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穿校服,就是个小姑娘,看着挺高的,那丫头学习肯定好,我就没见过谁看物理书一看就是两个小时的。”
管理推着车子前行,书太多了,有点吃力,她一只手扶着腰,减虞默默伸手帮她推,管理员没说什么,但显然打开了话匣子。
“小姑娘学物理好啊,家里要支持,我家一亲戚就走错道了,是学文科的,都说女孩子要文静呀,找个简单的工作呀,现在好喽,年纪轻轻下岗了,被什么AI给替代了,她们说叫优化,啧啧。”
减虞心不在焉地说:“好好活着已经很难得了。”
管理员张手要拿书,减虞替她拿下来,顺手翻了翻。
“小伙子,你手怎么搞得哇。”
“放心,是外伤,不是病。”
的确是本很破旧的老书,名字简洁,《力学》。
居然是60多年前出版的,封面塑料皮已经卷起来了,纸张还是黄色荧光纸,很厚,减虞敏锐找到了些笔的划痕。
一些很爱惜书籍的人不舍得把书画花,就在需要做笔记的地方加一页薄透明纸,既能看清书籍内容,也能在纸的空白处记录文字,这本书显然就得到过这样的珍爱。
许是减虞翻阅书籍的态度太庄重,管理员也松了口,说:“既然是你妹妹要看,那你等我,我去人文史哲那里一趟,完了回来就把剔旧的找给你。”
减虞说:“跟你一起过去吧。”
他一目十行找完书籍里的阅读痕迹,依旧一无所获,正烦躁之时,书页徐徐来到封底。
一张蓝色的标签,上面写着借阅人和借阅日期。
第二个格子是空的。
最近一次借阅已是近10年前,当然,这不代表那是这本书尘封之前的最后一个读者,但是,在一长串签名中,只有第二个格子是空的。
减虞的脑袋一空,脚步漂浮跟在管理员身侧,听着她小声絮叨,脑海里有缕细碎的闪光转瞬即逝,抓不住,却挠着他的脑干,让他根本忽略不了那感觉。
空白,空白。
为什么只有日期,没有名字。
会是被抹除存在痕迹的梁全吗?那为什么单单留下他的身份证,仅仅是因为没有找到,还是真的只是为了给于丝楠留一个念想?
是梁全的意思?
他牢牢抓紧这本脆弱的、已满知天命之年的《力学》,低头向管理员问道:“这批书是谁捐的?有联系方式吗?”
管理员蹲到最底下,抓着一本书来回确认,闻言,又把书塞回去找手机里的书单。
“这都多少年了,哪还有联系方式,人家捐给图书馆了,图书馆又不用给他打汇报,有什么好联系的,咦,不对劲啊。”
减虞问道:“怎么了?”
管理员撑着膝盖站直,臃肿的身子摇摇晃晃,减虞扶住她。
“这本书怎么这么新,明明号码是对的呀,不对不对,肯定是错了,我要去查查。”
她好似怕自己眼花了,揉揉眼睛就往外走,减虞在她刚刚那个位置抽出书,手感光滑,有着现代机器切割的完美边角。
又是一本再版十几次的经典书籍。
翻到封面——
《梦的解析》[奥]西格蒙德?弗洛伊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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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势渐歇,积水盈盈一汪,将银白色巨蚌含入嘴中。
王冰彬怀抱书包,无聊地数着槐树叶子滴落下来的水珠。
那小水晶帘子一开始落得很勤,等雨停便慢了,他眼珠子动得飞快,甚至还有余力在脑子里根据时间数量验证加速度。
有人从背后靠近,没轻没重,踩碎水镜溅起的水花打到王冰彬的裤腿,王冰彬心道,来了,于是转身,却傻了眼。
“组长。”他大为吃惊,做贼似的挡嘴道,“这都快两点了,你还有啥要交代的?”
只见元赑打扮得异常风骚,亮黑色靴子,经过雨水洗礼格外崭新锃亮。
牛仔裤脚扎在里边,大腿结实有力,感觉能跑死一匹汗血宝马,往上,穿的是一件薄薄的冲锋衣,不是很宽松,罩着他魁梧的上半身,一动就能看见肌肉轮廓。
王冰彬硬生生把那句“你要去相亲吗”憋回肚子。
元赑伸手,长臂轻松勾到了槐树的树枝,往下一扯,哗啦啦掉下来一大片水,王冰彬雨伞没打正,冰得脖子一缩。
育才的校服还挺防水,水珠顺着袖子滚下去了,元赑则大退一步保住了帅气,只留王冰彬讪讪地抹眉毛上的雨水。
“放机灵点。”元赑看着他的模样满意点头,“你一个高中生,皱眉毛干什么,再傻一点,青春一点。”
王冰彬苦哈哈道:“我咋青春啊,社畜没那功能。”
元赑却说:“你知道江湖骗子靠什么吃饭吗?”
王冰彬:“靠精湛的骗术?”
