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蕴道:“是巴厘岛吗?你眼睛看不见,难道不是他说是哪就是哪?”
眉公道:“笅杯如果是一阴一阳,就表示妈祖同意,我在心里默念老家,掷出来的却是三次二阴,也就是全都被拒绝了,笅杯是我亲手掷,亲手摸的,最后我拗不过他,他还是把我送到了巴厘岛。”
“那他呢?他怎么样了?”
“你刚刚问我,谁派我们去做卧底,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了,是国内相关组织。”眉公说,“那个地方是一场阴谋实验,他们妄想对我们实施精神控制,还安插了很多人在国内伺机而动,幸好及时获取了资料,才杜绝了发生惨剧的可能性。”
“至于我,国家暗中保护着我的母亲,但我已经不可能再回去了。我渐渐远离了一切,真正成为一个普通人,直到有一天,国内传来消息,皇党在国内首都警察局进行恐袭,试图屠杀警察报复我们,并且点名要政府交出长官。”
白蕴问:“那交了吗?”
眉公沉默了一会儿才说:“这件事情也是绝密,我当时并不清楚,也再也没和长官联系过。但后来我又知道了一件事,才确定了当时的结果。”
“什么事啊?”
“就在恐袭事件后不久,军情部有位将军,动用医疗权限,为一个有心脏病的男孩破格调到了一颗心脏。”
方润娥愣道:“你是说……”
眉公道:“据我所知,这种动用权限是不允许的,会受到通报批评和惩处,但意外的,并没有人受到惩处,所以只有一种情况,这是国家的报答。”
“报答?”方润娥呆呆地站起来,“什么样的报答?为什么这么说。”
眉公憋了一口气,双手握拳。
“长官牺牲后,受国家最高表彰,国家会尽全力保护他的家人,那颗心脏就是长官用命换来的。但他的卧底身份永远不能公开,因此对家人只能宣告失踪。”
方润娥手捂住胸口,猛地往眉公膝盖上一趴。
“不对,你猜错了!你在巴厘岛这些年没有回过国,也没跟别的人联系过吧?”
她迫不及待想告诉眉公哪儿错了,可太阳穴却突然痛了起来。
痛得,痛得仿佛,仿佛有人在用搅拌棒搅拌她的脑子,把脑浆吸走,再把别的东西塞进来。
眉公早知道方润娥的身份,以为她无法接受哥哥如此壮烈又悲惨的死讯,于是安慰道:“长官很记挂你,我们还在逃亡的时候他跟我提到过,他说你很不省心,经常换男朋友。他想等退役后监督你读书、成家,方小姐,我很抱歉告诉你这些,但减先生希望我能代替长官跟你说一句,好好活下去。”
白蕴这才串起来了。
原来那卧底军官就是方君正!
可是……可是……这不对啊……
眉公低头听着方润娥的痛呼,有些手足无措想把她扶起来。
就在这时,他机警地向左边一扭头!
长福过来帮忙扶方润娥,白蕴则满脸疑惑,顺嘴问道:“怎么了?”
眉公那两条肉虫一样的眉毛紧紧拧着,连带皱巴巴虬结的眼部皮肤都紧绷着。
“枪响,我听到了枪响!”
“啊?”
白蕴朝他望的方向走了几步,只见一排排路灯高如列兵,没看到可疑的人,于是也凝神听了会儿。
“我什么都没听到。”
“……是我神经紧张吗。”
白蕴道:“好像是有一声叮……不过眉公,你刚刚说的有问题——”
“你说的不对!”方润娥回过神来,大声喝道,“我哥他明明两个月以前才死在了驼山!”
眉公张着嘴,肥胖的双手就那么垂着。
“方小姐,你是说,他,他,十年来他一直都,都活着……”
长福见几人都有点控制不住情绪,连忙一手搂方润娥,一手拍眉公的胳膊。
“算了,过去了就算了,方姑娘,现在你也知道你哥有多挂念你了,人跟人之间有一股念力,死人跟活人也有,那是能支撑着人活下去的。就算你哥已经不在了,也一定希望你好好珍惜爱护自己,下午那种危险的事,可千万不能再做了。”
方润娥头痛刚缓和过来,莫名感到很生气。
减虞调查他哥就算了,还想用这些小伎俩来阻止她的计划。
自作聪明!
她甩开长福:“要不是孟擎这个出尔反尔的混蛋,我怎么会有危险!”
说罢,又踩了白蕴一脚,急匆匆往VIP室去。
经过走廊,她迎面撞上一个年轻的小神父。
小神父约摸才18岁,西亚长相,眉宇青涩,穿黑白两色神袍,抱着书,对她说了一串法语。
发音不太准确,方润娥也懒得仔细听,干脆没好气回了一句:“Va-t'en!(滚开)”
小神父侧身让路,注视着方润娥怒冲冲飞扬的群摆,小声咕哝。
“一点儿姑娘家样都没有。”
眉公的任务结束,长福送他离开,却听背后传来一声呼喊。
“喂,你们俩等一下!”
