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竹觉得心跳得好快,沉寂在心里很久很久的某种情愫被唤醒了一样,几乎想要冲破喉咙,她咳了几声,清了清嗓子。打开宿舍门,走到走廊尽头的阳台边,才拨通那个号码。
小心翼翼。
“你是,明老师?”
“哈哈,徐南竹,刚才吓到你了吧?我也是第一次,没什么经验。”
黑线:这还要经验?还想要第二次啊。
“明……明老师,怎么会是你?”
南竹心底的开心荡漾了出来。
“不是我能是谁?现在咱们是同门,我是你师兄!”
电流把明强坚毅的轮廓勾勒了出来,南竹想起大一那无数个有着明亮阳光的现代中文课,明老师侃侃而谈,明老师跟她谈鲁迅……
“啊?我的天啊,我简直……简直遭雷劈了一下,您,您又回来上学了?”
“是啊,教你们一群大学生实在吃力啊,我是刘老师的今年这一届唯一的一个博士生,现在在做他的助手。”
“这么好?你是刘老师的助手啊?”
“是啊,打打下手什么的,都是杂事。哦,对了,刘老师给你联系了《深都时报》,都跟你说了吧?那边都交割好了,明天你就可以去了。现在晚上不是十点宿舍关门嘛,跟那边说你如果是晚班就八点出来,6路公交车非常顺路,九点左右怎么样也回来了。”
“啊,这也太周到了。不知道怎么感谢你。”
“客气啥?我应该做的,以后见面机会会很多,到时候我请你吃饭。”
军人的大气和爽朗。
“怎么好意思让你请吃饭?你什么时间方便,我们约一下。”
“哈哈,你呀?明天就要被报社上下班时间给上上夹板了,还问我什么时间方便,看你时间方便吧,就这样,有什么不懂的,或者遇到什么问题,及时跟我联系,记好我的电话喽。”
干净利落,容不得你再多说一个字。
报社第一天。
虽然相比较摩天大厦,报社大楼实在是太“小弟”了。
但一向没见过什么大世面的徐南竹,还是在报社楼下深呼吸了无数次,一会儿跟接待的人怎么说?遇到人应该行礼……
还没等她想出个头绪……
“同学,你是来实习的广深大学中文系的吧?”
一个中年——或许是中年……的男人叫了她,音调沉着、彬彬有礼,黑色西装、身板挺直,但没挺多长时间,肩背就有点儿塌了。
“我是社科版责编周天,以后你跟着我。来吧。”
说着转身就走,南竹愣在原地,完全没反应过来这是一波什么操作,说好的行礼呢?说好的问好呢?
怎么可以这么简单直接。
周天转身:“别愣着啦,一堆活儿呢。”
微微有些不满:现在的研究生都这么木讷吗?学傻了吧?
“周老师,您好,我是徐南竹,以后多多指教啊。”
偏头,背开始塌了。
“没人指教你,分到手的活儿干脆利索地完成就行了。”
为什么这么残酷?我实打实个小白,您不指教,我,我怎么办?
南竹没说话,皱了好看的柳眉,噘了小嘴,不说话了。
周天余光瞄到了一些不满的小情绪,心里一叹:这个可别像上个一样,也是个祖宗!
上得办公室,南竹只觉得脑袋被眼前的混乱轰得一个眩晕:
很明显,周天自己一个人办公室,与他相伴的就是各种杂乱不堪的报纸、杂志、辩不清内容的纸张,好像为了填补一人工作的寂寞,这个空间显得满满当当,乱七八糟。
南竹仿佛回到了下雨天的泥地里,从里到外、从上到下,一片泥泞。
周天大长腿扫过,纸片翻飞,真有一种好莱坞大片男主出场的即视感,速度再慢些就好了。
“你……”
周天四围看了看,把一个摊满纸的椅子上的纸都扫到地上。
“你坐这儿吧。”
南竹小心翼翼地尽量避开那些面目不清的纸张,一寸寸地往座位上挪。
周天给她指完座位,就一屁股坐到电脑前,一会儿敲一敲键盘,一会儿用鼠标哗啦哗啦地翻页。
南竹抱着自己的小包,坐在那儿,活像个受气的小媳妇。
“周……周老师,我,我干什么呀?”
总不能这么干坐着吧?
“哦,你就把办公室收拾收拾吧。”
周天既没回头,也没停手里的活儿,语气略显安详地说。
晚上八点,她“恋恋不舍”地离开报社大楼。
伸开双臂活动了一下筋骨:哎……真是一地废纸片啊,把那堆垃圾收拾好了,周天联系了收旧报纸的,那男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今天能接这么大一单的业务。
临走。
“你们忙,你们忙,下次再有废旧报纸杂志务必联系我,我的电话您留着吧?”
