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讯室。
魏清源飞起的那一脚似乎让他也受了伤,他的右腿钻心地疼,但这疼让他快意。
他的双手铐在审讯椅上,对面有两位警察。
他的表情平静,眼睛自然下垂,不跟任何人交流。
沉默,很长时间的沉默,然而他突然抬头,认真地问:“如果苏美晴是我杀的,能判我死刑吗?”
他对面的两位警察懵了一下,他们本来是拿他练手的,毕竟他并不是什么特别重要的“犯人”,毕竟受害人有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是自、杀。
“你和死者苏美晴是什么关系?”
魏清源刚刚还放在审讯椅上呈放松状态的双手,突然抱在了一起,他仍然抬头并且认真地问:“如果赵起死了,是不是就能判我死刑了?”
“请你严肃一点儿,这是审讯室!你面前的是人民公安!”
魏清源仍然抱着自己的手,神情又恢复到刚才那样的自然淡定,无欲无求。
又沉默了一会儿,他突然低下头,用头不住地撞铐着双手的手铐,边发出悔恨难当的“呜呜”的低吼声,两个警察赶紧把他拉开。
苏美晴关上了魏清源家的门。
她料定了他不会追出来:他就是这样的人,就算爱你,也会一直试探着往前走,畏畏缩缩,战战兢兢。
但是他有的时候很可爱,不是吗?
她微微笑了,又微微地难过:我为什么要这么对他呢?如果说真心对我好的,只有他了吧?而他真的很苦,这一生,我们本来可以抱团取暖的。
可是,只要一过那样的日子超过三天,她就烦得不行。
她知道自己的确会因为冲动做一些不好的事,比如答应赵起、比如试探魏清源的底线,又比如让徐南竹离开赵奕星……
可是……不,没有冲动,这次真的没有。
广深的夜让人迷惑,因为那些在写字楼里如驴似狗一样工作的人们,在这逼近零点的时刻,还在享受着自以为的“自由生活”。
殊不知,他们就是被生活架在炭火上烤的蚂蚱,欢快地蹦跶,早熟晚熟,早死晚死,只是时间的问题。
“我呢,”她回头看了一眼魏清源的住处,“我已经被生活烤干了,真的。”
她在帝豪酒店开了一间总统套,洗了澡,穿了洁白的纯棉睡衣,真舒服……
只是过程有些费劲儿,毕竟不少嘛,而且很难受,太缓慢地感受自己的身体不受控制,是个煎熬,尤其于她而言。
但也挺有趣的,她很开心。这种开心类似于第一次见赵奕星、和魏清源去写生、听到徐南竹说“他们是一家人”……
意识有点儿模糊的时候,她知道该说再见了。
可是,跟谁说再见呢?
妈妈,不会了,她早认为我死了。
魏清源?不,不要了,他来再像上次搅局,让我丢了半条的命再跟着他的喊声回来,哎,我可不想那样了。
那么,只有你了,赵奕星。
“哥,我们还是一家人吧?”
他们最后来看苏美晴。
她的脸恬静单纯,好像她经历过一次比较剧烈的运动,洗漱完毕,现在睡眠正酣。
又好像她一会儿就醒,又可以和他们说说笑笑,走在南城大学,或者南城美院的校园里。
她就一直留在那个城市和那些个夏天了。
一行人默默地走来,又默默地出去。
奕星和魏清源走在最后面。
这两个在各个场合都闪耀如光的男人,此刻被头顶的小灯照出的小影遮着。
一个是她生前爱着的,一个是她生前爱她的。
她都以这样的方式告诉他们拒绝向前、拒绝和解、拒绝放过。
拒绝放过彼此。
说到底,只有她是最残忍、最愚蠢、最怯弱的。
她残忍到谁也不考虑、谁也不看顾;
她愚蠢到以为死就能解决所有问题;
她怯弱到不敢向她所生活的世界发出挑战。
奕星的头蒙蒙的,钝钝地疼着:南竹就在前面,却好像离他好远,他加快了脚步,却觉得脚步虚飘……
昨晚她一直抱着他,直到他累得睡着,他半夜惊醒的时候,她的头就抵在他的胸前。
之前如黑色烟雾笼罩着他的自责、悔恨被她这柔柔软软的依靠击碎消失殆尽。
她那么胆小,又在之前的惊吓中刚刚恢复,现在却要为你担心受怕。
苏美晴已经选择了她的路,而我们还要好好地走下去,把她认为那些不可能的路都走一遍。
他微微侧头看着一脸破败相的魏清源,他的右腿还在瘸着,眼神含恨,脚步虚飘得并不比奕星好多少。
奕星低低地命令:“跟我回南城。”
魏清源一惊,右脚点地,看着奕星晃晃悠悠地走过去,不争气地撇了撇嘴,眼中似乎有泪,继续艰难地往前追赶着这一行人。
周天给南竹打电话。
“南竹,那个,你们那天我报社是来看我的吧?”