是个肤白高鼻的年轻男生,说一口地道华语。
长福回头,见到来人的打扮,一时猜不出他是干嘛的。
A市信教的人少,更没有出名的教堂,而且这还是长福第一次出国。
“我叫翡与哀,Y国人,你好。”
男孩话是对长福说的,却给眉公递出一张墨绿色的卡片。
“明天在神鹰广场有一场布告,我担当见习神父,希望你能来。”
他笑嘻嘻地扬起笑容凑近眉公的脸。
眼眶里是空的,挂着松垮的皮,十分渗人。
“你的伤疤是神鹰翅膀羽毛的形状,主啊,这可太美了。”
他指着密密麻麻如蜈蚣脚的纹路。
长福替眉公接下来,男孩便吹了声口哨,鞠躬,大踏步走了。
长福怎么咂摸怎么觉得诡异:“他传的是哪门子教,又是主又是神鹰广场。”
眉公却抓着他的手腕问:“这神父你认识吗?多大了?他怎么知道我们说华语?”
“不认识,刚成年吧,也许是小男孩cosplay神父,听到我们谈话,所以恶作剧。”
长福摸不准,只好这么解释。
“奇怪,他说话让我觉得,很熟悉——”
“你听觉太敏感了,话说回来,你能听出我穿的是什么鞋吗?”
“哦,你穿的是胶鞋。”
“那这样你再听听——”
夜幕下,明亮的路灯拉下一胖一瘦两条长长的影子。
**
婚礼在一艘游艇上举行。
白蕴穿着顶奢定制绣名礼服,黑衬衫第一粒纽扣规矩扣着,佩戴镶钻蓝宝石雄鹰项链。
他挽着一席缎面宝蓝色露背长裙的方润娥出现时,蹲守在岸边的媒体瞬间沸腾。
俊男美女想低调也难,只得冷峻地走过红毯,踏上游艇渡桥。
身后,闪光灯宛若群星,游艇的豪华棱镜贴面装饰折射出了无数对他们的身姿。
方润娥并未第一时间去找妈妈,而是端了杯红酒,上到甲板。
鲜花满目,钢琴家奏着欢快的曲子。
“你知道棱镜为什么是碎的吗?”
她拨了拨微风拂乱的秀发,光洁腕上戴着串粗糙的白色珠子,跟她的穿搭有些违和。
白蕴抓着栏杆,同样在远眺蔚蓝的海岸线出神。
“嗯?”他随口道。
“镜子,为什么镜子会碎。”
“被人摔碎了。”白蕴说道。
“没错,因为照镜子的人忍受不了自己丑。”方润娥轻抿酒杯,舌尖酸涩迸发,“他们以为,是镜子发现,哦不,发明了他们的丑陋,于是他们恼羞成怒,摔碎了镜子。”
“魔镜魔镜,告诉我,谁是世界上最丑陋的人,哦,我看到了什么,那是我自己,这怎么可能,你这块可恶的魔镜。”
轻柔的嗓音宛如海鸥滑翔飞过海面。
“你知道我想说什么吗?”
方润娥将酒杯随手放到路过侍应生的托盘上,托腮看白蕴。
多迷人的脸庞。
她醉了。
白蕴道:“你在说我。”
方润娥咂舌道:“你果然对爱慕过分敏感……平时的你可没有这么聪明。”
白蕴昂头,下巴清瘦弧度优美。
他侧脸的每一个线条转角都那么恰大好处,像是美的公理,美的范式。
所有美丽的人,都应该跟他有几分相似,才是符合规矩的美。
“我是镜子吗?”白蕴徐徐自问,然后并不认同地摇头,“不,我不是镜子,我照不出别人的善恶美丑,如果他们摔碎了镜子,一定还有别的原因。”
方润娥道:“别不承认,人对美好的事物有天生的破坏欲,尤其得到以后,他们并不会珍惜,因为要克制天生的恶实在太难了。”
白蕴转头道:“那么你呢,你也想过伤害我?”
虽然他愧疚于方润娥,但他从未对她不忠。
自跟她在一起,就一心一意对待她,不曾再跟孟擎越界。
方润娥浅笑道:“我没有,只是因为我从未得到过你。”
白蕴扯了扯领口的雄鹰项链,这动作令他看上去多了几分风流潇洒。
他的唇不点而朱,眉尾艳丽地高挑,眉心有一块三角形阴影,显得他在蹙眉沉思。
连发呆都像忧郁,而他的忧郁又那么可爱。
“我能吻你吗?”
方润娥眼中露出细闪的碎光,红唇勾起。
她发誓,世上任何一个女人站在自己这儿,都会忍不住踮脚吻白蕴的鼻尖。
“在这儿?”
“当然,这儿多好,海鸥,鲜花,婚礼,也许船下还有海豚和鲸鱼。”
白蕴郑重转身,宽肩微屈,窄腰微躬,低头。
蓝宝石轻轻摇晃,一段唯美记忆在宇宙的碎片里永久封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