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击性还真强。
戚檐不以为意,只朝陆琴咧个大嘴笑。
文侪清了清嗓子,旋即一顿天花乱坠地吹自个儿深更半夜来这储物室干脏活有多辛苦,还不忘强调那戚檐又是如何没脸没皮死活要黏着他,唬得陆琴一愣一愣的。
好在那陆琴本就没有久留的念头,一张厉害的嘴加上精神病患一张无辜的脸,他们尤其顺利地把那尊大佛请出了储物间。
陆琴离开后,他们这俩小贼也就拍拍一手的灰,锁了门,脚上安了飞轮似的跑了。
***
现在已是第三日凌晨4:30,地下储物室探过了,依他二人计划,接下来得去一楼的诊疗室瞧瞧。
诊疗室说白了就是个缩小几倍的三号病房,只是里边杂物将朝向后院的窗子挡了大半,又因窗外生了丛爬山虎,叫这诊疗室在白天也昏昏暗暗。
长势野蛮的爬山虎还自那没阖紧的老窗偷爬入屋,搭在那些个垒到天花板上头的废旧电器上头,人手一般晃来晃去,像是打招呼。
窄小的缝隙间散入的细碎光斑半数落在诊疗室里头的办公桌上,叫人能清晰地瞧见满屋灰尘翻飞。
文侪说:“办公室抽屉塞满了,后来这医院里头有了什么新的资料都胡乱往这诊疗室里头塞。”
“那敢情好。你翻翻这儿有没有陆琴的资料,她刚才对我态度很怪。”戚檐已经埋头翻起东西了,只还回头瞧了文侪一眼。
文侪嗯了声,把那沓白花花的复印纸铺地上翻。果不其然,陆琴那张崭新的职员简介也在这儿。
【姓名:陆琴
性别:女
……
专攻领域:人格分裂障碍治疗
入职时间:2007年2月8日】
文侪正全神贯注地读着,忽见适才翻东西翻个没完的戚檐直起身子来,便看了过去。
戚檐问他:“这屋子是用来干嘛的?没有什么需要于人体内进行的治疗活动吧?”
文侪漫不经心地把头点了,说:“简单来说就是言语治疗,最多也不过吃药或是进行外部刺激,手术注射之类都在手术室与病房进行。”
“是吗?可是这些器械上头都是血。”戚檐笑说,径自把那些个沾血的东西伸到文侪面前给他瞧。
戚檐笑得实在人畜无害,文侪深吸了口气,攥住了自个儿那蠢蠢欲动的手。
“咚咚咚——”
二人的身子均是一僵,两双瞳子骨碌转向了那被敲响的门。
屋外传来了护士小玲有些尖的声音:“文医生,您在里头吗?该开例会了!”
文侪松了口气,语气颇为轻快:“成嘞!我这就过去。”
他应声完又转过脸来,压着声对戚檐说:“自个儿翻着罢,记着把门锁了,老子先开会去。”
***
办公室里共有四张办公桌,分别属于主治医师裴宁、文侪与荣惠——那荣惠平日里都呆在四号病房陪护病人,寻常见不着。
今儿总算见上了一面。
只是这办公室里原先还空着张桌的,这会儿已经被陆琴的杂物给填满了。
他进来的时候裴宁不知在和陆琴争论什么,他只听着了陆琴讥讽的最后一句:“……就凭那不要脸的小偷?”
也不知这些话有什么好瞒着他的,总之那二人见他推门进来皆不约而同地闭了嘴。
“欸文大夫,快些坐!”陆琴替他拉开椅子,全然不似一个新入职的,倒更像是个照顾后生的老前辈。
倒是裴宁今日不知吃错了什么药,昨日还温声细语地哄着他,眼下却板着张脸,瞧他的眼神要多冷有多冷,冰块似的。
真吓人。
文侪没想招惹他,只从容地把自个儿那旋转椅的黄芯儿塞了回去,随即一屁股坐下。
“咱们今儿开会主要聊些什么?”文侪先发制人。
“关于人格分裂患者的诊疗方法。”
陆琴扬起唇角,笑了。文侪总有错觉,那陆琴的目光似乎时常停在他身上,就连面上明媚的笑都显得刻意且意味深长。
她笑吟吟地开口说:“小玲本来同我说想办什么欢迎会的,但我觉着没必要,咱们就麻利些先解决要紧事,比如,如何快速治疗戚檐患者。”
文侪的心咯噔一下,问:“陆大夫想要怎么治。”
“我听说你们就连电休克治疗都没给戚檐患者用过,这样能治得好么?”
那叫做荣惠的主治医师只是坐那儿吃东西,并不说话。
文侪瞧了陆琴一眼,推卸责任道:“我是临床心理科的,精神科的事,不怎么归我管。”
文侪这话是冲着裴宁去的,他刚才顺便把裴宁的资料也给读了,那人是精神科的,专攻领域还是人格障碍方面。
他要套裴宁的话,便顾不得那人此刻情绪如何。毕竟这委托完不成他就得死翘翘,才没工夫去照顾那人的情绪。
一向温润的裴宁这会儿却是勃然色变,他愤愤道:“如今戚檐患者的人格没有出现互斥反应,主副人格也没有具备强烈反社会意识,电休克疗法对他们两个来说……”
陆琴冷笑一声,说:“裴医生,您这话还当真有意思!据我所知这副人格是在他22岁时才形成的。那人什么苦也不吃,忽然来又忽然走,不就像个偷了别人人生的贼么!况且主人格杀死副人格的意愿强烈,我们必须尊重患者意愿。”
文侪在心底琢磨着:“杀死副人格的意愿强烈么,三檐四檐他俩原来是敌对关系么。”
文侪正凝神思忖着,那裴宁却猛一拍桌子,站起身来:“凭什么主人格就能决定副人格的生死?分明他二人皆是那具身体的产物!”