“是。”奕星刚刚睡下,她轻轻地说。
“真不好意思,那天采访真挺急的……社里要求的急,可是,最后也没进去……我听说,死者是你的亲戚?”
南竹顿了顿。
“是。”
“对不起,我……”
“师傅,是社长让你打电话给我的吧?”
这回轮到周天不知道如何说了。
的确是爆炸性新闻,但只能从外围猜测,报道两三百字的客观事实:比如奕磊家的千金自\\杀身亡之类的。
可是社里要求一个深入性报道。
“除了艺蓝,就是你了,周天。徐南竹一开始就跟着你,现在她可是奕磊家的长媳,什么消息套不来?哪怕只有一丢丢,也够咱们报社半年的销量了。”
曾经对奕星前躬后鞠的陈社长此时的眼神透着阴鸷,一向被奉为“报社乖宝宝”的周天在他的眼神里矮下去十公分。
报社近半年的效益越发不好了,艺蓝休假,生活版那边不温不火,晴源现在正在闹破产,租赁的那一层楼也不了了之,宁愿赔偿违约金也不入住了——这多多少少能牵扯到奕磊。
攀上徐南竹的这则新闻,没准儿会成为报社的强心剂,能让它再蹦跶一段时间。
“南竹,不是你想的那样。”
不是我想的那样?那是什么样呢?南竹不说话了。
“南竹?”
“嗯,我在呢,师傅。”
“你结婚怎么也不说一声啊?师傅还想去喝你的喜酒呢。”
南竹沉默。
周天也等了一会儿,然后叹了一口气。
“南竹,你现在很难过吧?”
南竹的泪腺被这句话敲开了。两行清泪流了下来。
她在客厅,并没有开灯。
从苏美晴出事到现在,十几天里她和王宇小心翼翼地陪着赵奕星和魏清源,没有人问她一句“你很难过吧”?
没准儿魏清源觉得苏美晴的死于她而言,是一种复仇的快感——虽然她可能从来不会想到复仇,可是对她来说的威胁简直就烟消云散了。
奕星沉浸在自己的痛苦中,他经历了父母去世,又经历了共同生活在一起的妹妹离开——虽然他对她的爱跟对南竹的不一样,她不能要求奕星在这个时候还要照顾她的情绪。
周天见她不说话,等了一会儿,说:“这样吧,明天找个时间,我请你吃饭。”
“不用了,师傅,明天我和奕星有安排了。”带着哭腔,虽然她已经尽力控制了。
医生通知他们明天去医院,赵起醒了,但后续有可能会卧床。
周天长长地“哦”了一声,“南竹,你别想多了,不是社长让我给你打电话的,我就是想问候一下你,毕竟,家里出了事,谁都不会好受。”
“谢谢你,师傅。”
南竹几乎泣不成声了。
挂了电话,她尽力压抑着自己的哭声。
苏美晴,我希望能跟你促膝而谈,从我在大二遇到赵奕星开始,聊一聊这世上的起承转合,谈一谈我们彼此之前的恩怨情仇。
我们两个本来就不是对立的,我说过:我们是一家人。
我爱赵奕星,你说你也爱他。可是我们的爱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为什么我们都没有心平气和地谈一下呢?为这一个男人,你不觉得值得吗?
没有时间?没有机会?
还是因为你跋扈,我怯懦?
我喜欢你灵动的眼睛,那里面时时跳动着灵感和创意。
我喜欢你雀跃的身形,那是回归天性的洒脱和释然。
又或者,当你沉默不言时,当你翻动手机里那些转瞬即逝的信息时,你的心是不是也有一刻的寂寥?
你找了好几个男伴,你爱谁?你爱过谁吗?
你说你爱赵奕星,你难道不知道爱他人之前先要自爱吗?
这一点上,我绝对不认同你。
你放纵,是想向谁示威?
你既然有放纵的勇敢,怎么不敢把生命留下,让我们好好谈一谈?
不涉及道德和规范,只是像两个对同一问题存有不同意见的朋友一样,只谈问题,不混杂情绪。
可是,你没有给我们彼此留有机会,我……我不知道该怎样说你。
你活得像烟花那样绚烂,也如烟花散尽那样寂寞。
她突然好像才明白奕星最近一段时间的“悔”,死把所有可能性都隔断了。
我们只欣赏了你的绚烂,甚至怕伤了自己,站着远远地看着,既担心又热爱。
而你的光鲜散尽的那一刻,我们也都一同藏匿了。
她不可遏制地哭……
不知道什么时候一双温暖的大手已经攀上她的肩膀,把她轻轻地揽在怀里。
不必多说,悲伤已不和时宜,唯有痛哭,才能浇透彼此的块垒。
脚下即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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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 沉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