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之一事中,懂得得寸进尺、卖惨卖乖的男人更能吃到甜头。譬如薛无咎。
自那晚旖旎后,他便摸出了谢吾对他的态度:只要是他提的要求,谢吾都会纵着他。
这样的纵容几乎无底线,不仅是在二人房事上,更体现在日常的方方面面。
林思庄惊闻薛无咎被打伤之初,还怕谢吾下手过重,将罗浮山乃至普天之下唯一三颗定魄回魂丸尽数带上,火急火燎就往国公府赶。生怕迟一步或者少一颗他好友就要被好友自家夫人给打死了。
谁知脚刚踏进芳岁苑,就见那个曾经被陌刀斜贯了大半个身体却一声未吭的前安西军主帅撩开领口,指着锁骨上一条已经结疤的鞭痕哼哼唧唧道:“谢吾,这里也疼。你再亲一下,亲一下就不疼了。”
林思庄瞧着谢吾心疼的眼神,暗道:···大尾巴狼,没被打死亦或打残还是谢先生心慈了。
薛无咎既没事,自然不能让他如此悠闲。象征性寒暄几句后,他便同二人说起最近青龙寺逃走的神秘人以及相游的情况来。
林思庄蹙眉道:“妖界那边倒传来些消息,说百年前一小妖还在蓉城的芙蓉夜市中见过相游。他当时身边带了个人类幼童游玩,看样子颇为照顾亲昵。小妖还稀奇相游莫不是转性想养个人类玩玩了,因而对此记得尤为深刻。”
人类幼童。
薛无咎仔细回想起那神秘黑衣人的音容。那人声音阴恻恻的,粗哑割人,听不出年纪;虽黢黑一身,其他半分未露,但眼睛清明透亮,举止敏捷而矫脱,怎么看都是个同裴照、百里一般年少轻狂的主。
可按时间和年纪推算,地府中所遇见的神秘人不可能是相游百年前所养的人类孩童。但除了亲近之人,薛无咎又想不出还能有谁伤这千年大妖,并将他炼化入身。
“吩咐蓉城的分监,查查相游百年前照顾的那个人类幼童是否还有后人存世。”薛无咎想了想,“兴许能得一些其他的线索也不一定。
林思庄也正有此意,点头应是。
“对了,鬼母面那边可有突破?”薛无咎食指轻捻拇指,想到三日前的简报内容眼里不自觉起了一层杀气,“它真以为翻供称自己并未杀人,就那它没办法了?”
这鬼母面不愧为善狡魅精,混迹人间多年,精通人间办事章程。司天监虽为道宗之门,确也是朝廷公衙,比其他宗门更讲究个师出有名、伏魔有章。
凡收押入监的妖孽,皆需同朝廷其他司职衙门一般,须经过审、定案、封卷的流程。其中过审就是妖孽对自己所犯之事供认不讳,亲自画押签字;定案则是根据妖孽所犯之事轻重进行对应的罚处,或监禁受罚或魂飞魄散。
如今鬼母面咬死不承认自己杀三人食三心,便是知道一旦食人或食心,那就只能是魂飞魄散的结局。
“该用的刑都用了么?”薛无咎拧起眉头。
“用了,我和吴老亲自监刑的。但——”林思庄摇摇头,这鬼母面能忍常人所不能忍,屈打成招都没希望,何况还要顾忌着司天监的律令“并不能屈打成招,要清正严明” 。
“我明日亲自去。”薛无咎唇角紧绷,“这是打量我司天监是公署,真以为进了司天监就必须得按照公堂审问犯人的那套流程审问它不成?”
真是滑了天下之大稽,一个精魅竟然钻起人间律法的空子来了。
“监正,不可。”见他眼里杀机闪现,林思庄冲他摇摇头,“三年前腾蛇一事,你不顾朝廷制度,私自用刑强行定案已犯了帝王大忌。何况如今天子有意与妖界交好······”
林思庄及时截住话头,目光掠了一眼一旁敛目不语的谢吾,略带苦笑道:“总之还是按朝廷规章行事稳妥。乾元殿那位,对你、对司天监一直忌惮颇深。”
“哼。他忌惮我也不是这一时,若是管他心思,司天监还做不做事了!” 薛无咎将茶水往桌上重重一搁,手臂牵扯到后背重伤处,痛得他牙关一紧。
林思庄无奈苦笑,只得求助似地看向另一旁的谢吾。
谢吾这才抬起眼,问薛无咎:“若腾蛇作乱,司天监替天行道乃大义,为何你会私自用刑,还强行结案?”