“哈!我告诉你,在那鬼东西出现前,戚檐他根本不会被人称作疯子,也根本不会穿上这身病服,你倒是把他的正常人生还来!”陆琴向上瞪视着他,“裴宁,咱们这是治病救人的医院,不是你大发善心,呵护分裂人格的养殖场!”
“陆琴!”裴宁吼她一声,那陆琴却只翘着二郎腿,神色从容,并无半点惧色。
谁料那裴宁之后竟喋喋不休同她嚷了近半小时,像是非要和她争出个你死我活。陆琴听得烦了,于是骂了一声妈的,拿起烟盒揣了打火机出去。
“琴姐……”小玲要挽留,那陆琴只是揉了揉她的头,脚步生风。
文侪饶有兴趣地盯着裴宁被气得发红的脸,说:“我觉着琴姐说的有几分道理。”
那方熄了火的裴宁忽地转面冲他喊:“你当然觉得那女的说得对啊!文侪,你那得意嘴脸真叫我恶心!”
“什么?”
文侪闻言瞪大了眼,只将嘴抬手给掩住。手一摸,摸到自己笑得上咧开来的嘴角。
文侪愣了一愣。
笑了?我?
哦,我原来也想要戚檐的副人格死啊!
***
戚檐并不知道今儿会议的主题是要不要杀了他的副人格三檐,仍旧仔细翻着这房间里的每一个角落。
文侪不在身边,戚檐觉得办起事都有些没劲。他过去倒真把那家伙当了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书呆子,平日都不咋理会,若是早知道他这么有意思,从前该同他多玩玩的。
可惜了。
他想文侪,想着想着,想到了自己,想到了他俩,想到今儿他们满手脏污,在这儿给九郎解怨,想到了薛无平口中说的他二人皆已死六年的事实。
死了还得干些乱七八糟的事续命,当真是俩穷鬼死了也没出息!
戚檐把自个儿埋进了厚厚杂物堆里,想着又觉好笑,抬头往上看的时候,恰瞧见了被层层堆叠的纸箱挡在后边的一面镜子。
他着了魔似的起身,将挡着那镜子的杂物都挪开来。大大小小的纸箱被他垒在身后,几乎围作了一个及腰的半圆,将他圈在了里头。
那露出的镜子花得很彻底,戚檐的面容被模模糊糊地装进去,却连形都散了。用双面胶贴在镜顶的电线遮去了爬着裂痕的一角,镜子上有些泛红的字迹,说不上是血还是红墨。
——“一更二更四五更,三更半夜照镜子……”
戚檐并不理会这行恶作剧似的文字,反倒盯上了镜子旁贴着的一张旧便签。那便签上头歪歪扭扭爬了好些蚂蚁似的字。戚檐哈了一口气,凑近去看,几乎要把脸儿给贴在上边,终于看清。
【不要看不要看不要看不要看不要看!!!
不要看不要看不要看不要看不要看!!!
不要看不要看不要看不要看不要看!!!】
戚檐觉着莫名其妙,毫不犹豫地将那便签撕了下来,便签底下是几行小字。
【一、请勿在半夜照镜子,如有需要,请在照完镜子后倒着走出房间,然后把你的眼珠子交给有异食癖的女孩。】
【二、如果眼珠弄丢了,不要慌张,你可以重新回到镜子前,问一问你身后的红衣女人有没有把你的眼珠子吃掉。】
戚檐无声读完那两大段怪异的文字后,心底唯觉无语,可他还是翻出了那张被他压得皱巴巴的委托书,摘出其中同镜子约莫有些关系的第四条。
【我面对镜子坐着,镜子中的我身后有另一个我。】
戚檐依照其指示回头瞧了一眼,没看见什么“另一个我”,只觉得他身后堆叠起来的纸箱不知怎么拔高许多,压迫感很是强烈。
他倏地想起什么红衣女人,咽了一口唾沫,只将身侧猛然纸箱一踹。一瞬之间,他好像看见了一抹红,然而待那些东西劈里啪啦倒了一地,他却愣是什么没瞧着。
“怎么疑神疑鬼的……”
他不自在地摸了摸脖颈,余光之中似乎窥见身旁遽然跑过去一道黑影。他猛然回头,只见一只身上毛秃了几块的大老鼠正啮咬着角落的纸箱,它像是也知道戚檐在看他,“吱吱”叫了几声,而后迅速从锁死的后门边上一拳头大的洞中箭似的窜了出去。
他不知怎地看那老鼠看失了神,却突然意识到什么般突然转身。
飘忽的目光越过那些瘫倒一地的纸盒,停在了一张笑脸上。
墙角边,有个耷拉着两只手的女人正瞪着眼瞧他呢!
【旭日东升精神病院安全守则六:请勿于深夜长时间照镜子。 】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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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赵】EP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