!”却全口不提那50万怎么办。
说罢,右手一挥,两个青壮年上前想要抬桌子。
蓉姨请的保镖体格更壮,伸手按住。
两相僵持。
蓉姨将手机从支架上取了下来,握在手中。
有眼尖的人看到她点了翻转,这样就是后置摄像头,观众会看清白振伟等人高清放大的丑恶嘴脸。
“抢她手机!不能让她乱拍!”
争抢时,保镖挡住了蓉姨,而蓉姨也明显没料到万阙会出现,从人缝里飞快瞟了眼他,然后毅然转身,拿着手机冲向桃神庙紧闭的朱红色大门。
白振伟大惊失色。
“别跑!你不能进去!站住!”
即使大门是牢牢栓着的,白振伟仍然不敢掉以轻心。
他招呼在场的白家人:“都给我上,把她给我抓住!不能亵渎桃神!桃神一生气,来年没有丰收,子孙们多病多灾!”
听到最后一句,几个明显上了年纪的白家男人齐齐冲了上来,跟保安厮打。
蓉姨急迫地推大门,关得很严实。
小时候看这扇大门是那么巍峨,高高的,有两个她那么高,要把腿抬到膝盖才能跨过门槛。
门刷了新漆,没过多久又被太阳晒得褪色。
记忆里,那两块沉重的木头会发出黄牛哞哞叫一般的声响。
当族长宣布祭祀开始,大门就会阖上,将懵懂的男孩子和他们沉默的父亲隔离在人间以外。
必须要拍到桃神,要曝光,要挖出那些女婴的尸骨。
蓉姨眼神一黯,自外套下拔出一把尖刀!
白振伟隔着老远看到银光一闪,总觉得那画面似曾相识。
他大叫道:“不好!那女的要耍坏!”
此时,万阙竟站了起来。
两拨人闹得一片混乱,无人在意。
只见万阙下蹲,做了个起跑的动作,然后如同一支摇摇欲坠的箭矢,冲过了阻拦,径直奔上台阶,转眼就到了蓉姨身后。
蓉姨还握着刀,闻声警惕转身。
万阙的两只眼珠在她面前放大,令蓉姨不禁寒毛倒竖。
眼睛,眼睛!
她想起了被她挖掉的那双女童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