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25日, 6:10am,何娅房间门口]
顺着曲折的楼梯下回到三楼,凌乱的脚步声停在三楼走廊边那个已经被破坏了门锁的房间前,古堡中仅余的七人拥聚在了门前窄而狭长的走廊里。
走廊的空气仍旧是不自然的幽静,窗外的雾气已经散去了一些,黄白色的阳光角度渐渐升起,打亮了孤岛上新的一个白日。
“等一下,先别进门。”天璨走在最前,回身拦住了要推门的若晴,“是谁第一个见到的案发现场?”
“我,是我,”莫小奇两三步挤上前来,飞快地把若晴拉到了身后,抢着答道,“是我先叫了她们两个的门,没人应;门是我撬的,发现第一现场的也是我。”
天璨却不以为然地歪了歪头,往旁边撤开了一步,伸手朝莫小奇做了“请”的个手势:“好,那你来把当时的情景完整还原一遍,让我们也切实体会一下。”
他说着,稍稍抬起脸,一对狸猫般亮莹莹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向他。
“从为什么早上来敲她们的门开始,越真实越好,不要有遗漏。”
“啊……行,”莫小奇显然没想到他这么说,昂着脸转了转眼珠,“今早上我就是……就是醒的有点儿早,然后就……”
似是感觉到他迟迟编不出理由一般,天璨的视线在他身上停顿了几秒,又重新转回到若晴身上,挑了挑眉,仿佛在催促她出面把整件事情叙述清楚。
“……等下,”若晴刚犹豫着想上前说点什么,天璘就自另一侧拦下了她,走上前拍了拍莫小奇的肩,“我来吧,当时我与若晴和小奇一起来这边的,我们三个人都算是第一现场发现人。”
天璨眉头皱了皱,但也没说什么,偏过视线看向房门的位置;莫小奇却有些不乐意地转回头,想要开口再争辩几句。
“交给我就好,”天璘又拍了一下他的肩,没有继续发声,只是稍稍做了下口型道,“……你受不起怀疑,也瞒不过他。”
莫小奇盯着他看了几秒,动了动嘴唇却也没说出什么,最终还是提起步子走回了若晴身边,抱着胳膊啧了一声舌。
“嘁,到底是亲兄弟……”
天璘径直走到了天璨身边,抬手轻敲了几下门,又作势转了下已经破坏了锁的门把手,清楚简洁地把当时的情景复述了一遍;末了转回头,平淡柔和的目光再次看向若晴。
“整体就是这个样子,至于时间上这么早……其实是我的原因。”
四目对视间,若晴一直追随着他的目光怔了一瞬,而他只是眉眼稍弯,露出了一抹极浅的,安慰般的淡笑。
“昨天偶然听到她们说不想再继续准备早饭,我就与何娅约了今天早饭之前来拿食谱;昨晚大家睡得都不怎么安稳,醒得又早,就恰巧结伴一起来了。”
走廊窗外的阳光经过人群中飘着灰尘的光路,稀稀落落地投到站在门前的少年身侧;看着他的样子,若晴心情莫名的有些复杂。
他完美地帮她避开了最难解释的胸针问题,但却对着这里所有人,乃至于他的亲生弟弟说了谎。何娅说的的话本就死无对证,但正因为无法查证,他的谎言几乎是无懈可击的……
“哼。”然而,十分不合时宜的,一声低沉的冷哼突然自人群的角落里传来。
天璨抬眉瞥了站在最边上的黑风衣男子一眼,又转回视线,在若晴和莫小奇身上细细打量了几圈,而后转向与他一模一样的少年。
“那……昨天回去后你们一直在一起,没分开过?”