“我若不强行定罪结案,李隆道就妄想通过腾蛇之能插手妖界了。”薛无咎也不瞒他,鼻间一声轻嗤。
真不知当时的李隆道是深谋远虑还是糊涂傻了,机缘之下救了重伤下变回原形的腾蛇,竟还当成宠物带回了禁宫养着。养着养着还养出了感情,腾蛇苏醒后,时不时用蛇牙将他手指咬破,吸他血疗伤的动作也被他默许了。
若不是有一次那小蛇没掌握好力度,蛇毒灌进李隆道身体导致他昏迷不醒,薛无咎怕是在将来某日接到皇帝薨逝的消息都查不到妖界的腾蛇上。
那晚,腾蛇在薛无咎进宫后便消失无踪。他进殿时,龙床上的李隆道已印堂发黑,脸色惨白,薛无咎忙施法将他设上蛇毒尽数转移到自己体内。谁知途中皇帝醒了,看着他竟气若游丝道:“凤皇儿,伤我的乃腾蛇,抓到后立即送来乾元殿,切不可伤他。”
薛无咎本以为李隆道此劫是不知情的无妄之灾,谁知人家对这条日日躲悬在他手腕,日日吸血养伤的蛇妖门清。
薛无咎当即便沉了脸。
也懒得过问其中渊源,他只知若人间帝王和妖界余孽扯上关系,稍有不慎便会将人世带入万劫不复之地。于是当晚便提了却邪,循着妖气将藏匿在后宫之中的腾蛇给揪了出来,打的是先斩后奏的主意。
谁知捉到腾蛇还未走出宫门,就被醒来的李隆道给叫了回去。
李隆道让他跪下,看着他手中泛着青光的锁妖囊,冷冷道:“薛卿,朕给你的命令是将他抓到后立刻送来乾元殿,而不是让你带回司天监。”
“是,我听到了。那又怎样。”薛无咎抬眸亦冷冷回视他,“圣上既知这蛇为妖孽腾蛇,为何还要日日留在在宫中,日日喂血给他疗伤。”
“朕做什么事情,难道还要向你汇报?!”余毒刚清的李隆道面无血色,披着一件半旧的寝衣,好似被他如此忤逆无上的态度气急了,顺手就将手边的一盏热茶连杯带水朝薛无咎掷去。
茶水烫在眼角,杯身划破了皮肤,当场薛无咎的右半边脸便淌下了血。
薛无咎面无表情,眼中讥诮不减。
倒是骇住了那龙椅上的帝王。
良久。李隆道才缓了语气,徐徐开口。
“凤皇儿,我救这腾蛇半为大唐半为你。”
“如今大唐境内时有妖魔横行,虽有司天监及诸地佛门道家降妖,可终究受害的是百姓,伤的是我大唐的黎民之基。”
“那腾蛇虽虎落平阳,却是上古女娲坐下神兽,实力非常。倘若我救他一命,并以大唐天子之尊助他夺回妖尊宝座,他日以他之手可让人妖两族互不侵扰、和平共处,你也可不再为降妖伏魔而少一些伤病。”
人妖两界和平共处?
好大个宏愿。差点以为妖狼喜欢吃的原来不是人,而是羊了。
薛无咎听得都笑了,问:“圣上,这是腾蛇为了让你救他而亲口允诺的条件?”
“朕还没那么蠢!”天子冷笑一声,眉目凛凛,“是朕救了他,要他必须答应朕的条件!”
薛无咎看着眼前面容俊美、五官英锐的帝王,顿时倒吸了一口冷气。
那这性质就大不同了。
此言听着是为百姓安居乐业考虑,可他最了解他这位皇兄的。
李隆道是要做腾蛇背后的太上皇,他地上的江山要,妖界的江山,也想一并染指。开疆拓土,创业守业,在他这里从来不是人间某个版图的一隅。
“他之所谋,与虎谋皮何异!”薛无咎扯了一下唇角,“况且妖有妖道,人有人道,哪怕是人皇转世,也没有他这想一并统管妖界的豹胆熊心。”
谢吾却是不予置评,只呷着茶淡声道:“与妖合谋,这世的皇帝还有点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