南竹一指周天:“我们领导有你电话,放心吧。”
周天正好看了一眼好几个小时都没歇息,把看起来乌泱泱,分不清桌子椅子、新报旧纸的办公室打扫得窗明几净,并且在跟收垃圾的人说话的时候,她脸上的谦逊和体谅,一下子打动了他。
谁其实都不必自诩天之骄子,天外有天,山外有山,是最基本的与人交往的底线。无奈,懂得的人太少,他经手的实习生更是仗着自己有钱、有人、有学历,一个个鼻孔朝天,恨不得早日归西的样子——这个女孩很不同。
“南竹,进来歇歇吧。”
整个一下午,他终于展颜。
南竹紧绷着的神经稍微放松:无论怎样,办公室现在一片清明,好看多了、好受多了。
而那个用后背观察了她一下午的周老师,也终于用正脸看她了。
她微微一笑,额前的碎发有点儿被汗水沾湿了,有的贴在光洁的脸上,有的垂在两鬓,眼睛里带着劳动后的简单释然和享受。
周天吞咽了一下口水,忍了忍,想起自己昨晚被老婆拒收的尴尬——曾经老婆也是这样清纯过的啊。
“周老师……你还满意不?”
南竹感觉自己干完活儿后,说话都有底气了。
“整理得太有条理了,打扫得也太干净了。”
周天打开一瓶办公室存的矿泉水:
“来,喝口水歇歇,明天你自己带水吧,拿着我的水卡去水房打热水。咱们这工作,长期坐着,时间长了,对身体也不好,泡个枸杞大枣什么的,养生在于细节。”
他一下午也没像现在这样说了这么多话,还给她递了一瓶水。
“嗯,好的,谢谢周老师。明天我还是这个时间?”
“对,我听总编办那边说你晚上得早走,那今天就到这儿吧。早班6点到下午2点,下午2点到晚上8点——我们是到晚上十点。回去小心,明天我给你分配具体的工作任务。”
“呐,你看,每天下午四点左右通讯员当天的通讯就差不多一点点儿地挤进发稿通道了,现在正是最忙的时候,我不跟你多说了。明天见吧。”
“明天见,周老师!”
南竹好开心,现在还不到7点而已,但体力劳动的确让她觉得累了。
出门找6路车,一路希冀地赶往学校了。
王宇“跟踪”徐南竹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她作息似乎非常规律,上课就去上课,下课就回宿舍,有的时候去“心上”小亭,有的时候去第一食堂二楼靠窗的地方吃饭。
随大流的时候,还好掩饰,就是她一去“心上”亭,他就不得不坐在能看到心上亭的水吧等着她。
他虽然不及赵奕星高,但也算白净帅气,到哪儿也都是女孩子们回头顾看的目标。
只是别大哥的这个小女友注意到我是最重要的。
南竹在回学校的6路车上,似乎看到了同校的一个同学。
最近这位同学的出镜率好像有点儿高。
他……是那个吉他男?
身形很像,身高也逼近赵奕星,怪不得会被我错认。
她警惕地回回头,正对上那男生专注的眼神。
“完了,我是被跟踪了。”
她心里打着小鼓。但是……
又是不服:这么玩儿阴的,实在不是勇士所为。
就这样还想靠近我徐南竹?赵奕星真是把你甩了十八条街以外:他搭讪也好,死皮赖脸地追也好,总之坦坦荡荡,哪像你?
想到这儿,她不自觉地“呲”了一声。
这声“呲”包含着顿悟某事的明亮,王宇心里一顿:完了,她一定是发现我了。
他没再多想,公交车一停,他就下车了。
虽然他常年在广深,可是这个叫什么联通胡同的地方,还是让他一脸懵地转了360度的圈。并且在今天的汇报中,他加上了一句。
“她好像发现我了。”
赵奕星拧眉看到王宇发来的信息。
塞纳河岸清风吹过,却让他不安的心一顿燥热。
虽然王宇这段时间给他带来了心里的安定,但是……对王宇来说,这样的耗费也是太大了。
就算是有过命的交情,也没有义务这样为了他的姑娘奔劳。
他犹豫地翻开电话簿。
好像下了很大决心似的,拨了“忠伯”的电话。
电话很快接通,还没等他说话,就传来忠伯焦急的声音。
“奕星啊,你可算是肯给家里人打电话了,你爸爸心梗住院,你都不打算来看他最后一面吗?”
他脑袋一片空白,愣在哪儿,盯着摇曳的波光傻了那么一刻。
什么?爸爸那么好的身体,怎么会突发心梗?最后一面?
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