“千真万确,这种事情你不用乱想,信我就好。”回话声传来,语气是无比确信的肯定。
天璨眼神又在若晴身上瞟了一下,思索了片刻,稍点了一下头。
“……再之后,进门的的时候,整个房间里面全都是白气,也就是水蒸气结成的水雾。”
随着落下的尾音,房门被推开,呈在面前的是清晰无比的房间布置,布面沙发上整齐地堆叠了几件女生的衣服,矮脚茶几上还放着那把样式熟悉的铜色钥匙,水雾在排气扇的运作下已经完全退去,整个房间里空旷而幽寂,看不出任何异样的迹象。
然而,那卧室的木门却仍旧无声地半开着,宛若修罗地狱的入门口一般,让人只是靠近,都不由得心颤胆寒,步子发虚。
“至于她们两个……”天璘稍垂下眼帘,让开了门口的位置,示意般指了指卧室门口的位置,没有继续说下去。
跟随着身侧进门的人群,若晴屏着呼吸,一步步走向那个半开门的房间。
当倒在地上的女尸和满地暗红的血再次毫不保留地呈现在眼前的那一刻,身周的空气才突兀地骤然凝固。
“……!”天璨这次明显是愣住了,退了半步,目光偏移着躲闪了几次,面上再掩不住地流露出了哀伤和悲愤的神色。
“啊?!莎莎姐姐……”叶梓璃直接惊叫出了声,顾不得浸透了地毯的血,冲开人群跑进了屋内,踉踉跄跄地跪倒在了罗莎莎的尸体身边,细软的声音再度带上了明显的哭腔,“怎么会……这样……不要死啊……呜……呜呜……”
海鹰扬一言不发地跟在她后面进了房间,双手背在身后,稍稍打量了一下罗莎莎的尸体,又瞥了两眼房间的布置。
叶梓璃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摇摇晃晃地起身,左右看了看后,提起步子跑进了那个半开着门的卫生间。
“娅……娅姐姐?!呜……怎么会……到底……为什么……呜啊……”
女孩声嘶力竭的哭喊声无比真实地隔着两扇门穿透耳膜,揪得若晴心底也跟着一下下闷痛,想进门去劝她两句,脚底却好似被粘住了一般,沉重得一步也迈不开。
“别看……别再看了,”天璨垂下视线用力摇着头,抬起手臂把天璘拦到了身后,深吸了口气,紧咬住牙关,“……老规矩,我来查,你在外面等着,有什么发现就告诉你。”
“璨,其实你不用这样的,现在特殊情况,跟之前……”
“小天璨,你们来,”正在这时,成熟妩媚的声音忽然自身后的某个方位响起,若晴本能地转头去看,只见朱娜正站在茶几旁边,手指夹着那枚熟悉的铜色钥匙在身前晃了晃。
“茶几上的这把钥匙……是这间房门的钥匙么?”
“对,我们之前试过,是房门钥匙。”若晴看了一眼天璨,点了点头,替他应答道。
“……是这样呀,所以你们判断这是密室杀人,对么?”
“没错,钥匙锁在房内,没有特殊手段的话是没有办法从房外打开门的。”
“哦……是这样吗?”朱娜抿了抿唇,眼里的神色变了变,持着钥匙的手慢慢放下,“可是密室这种东西,好像……又难又没什么实际用处,推理小说里出现出现也就罢了,要是没有什么特殊的目的,谁会在现实中做这个呀?”
“话是这么说没错,只是……”天璨说着,稍斜了一下视线,瞟了自己的双胞胎哥哥一眼,“有这个可能吧,不能完全否认。”
朱娜却又垂下目光,长睫颤了颤,依然不太认可般地摇了摇头:“我觉得不太可能吧,倒是感觉……是她们两个从里面把门反锁了,自相残杀的可能性更大一些呢。”
“不是,绝对不是!”听到这话,若晴终于忍不住了,手在身前一横,坚决地摇头否定。
她清楚的,这里面的人只有他们三个人是清楚明白的——何娅的房间中,有一样绝对不可能遗失的东西被人带了出来,丢到了她的门口!
所以,这个密室的构建,必然有第三者的介入,绝对不可能是自杀或是自相残杀!
“她们两个那么要好,怎么可能去杀自己最好的朋友呢?还有……”
还有……还有什么可以证明?她心里着急,却不能说出真相,只得拼命搜寻着周围的,房间里可以证实这一点的证据。
忽然,一旁沙发上整齐叠好的衣服,以及茶几下层端正摆齐的水杯落入了她的视野,若晴马上灵光一闪。
“对,如果真的是自相残杀,就一定会有搏斗的痕迹吧!我记得卧室和卫生间里东西摆的都很整齐,没有见到挣扎搏斗的痕迹,而且她们身上除了刀伤也没有别的伤处了……”
“小晴,你等等,”听到她这么说,莫小奇也挤上前来,目光疑惑地看向若晴,“没有挣扎搏斗的痕迹,还一下子用两把刀把两个人杀了,这事连凶手也做不到吧!她们又不傻,肯定会反抗,会喊会跑啊。”
若晴微微一愣,稍稍蹙起了眉,心下认可他说的话,却不由得又生出了一丝奇怪的感觉。
“也对,这么想来怎样都应该有点动静……大家,再好好想一想,昨天晚上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么?”
