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甘冕又像是没有听到他的话。
宽大的黑色斗篷遮住了他大半的眉眼,他垂着眼,视线落在杜流光眼睑处的痣上。
沉默片刻,他说:“我的心脏告诉我,你是最好看的那一个。”
杜流光愣了愣,甘冕的话仿佛有着某种魔力,在他脑海中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
那句话分明格外平静,根本没有对喜欢之人的热烈与浓情。
轻飘飘的。
可他也好似听到了自己强有力的心跳声。
他阖了阖眼,盯着地面,视线范围内,一半是阴影一半是阳光。
有阳光的那一半地面有些刺眼,而人也一般都喜欢待在阴影里。
“我拒绝,”杜流光抬起头来看着甘冕,解释道,“太快了太突兀了,哪怕我还没有喜欢过人,没有和别人谈过恋爱,但我也知道这种事情不能随便。”
他们才认识一个晚上,甚至……他连甘冕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他可以承认甘冕的神秘让他有些心头难耐,但也不能仅仅因为这一点,他就草率地答应甘冕。
在这种事情上,草率不得。
听到杜流光的话,藏着斗篷下的脸庞依旧那么平静,可眸底的神色又好似出现了一瞬的松怔与迷茫。
甘冕抿了抿殷红的唇,就这么应了一声:“好。”
好?
杜流光有些抓狂。
他看着对方不为所动的模样,突然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自作多情的小丑。
“好?好是什么意思?”
甘冕看着他:“我等你。”
斗篷下的手指蜷了蜷,他好像在心底突然肯定了这个答案,未被人瞧见的茫然也瞬间消失。
他缓声道,“我等你接受我。”
阳光越发得亮堂。
光线通过地面折射到甘冕身上,那身黑色斗篷像是多了一层毛绒绒的雾感。
杜流光看得入神,忽然心神一动,调侃出声:“小祖宗,什么时候给我看看你呀?”
甘冕好似又恢复了那冷漠无情的模样,冷嗤一声:“不和我谈恋爱,还想看我?”
杜流光看着他。
好像也不能说恢复。
哪怕前一会儿他说想谈恋爱的时候,也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
他是清冷的,是漠然的,是不被外界所干扰、所困惑的。
这样就会让人平生一种想要撕开他冷静表皮的冲动。
杜流光笑了一声。
“小祖宗,这两件事可不能这样关联啊,”他轻轻地笑道,“万一我看到你,我就想和你恋爱了怎么办?”
他看似无意的话,让甘冕突然想起——
奈何桥边,孟婆屋前,他就这么轻飘飘地看了一眼,自此怦然心动,一眼万年。
斗篷下的手指又稍稍蜷了蜷,甘冕敛了敛眸,沉默了许久,才吐出两个字来:“无趣。”
贸然进入这人的世界,为他洗清罪孽,是他存活的岁月里,最冲动的一次。
孟婆说过他无趣,平时也太过冷漠生硬。
可他感受不到太浓厚的情绪,就像自己的情绪被人剥夺了一般,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
平静的,寡淡的。
于是在第一次感受到强烈的心跳时,他才会冲动地说:“我想和他谈恋爱。”
这是他存活了这么久,第一次有如此浓厚的情绪感受。
因此他下意识地,就想抓住它。
闻言,杜流光情不自禁地低笑出声。
在废弃楼里的颓废劲头,以及方才面对甘冕时的不知所措,在这一刻仿佛都烟消云散。
他的眼里有光,衬得琉璃色的瞳孔更加璀璨迷人,眼睑处的痣都有种精致夺目之感。
他轻声说:“走吧。”
他身上的伤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起码能够保证自己行动自如。
少年有高大挺拔的身材,行走时带着一种行云流水的潇洒,漫不经心的,却又稳健优雅。
甘冕盯着他的背影,沉默了一会儿。
长睫轻颤,眸子里的神色晦暗不明。
他跟了上去。
·
杜流光住在市中心路段的一处小区里,拥有一栋复式二层楼。
室内冷清,黑白灰色调,家具昂贵精美,但没有作为一个家的温馨之感。
家里一个人也没有。
室内比室外低了几度。
让本就不够温暖的房屋又多了一丝不近人情的冰冷。
杜流光习以为常,甚至毫不在意。
他踏上楼梯,转过头来对着甘冕说:“我先去洗个澡换身衣服,你……”
本来客客气气的话都要脱口而出了,可他神情微动,话锋一转,说着,“要不要跟过来看看?”
脸上突然挂上了有些贱兮兮的笑。
他本以为某位“日理万机”的死神大人不会同意这么无聊的事情,而他也只是想看看那张平静冷淡的脸会不会出现不一样的表情。
可谁知他话音刚落,对面那人只是沉默了一会儿,便说道:“好。”
杜流光:“?”
