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幺鸡!”
“吃!等你老半天了。”
“放下放下,碰!李老八,你他妈手比刚混的浆糊还黏!”
胡铺巷,亚美棋牌室烟雾缭绕。
后厨吊着的老鸭汤香味从门板缝里漏出来,有种复合的烟熏味。
厅里十八张四方桌都坐满了,雅间小火炉温着一把铜茶壶,茶壶外皮已经磨出青铁色,壶嘴像个骨折了的天鹅颈,水沸腾冒泡,将壶嘴小铁片盖喷得哒哒直跳。
李老八四十岁左右,叼一根武夷山,心不甘情不愿地把幺鸡扔到右手。
他吐出烟屁股,说:“这烟陈了,抽起来有点苦。”
上手笑话道:“闻着不像啊,老八,是烟苦,还是舌头苦,还是心里苦啊?”
“就是,老八,你不是开了个算命的网站吗,怎么不去网吧给人看手相,天天来给哥几个送钱?”
“钱如女人,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李老八嘴里挺豁达的,手在麻将桌斗里一摸,摸出来手机,看了下微信,随手打出去一张九筒,“狗屎,谁要?”
“谁他妈沾狗屎啊,不要不要。”
“哈哈,十三不沾!哈哈,天糊,都给钱!”对庄糊了,另三人脸绿成青椒。
桌角一溜花,一百比一的子,每家要出小一千。
赢家哗啦啦把牌推倒,见李老八瞪大眼睛在池子里找九筒,又是一番调侃:“怎么,老八,你上次靠那1000块本金赚了我两倍回去,今天就要还了吧?”
“李老八你这牌怎么打的,就剩一个九筒了你他妈真是人才!”
李老八嚷道:“妈的,我哪知道狗屎都有人要!”
这李老八是个不学无术的滑头,人到四十还是光杆司令,在邻里之间口碑也差,赢钱就嘚瑟,输钱就装孙子,赊账,棋牌室都不供他饭。
十几岁时,李老八在街口擦皮鞋,一管子掺水鞋油收一百块,愣是被城管记上黑名单。
后来去白领街扫楼,推销鞋面清洁剂,见到人就蹲下,不管凉鞋运动鞋先给一通擦,然后掏出二维码,一瓶清洁剂199,附赠清洁服务一次,务已经服了,不买就站工位旁边不走。
被白领楼扫地出门后,李老八转行卖小吃,进了一批糖渍酸青梅,用橙黄色素染色,挑上担子去天桥卖,支上纸壳,上书‘家传百年老树金箧果,延年益寿,养颜补精”,专门卖给游客,别人说称两个尝尝,他一把抓上两斤,单价58,把纸壳子转过来,背面写:聋哑人创业感谢支持。
清明节前后,李老八在鬼市地摊上看了两本老黄历,眼珠子一转,自诩为算命的半仙,戴副黑墨镜去码头蹲有缘人,解梦卜卦风水堪舆营业范围广泛,财神月老妈祖阎王都有点人脉。
结果,赶上扫黑除恶打假驱诈,营生又黄了。
但他觉得这行比较有面子,还有文化,就花钱买了个废弃的网站域名,点进去直接跳转他二维码。
人命里没钱,那是怎么努力都枉然,没过几个月,网站被告了,法院传票送到家门口,他不敢去,灰溜溜地缩在家,戳破窗纱观察,法院没派人来逮,他才敢出来打麻将。
叮,微信消息,李老八眼睛一亮,点开来一看,喜笑颜开:“哈哈!送钱的来咯!过两天老子就有钱潇洒啦!”
说罢,痛快给钱。
“恭喜发财啊老八,还是那小姑娘?我说,她旺你,你多找人家弄点本金呗?哈哈哈哈——”
李老八不知想到什么,爽快掏钱的动作一停,赢家笑歪了嘴,探身抢走。
另一人道:“骗来的钱哪那么好收哟,老八,可别是警察钓鱼执法,到时候去哪找你要账?”
李老八牌也不理了,抱着手机回微信,听牌友恐吓,他两根老道长一样的须眉竖起来,说:“话怎么真难听呢,正经生意,你们知道什么,我呀,这叫心理咨询师!我这收费很正常,你们也不问问,国外的私人咨询师都按小时收费。”
没说两句,那边问他约什么时间见面,他缺钱,又怕到手的香饽饽飞走了,就约在两天后。
“嘁,还咨询师呢,人家咨询师有证,你有什么证?瞎子证?”
“网站许可证呀!经营许可!”李老八随口胡诌道。
反正邻里不知道他被法院发传票了,有钱不赚是傻子,他能骗到人,那也是他的才华,何况,他心眼多着呢,只收现金,拒不发红包转账,为什么,因为妈祖她老人家不会上网,电子香火不管用。
不过网站被封了,怎么还有人能加上他微信呢?