众人面面相觑,各自低头想了几秒后,纷纷摇头。
“那就怪了……”莫小奇又挠了挠头,撇了一下嘴,不再说活了。
“怎么会呢……只要是人作的案子,不可能找不到点迹象;我记得昨天晚上她们两个状态非常不好,而且刚进门的时候房间里全都是蒸汽……”若晴被莫小奇的这一下点出了思路,踱步在房内环视了一下四周,手扶着下巴想了想。
“如果照这么来想,会不会凶手是在她们回去后不久作的案,她们恰好是在洗澡之前的时间点遭到了袭击,所以水没有被关掉,流了一晚上。”
随着出口话语的引向,脑海中的线索不断被打乱再构成,圈出一个个不同的构形,导向了浸满白雾的迷宫中不同的岔路口。
“虽然也有可能是凶手后来打开的……但至少应该是说明密室在构成之前浴室的花洒是开的,可能是凶手借用花洒的水声掩饰了什么东西,或者说……这个密室,利用了跟水有关的手法……”
“你这么确定这是密室?”正说到兴头上,低沉的男声忽然自身后响了起来,犹如一盆冰冷的水从头浇下,毫不客气地冲断了她与思路并行的话语。
若晴有些惊讶地转过身去,看向那个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大厅窗边的黑风衣男子。一瞬间视线交接,男子眉峰微微挑起,一向锐利而有攻击性的眼神中多了几丝意味不明的情绪。
“你认为这是密室杀人,只凭一把可被复制伪造的钥匙?”
可能是因为隐瞒了重要的信息,也可能是别的什么原因,若晴看着他那副夹了一丝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的眼神,只觉背后冷飕飕的,不知怎么的就是暗自发慌。
“是啊,你觉得……有什么不对吗?”
她稍稍低头,避开了他锋利的视线,出口的话语却少了那么几分底气,多了一丝发虚。
“小若晴,你们就那么肯定M没有备用钥匙么?”正在这时,朱娜的声音自另一个方向响了起来,婉转温柔的语调中带了一丝语重心长的劝诫,“从现实的角度考虑一下,万一这事情没你想的那么复杂花哨,真的只是用另一把钥匙锁上了门呢?”
“不会,M不像是会留备用钥匙的人。”熟悉的男音自斜前方的一个方位响起,语气是不容置疑的肯定。
“证据?”海鹰扬稍偏了下身子,抬起半边眉毛。
天璘没有答话,只是目光平静地看着他,抱歉般地耸了耸肩,摊了一下手。
“没有证据?那你也敢在这里妄言臆断?”海鹰扬冷笑了一声,稍眯起眼廓,看向他的眼神愈发冷酷轻蔑。
“还是说,你与M本就有关系,似乎很了解他的为人?”
“刚上岛几天而已,认识没有,了解也称不上,”天璘仍是淡淡地答道,抬手随意拉了下衣领,自人群中走了出来,“只是综合这几天的所发生的事件,分析了他的处事心态,判断了他的行事风格而已。”
他不急不缓地说着,在屋内踱步了几圈,最终站定在若晴与海鹰扬之间的位置:“一个采用这种方式把我们困在岛上的人,一个自恃能力高于这里所有人的人,一个想方设法追求完美作案的人,在这样一件案子上必然也会追求极致;而密室杀人,就是他所追求的不可能犯罪中最具代表性的一种。”
“呵,这是你所谓的心理分析?”海鹰扬扭了扭头,双手抱起了胳膊,目光中似有不屑,“荒谬,自以为是到令人发笑的程度,你那一套根本称不上推理,毫无可信度与可靠度,根本就是乱猜。”
“嗯,你可以这么认为,我就是在猜,毫无根据不着边际地瞎猜,”天璘却只是云淡风轻地笑了一下,话音一顿,语气仍旧是不改的绝对肯定,“然而,我还是相信这是密室,相信这是凶手为了挑战这里的人,出的一起密室杀人案。”
“对……对,我也这么觉得,虽然你说的有道理,但也只是一个可能性而已,”听他怎么说,若晴也走上前,坚定地站到了他的身边,不再躲闪地抬眸朝海鹰扬的方向看去,“我觉得,这是更可能是一起密室案,所以你说服不了我,我还是会按照这样的方向查下去。”
“……”短暂的静默,天璘稍偏视线瞥了她一眼,一直平静无波的眼中忽若有若无地泛起了一丝焦急之色。
“更可能?”伴随着一声冷冷的质疑,海鹰扬径直走到了他们二人的面前,锐利如刀的眼神再次朝若晴的方向扫来。
“第一名,你难道忘了,密室其本身就是一个不可能。”
若晴确乎是被他这句话给震了一下。
细想来,从未经历过现实中的杀人现场,她的思维仅停留在推理谜题的范畴内;密室杀人在她这里的定义,似乎原本就是“可被破解的手法”,而不是“不可能”。
“定性一件事之前,先将不可能排除在外,可能结果纳入考虑,不是推理的基本常识?”漠然的话音再度响起,海鹰扬看向她的眼神中除了轻蔑与不屑,仍似有一丝意味不明的锋芒。
“不求根据,忽视其他所有可能性,异想天开地相信不可能,你这个第一名——”
“一边的阳关道,一边的死胡同,不就是这样的区别么?”