元赑抱胸:“NONO,靠的是察言观色。”
他眯起眼睛,突然出掌往王冰彬肩膀一推,王冰彬哪受得住这个,踉跄退一步,抱紧书包很惊讶。
只听元赑哈哈笑道:“小崽子,毛都没长齐,又出来泡妞啊。”
这时,王冰彬听到眼镜架上的纽扣听筒传来吴卡的提示:“目标50米,注意。”
原来是做给李老八看的!
王冰彬忽然福至心灵,对元赑道:“你别瞎说,谁泡妞了!”
元赑挑衅地扫视他,又冲他亮了亮大腿雄壮的肌肉:“不泡妞你跟谁约会,还是上次那丫头?你小情人?”
王冰彬急道:“那是我同学!你再污蔑她试试?”
“呵呵。”元赑痞笑道,“下次记得给小爷带点好东西,爷就不告诉别人,懂?”
说罢,他晃晃悠悠走了,王冰彬状似不服气地踢槐树的围栏一脚,然后又后知后觉想到要爱护公物,掏出纸巾把围栏擦干净,摸摸没水,往上一坐继续等。
没多久,李老八现身。
他戴着副圆溜溜的黑瞎子眼镜,拎的是公文包,还有一把折叠雨伞。
没穿那身僧袍工作服,而是穿未经熨烫皱巴巴如咸菜的休闲西装,背后领子翻进去。
正所谓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李老八走路姿势很别致,罗圈腿鸭子步,脚踝露着,赤脚穿一双皮鞋,颇有精神小伙的风范。
见树下除了校服小伙子再没别人,李老八热络问道:“小兄弟,你也约了人啊?”
嗓子瘪若公鸡,还是正宗本地散养走地鸡,身上有股浓浓的烟熏味。
王冰彬站直,拿着手机有点犹豫:“你,你就是,那个,八部天龙广力菩萨座下的,谛听转世?”
李老八先是嘴巴下撇,然后右手抚着肚子,好似很不满意就这么被人念出了名号。
“老八就是我,我就是老八,小兄弟,你家里长辈没来,就你一个人?”
王冰彬全然不屑的样子:“就我一个,怎么啦,我奶奶就是约了你才出门才摔跤的,我还没找你麻烦呢。”
“那刚刚那个,是谁啊?跟你挺熟的嘛。”
“你管那么多干嘛!”王冰彬倔强不愿意多说。
李老八呵呵笑,表情虽然还算客气,但眼中对这出言不逊的毛头小子已有了几分恼怒。
他拍了下西服下摆说:“哎哟,我早就跟你奶奶说了,九紫离火运的年头,泄露天机是要遭天谴的,不是我咒你奶奶,这不,还没出门就走了背运,你还不信?”
“我奶明明是踩到水才滑倒的,你瞎说什么?”
“呵呵,天天下雨,别人出门怎么不踩到水,别说你奶奶了,就说你,你也不想想,怎么你不滑你爹不滑,非是你奶奶呢?”
“老年人眼睛不好,那不是很正常吗?”王冰彬不耐烦道,“要不是我奶奶非要我来,我才懒得在这淋雨呢。”
李老八几日来就盼着这个大单子,想着怎么能敲一笔竹杠,结果还没出门,就收到消息说老姨来不了,他问这事跟没跟别人说,老姨忙不迭说没有,但是把钱交给了乖大孙子。
到手的鸭子哪能飞了?
李老八见忽悠不成,脸色一暗。
“小兄弟,我实话告诉你吧,你奶奶被梦魔摄住,精魂受了大罪,昨晚我就算过一卦,啧啧,要不是我,你奶奶还不止这一跤呢……哎算了算了,你奶奶是有缘人,我吃点亏就当积德了,也不强求,回去跟告诉你奶奶,以后再遇到什么事,哼,别来找我。”
他冷哼一声,姿态摆得高高的。
王冰彬在书包里翻了翻,李老八余光瞄着,就差眼珠子黏在那内袋里了。
一沓鲜艳的红票子闪过,李老八内心狂喜,却见王冰彬只从里边抽出了一张。
“给你。”他说,“就当路费吧,这下满意了?”
“钱?你以为我就是为了钱?”李老八推开,“我李老八差钱?你去港口打听打听,我李老八是谁?多少大老板都找我算卦解梦?呵,小兄弟,你不信?”
李老八忽地伸手在王冰彬脑后一抓,尖小拇指指甲刺了王冰彬一下。
“你干什么!”
李老八将公文包挂在栏杆上,右手拈了个眼花缭乱的手势,一下朝天指,一下朝地指,忽地双眼精光大射,对王冰彬笑道:“我明白了。”
“故弄玄虚。”王冰彬咕哝着,却没有离开,而是站在原地不动。
“血光之灾啊——”
李老八摸了摸王冰彬校服上的校徽,不住地摇头:“你们学校,最近不太平,嗯?是不是,有几个小朋友以血为祭,害了不少人喏。”
闻言,王冰彬握住拳头:“又开始胡言乱语,我们学校的事全市都知道,你干什么张口就污蔑人,那是地铁脱轨事故!事故!跟我同学有屁关系!”
“呵?事故,要是我说,这是一场献祭呢——”李老八勾起神秘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