本以为死神大人跟着他是有什么事情要办,结果只是想和他谈个恋爱。
本以为死神大人对人类的身体不会起任何兴趣,谁知云淡风轻地就同意了。
他直接呆愣在原地,僵直了身子。
甘冕看着他这副模样,又接着说道:“不欢迎我?”
明明依旧是那平淡的语气,杜流光却平白听出了几分不怀好意的调侃。
他一时之间有些无措,尬笑两声:“我就口嗨一下。”
向来说话不着调的杜流光第一次觉得祸从口出。
他清了清嗓子,指着客厅的沙发,道,“你看看能不能坐着休息休息,我很快就好。”
说完生怕甘冕真的跟了过来,他三步并作两步地跨上楼梯,动作矫健,速度极快。
不一会儿就窜进了自己的房间,门被一把关上。
甘冕抬眸看着他的一系列动作,视线在那扇门上停了许久。
最后才淡淡收回视线,落在了客厅的茶几上。
茶几上有一份报纸,旁边还放着一盏茶。
茶水还是温热的,泡着茶叶,空气中弥散着茶的沁香。
报纸上醒目的大字标题:【沂州高中废弃楼灵异事件】。
底下还有个一句话标题——张家小公子等五人在废弃楼惊吓过度,导致暂时性失语症,原因未明。
这是早报。在甘冕等人去找季蓉的期间,张家骏五人被人发现。
据说是打扫卫生的阿姨从门口经过时发现废弃楼大门居然被打开了,往里面一探便见到倒地不起的五人。
而报纸底下的文字通篇都在说废弃楼多么诡异,导致五人失语之后无人可救治,甚至试图寻求民间神医道士,说张家有重酬言谢。
甘冕静静地注视着。
那五人说不出话全因为他。
只要他不出手,谁也救不了那所谓的失语症。
报纸里的内容只会说到废弃楼的诡异,却无人提及一年前压下的谭阿曼案件。
既然都已经把治疗失语症寄托于所谓的道士身上,那他们也本可以过渡到谭阿曼冤死在废弃楼里,而废弃楼的诡异是谭阿曼作祟。
但此刻,对于谭阿曼。
他们只字不提、避而不谈。
太过刻意了。
甘冕垂着眼,视线又落在旁边的那盏茶上。
也不知过了多久,耳边突然传来开门的声响。
他淡淡抬眸。
二楼房间的门被打开,杜流光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走了出来。
看见甘冕,他勾唇笑了笑,伸手抚了一把自己还有些湿漉漉的头发,露出光滑饱满的额头。
脸上的血痂已经没有了痕迹,一张脸俊美无俦,皮肤好得仿佛没有瑕疵。
剑眉星目,带有少年特有的飞扬神采。
杜流光一挑眉:“怎么样?小爷我白白净净的,比刚才帅多了吧?”
甘冕看着他眉飞色舞的模样,抿了抿唇,应道:“嗯,更帅了。”
明明依旧是那么简单平静的几个字,但杜流光的心情就是没由来地变好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
虽然他看不到甘冕的眼睛,但就好像……只要他回头,甘冕就一定在看他,他们总能对视上。
比如现在。
他能清楚地知道,他们在隔空相望。
杜流光走下楼梯,走到甘冕身边。
他站在茶几前,想象了一下在他洗澡的时候,甘冕站在这里会做点什么。
不经意间就低下了头,视线便触到了那张报纸和那盏茶。
杜流光身形一僵。
他盯着那盏茶沉默了许久,又强行把注意力放到报纸上。
待看清什么内容后,轻挑眉,伸手就把报纸拿了起来。
“啧,不愧是富裕人家,一有事就上新闻,还给了个大字标题。”
说完,他又补充了一句,“真有钱。”
甘冕扫了眼那些精美的家具,道:“你家应该也差不到哪里去。”
“那不一样。”
杜流光摇了摇头,又轻叹一声,“我可不敢随随便便上新闻,免得到时候我爸工作黄了还要怪我。”
他说话好似毫不在意,那副漫不经心的姿态也不知是做给甘冕看,还是……告诫自己。
甘冕没再说话了。
杜流光放下报纸,又盯着那盏茶看了许久,呢喃道:“应该刚走没多久……”
话音刚落,一阵电话铃声响起。
杜流光顿了顿,在沙发的角落找到自己的手机。
来电显示没有备注,是一串陌生号码。
他下意识看了眼甘冕,而后接通了电话。
对方开门见山,三两句就说清了事情。
杜流光一言不发地听着,眉头下意识地皱起,带着隐隐的不耐。
不到一分钟,电话就挂断了。
杜流光转头看向甘冕,组织了一下语言,说:“我们等会有场大战要打。”
甘冕掀起眼帘,神色未变。
露出的下巴依旧冷白如玉,他轻抿着唇,一言不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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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