清亮坚定的男音忽然截过了他的话;天璘往前走了一步,深吸了口气,嘴角又挂上了那种随意的轻笑。
“可是,我偏偏就是相信真相会在死胡同的这边,不需要理由,不需要证据,就算是走不通,撞了南墙我也要拆掉给你看。”
时间仿佛静了一秒,海鹰扬目光幽沉地看向他,没有说话。
“我知道你在靠这个试探什么,所以,想你也该知道我的意思,”天璘继续说着,稍抬起脸,不躲不闪地直视向海鹰扬的眼睛,“话说开了,结果已经摆在这里了,信不信由你,想怎么也说随你。”
顿了一顿,淡而平稳的声音撕破空气,轻到听不出语气。
“大不了,就是鱼死网破。”
再度的静默,海鹰扬一步步走过来,高而挺拔的身形不断逼近,锐红色的眼瞳闪着锋利而幽深的冷光。
“哼,鱼死网破?就凭你?”低沉的嗓音一字一句,缓慢而冷冽,“你以为,你有这个资本?”
若晴看着天璘的样子,心里不由得替他紧张了起来,虽然他们都只是在表达观点坚持态度,但怎会把话说这个份上?执拗到快要激化矛盾的程度还各不退让,只怕这么下去……
然而,海鹰扬只是抬起下巴眯着眼睛盯了他一会儿,凉薄地吐出一句:“说这句话前,掂好你自己几斤几两。”
语罢,他侧过身去,抄起手臂,目光淡漠地扫向窗边和卧室门口。
“将现实置之事外,愚蠢;用妄判来挑战实证,幼稚。你们大可拿出本事去查,去做些自以为是的无用功,破解一个根本不存在的密室。”
“推理讲求真实的证据——”顿了顿,海鹰扬提步走到若晴身边,深不见底的眸光最后与她对视了一瞬。
“仅凭虚妄的猜测,你没有资格对任何人提出任何怀疑。”
若晴自知理亏回不了话,只得稍垂了眼帘,看着他穿过客厅,不再回头地走出房间的背影消失在门口,一直紧紧揪着的心才渐渐松缓下来;然而,无法忽视的,他话语内容仍旧在脑中回旋不去,反复质疑着她的坚持,搅乱着她的思绪。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去跟他倔个什么劲?”正在这时,天璨的声音自另一遍传来,语气里带了一丝轻微的抱怨,“就少胡说八道两句,先对要紧事上点心行不行?”
“……”若晴忙绕到天璘身前,昂着脸看向他,踯躅了半天也不知道该劝些什么,只得安慰般地朝他笑了笑,“那个,下次别再这样了……”
“……嗯,好。”天璘又沉默了几秒,才抬起头,对他们两个露出一个抱歉而无奈的笑容。
“不管这是不是密室,都一样,暂时不是重点,”天璨说道,摆了一下手,又偏着头想了想,“先确认死亡时间,查不在场证明。”
“好吧,那我们去卧室那边,再仔细看一看,”若晴点了点头,转身朝站在自己身边的男生招了招手,“天璘……”
话刚一出口,天璨忽然狠狠瞪了她一眼,她尴尬地停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地看了看兄弟两个。
天璨没有再看她,只是瞟了一眼坐在沙发上的紫红色长发的女生,又看向天璘:“陪娜娜在外面等一会,别进里间,也别走远了。”
说完,他双手插在衣袋里,转身朝她的方向走了过来,在与她擦肩之处脚步一顿。
“……我跟你去,不会比他差。”
若晴愣了一下,转头与天璘对视了一眼,见他只是无奈地耸肩;她心有不甘地努了努嘴,却也没多说什么,跟着天璨朝里间的门口处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