李老八寻思着,网页不是还有快照么,他还搜到过有人发他二维码挂骗子的,可能就是这么来的吧。
荷花头像:[大师,您定好见面时间了吗?我已经退休了,什么时候都成。]
乐山大佛头像:[今年九紫离火运,你知道的吧?到处不是起火就是山洪,这都是因为泄露了太多天机,老天发了怒,唉,我本来都已经金盆洗手了,看你诚心,又真的有困难,上天有好生之德,我于心不忍,阿弥陀佛。]
乐山大佛头像:[这样吧,我看过日子了,后天,后天龙抬头,未时中期一刻,哦,就是14点15分,你在市图书馆大楼梯下边那棵百年槐树下头等我,千万记住,一个人来,别跟人说,家里水龙头要开一条线,这样才不会冲撞了紫微星,阿弥陀佛。]
傅晚晴发完[双手合十.jpg],一脸嫌弃地跟王冰彬说:“这人脑子有点坑。”
王冰彬点头:“还水龙头呢,我看他耳朵上该装个水龙头。”
“梁全查得怎么样了?”傅晚晴转到另一台电脑前,翻了几个网页,见空白一片,不由叹气。
王冰彬也有点气馁:“什么都没有,晚晴姐,我都怀疑他家那全家福是不是P的。”
搜查那天,傅晚晴也在的,她负责安抚于丝楠的情绪,跟她在沙发上坐了好一会儿,对那张结婚照有点印象。
“应该不是,哪有P图还挂在家里的,梁思宜难道不会有意见?亲爸呢。”她说。
“还真不一定。”
王冰彬将正在后台疯狂人肉搜索梁全消息的软件关闭,电脑就不卡了,“我猜啊,于丝楠是未婚生女,偷偷生的,梁思宜大了,不好糊弄,就骗她有个爸。”
傅晚晴沉思道:“也不是说不通,她看兜不住了,故意闹到警察局,当时育才分局的警察没办法,就弄了条这么个信息,本来应该删掉的,可能系统刚好维护,忘记删,就留了下来。”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记录只有比人多,没有比人少的,王冰彬有十足的自信,绝对不存在他找不到的人,如果有,只能说明人是假的,虚构。
“这年头,信息可比人嘴靠谱多了。”他决定等元赑回来,把这个想法告诉他。
找一个不存在的人,跟找不存在的尸体一样,都是徒劳无功。
证据面前一切都是空谈,傅晚晴认命地第无数次开始看于丝楠跟梁思宜的简历。
搬到富安小区之前,母女俩住在A市一个相对贫穷的街道,傅晚晴去走访过,私拉电线搅在一起,比互联网中心的地下电缆还壮观。
那地方住的老人,不是死了,就是搬走了,问起于丝楠,都不耐烦地摇头,而那个破旧的铁门里头遍布蜘蛛网,最少十几年没人进去过。
旧报纸贴在水缸上面,雨棚锈迹斑斑,把报纸打湿得不成样,但傅晚晴还是努力拍到了报纸日期,是21年前,也对得上。
傅晚晴托着下巴,突发奇想:“冰彬,你说,梁思宜会不会……是于丝楠领养,或者捡的?”
“嘶,这么说的话——”只要是指向梁全是个假人的思路,王冰彬现在都觉得有可能,“可惜,我们没办法做DNA检测了。”
“手机上呢,指纹和生物信息没法提取了?”
“指纹提前存过,但返厂取了芯片,梁思宜的毛发皮屑肯定提取不到了。”
“那,医院跟私人机构呢?”傅晚晴缓慢地说道,“梁思宜会不会去看过牙?”
王冰彬手指翻飞,很快就找到了一条鉴定信息,顿时高兴得把鼠标扔了出去:“做过!于丝楠做过亲子鉴定!靠,姐,你神了!”
傅晚晴也振奋道:“找到这家机构,看有没有保存梁思宜的生物信息,对,还有于丝楠的,她现在嫌疑只大不小,最好少惊动她。”
“好嘞,我下午就去问问,姐,你跟我一起吗?”
“我——”傅晚晴心头压着的重担松懈下来,眉眼也轻松许多,刚想回答,就听外边传来吴卡的声音:“晚晴!快去弄点冰块来!”
这个天气去哪弄冰块?分局的冰箱也没有制冰功能啊。
傅晚晴赶忙出去迎,走下台阶,看见元赑跳下车,不自然地脱掉外套搭在脸上,吴卡把车钥匙还了,说:“快快快,给头搞点儿冰敷一敷,下午还要跟大佬们开会呢,顶着这张脸怎么上电视。”
元赑沉闷的声音从衣服底下传出来:“视频会议也要上电视?”
吴卡笑着拉傅晚晴走,遇到痕检科的关仪跟他打招呼,看到元赑招牌式的衬衫宽肩,关仪一句‘元组长‘徘徊在嘴边没叫出来。
“这是怎么了?”关仪问道,“我听刘夏说宁心疗养院上午有行动,还以为抓到嫌犯了。”
元赑将袖子在下巴上打了个结,变身蒙面焊匪,酷酷走向会议室,关仪讨了个没趣,再加上王东他们诉了不少苦,对元赑长相身材的滤镜碎了一地。
吴卡在二楼待得多,跟他们混得熟一些,便聊了两句,帮忙挽回说道:“嫌犯是没抓着,不过嘛,这两天发现的线索还挺多挺杂,哎,对了,小关,下午的会议你参加吗?”
关仪道:“204的会议,我们科一般参加不了。”
“摄像头效果怎么样。”一道高高的声音幽幽插进来。
之所以说高,是因为气流是往下走的,关仪冷不丁扭头,发现元赑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楼梯上去了,外套拉链没拉,露出一条眼睛-鼻子-嘴的长条形脸,莫名胖了点。
胖?
关仪吓一跳,心想,两天不见就吃胖了,A市伙食有这么好吗。
她问道:“你是说会议摄像头吗?就是宣传科那一套老家伙什,效果应该还行吧,听说是尼康的。”
元赑点头:“有美颜瘦脸功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