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一路行去,车夫受了叮嘱,将车赶得格外卖力,沿途不断招呼行人避让,车内的苏镜尧脸色沉沉,一言不发。
小唐觑着她的神色,轻声道:“小老板不必过于担心,这京城里谁不得卖咱们家三分面子呀。”
苏镜尧只低低“嗯”了一声,眼睛盯着车内铺的地毯。
也许正是因为这样,她才更感到蹊跷。
苏家富可敌国,怎可能清清白白做生意,多年以来,他们游走于皇室与权贵之间,互通互利,各取所需,在京城乃至各地都布下了势力,即便明面上不显山露水,道上的聪明人又怎么会看不懂,被人大张旗鼓地砸场子,真是许多年没见过了。
同时她的心底里总隐隐有些不安,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她扬声冲帘子外面道:“老李,再快些。”
小唐看了看她,忍下了一缕忧色。
随着马匹一声嘶鸣,车停在了天香楼前,小唐道:“您稍坐,奴婢先出去看看。”
苏镜尧却不理会,径自起身掀门帘,干脆利落跳下马车,冲着面前一众人等一扬眉,“怎么了?”
当先站着的,是老掌柜和几个得力小厮,后面围了一圈面目不善的壮硕汉子,手上多提棍棒,旁边护院小厮们也操着家伙事,满脸戒备模样。不过苏镜尧扫视一周,看着自己的人确实不像吃了亏的样子,心情顿时还不错。
老掌柜见了她,如见着救星一样,忙忙地迎上来,“老儿无能,劳小老板亲自来了。今日这些好汉突然驾临,说是要寻人,这人没寻到,好汉们也不愿走,您看这……”
苏镜尧转向那些汉子,“你们找谁?”
为首的粗声粗气,“一个叫玦明的小子。”
“……谁呀?”苏镜尧一脸茫然问。天香楼里这么多人,她不可能每个都认得清楚,至少在她熟悉的那些个里,她没听过这个名字。
老掌柜刚要开口提醒,那汉子已经嚷起来,“你不用管是谁,总之他欠了赌债,还不上,我们哥几个只能到这儿来找他,苏小老板可别怪罪。”
苏镜尧沉默片刻,到底是忍了忍气,挂上了一个不怎么真诚的笑,“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只是不凑巧,你们这么多人,把我的天香楼都搜了一遍也没找着他,大约是他今天没来上工。”
“不可能!”
“哦?”
“我们先头明明看见他了,还被我扔的花瓶砸中了肩膀。”汉子急赤白脸道,“怪只怪楼里人太多,一拦路的工夫就让他跑了。”
“对!我们都瞧见了!”旁边的纷纷作证。
混账东西,知道她楼里摆的花瓶都多贵吗?
苏镜尧忍下骂,倒被气得发笑,“这下好办,你都说是跑了,如今堵在我这里干什么?有这工夫不如去别的地方找找,也许收获还大些。”
对方没料到被她这样一噎,当下有些发愣,老掌柜赶紧趁热打铁,“诸位好汉楼也搜过了,可知人确实不在楼里,您几位不妨上别处看看吧,若是他果然还敢回楼里来,小老儿亲自扭送他上衙门,也是使得的。”
为首的汉子盯了他与苏镜尧片刻,猛一挥手,“走!”
这群不速之客倒是训练有素,顿时散入街上的人群中,顷刻间散了个干净,只余几个路人好奇又胆怯地朝这边张望。
苏镜尧背着手,不知在想什么。
“多亏小老板解围。”老掌柜点头哈腰的,“老儿无能,让您受累了,您要不然进楼里歇歇?”
苏镜尧点点头,由着他将自己引进去。
她进到楼里,就发现损坏程度比她预想中轻很多,她原本还以为被砸得面目全非了,如今看来只是翻倒了些桌椅,地上散碎的多是杯盘,虽然哪件东西也不便宜,但总归还不至于让她太肉痛。
回想起刚才那些人的做派,她总觉得哪里不是很对。
“那个玦明,到底是谁?”
“这人您见过。”老掌柜苦笑,“就是上回和王尚书家公子起了争端的琴师。”
他这词用得忒文雅,闹得苏镜尧愣了愣才想明白,顿时啼笑皆非,“哎呀,你早说是那个被调戏的……”
话到一半却停住了,凝神思索片刻,摇头道:“不对,那些人有问题。”
“啊?”老掌柜与小唐同时愕然。
苏镜尧仰头望着三层楼阁,眉毛不自觉地拧起。
她从前落魄的时候,是在赌馆讨生活的,从早到晚见的都是赌鬼,对这类人再熟悉不过,那个叫玦明的琴师,虽然很不招她喜欢吧,可她能断定,他恐怕连赌馆的门都不会进,又谈何欠下赌债。
既然如此,那些莽汉到底是什么来路?他们谎称找人讨债,跑到她的天香楼大动干戈,又是为了什么?
但是她并不想与老掌柜和小唐解释,只是道:“我那一间被砸得厉害吗?如果还能看,我进去坐坐。”
“没有,好得很!”老掌柜忙道,“我当时就同他们说了,那是您专用的雅间,平时不带客人进去,他们在门口看了看就走了,什么也没动。”
“很好。”苏镜尧说着便举步上楼,不忘抛下一句:“你们不用跟进来。”
关上房门,她长舒出一口气,习惯性想倒茶喝,提起壶才发现并没有人备茶水,只能走到窗边,望着外面发呆。
她的天香楼位置绝佳,楼前是繁华市口,楼后就是横贯京城的清河水,而本着竭尽所能享受的原则,她把全楼景致最好的雅间留给了自己私用,若在平日,吹着小风喝着小酒自是美事一桩,只可惜眼前却解不了她心头的郁闷。
在窗前站了一会儿,毫无思路,苏镜尧便打算坐下,哪知道刚一转身,猛然“嗷”一嗓子惊叫出来。
这实在不是她没见过世面,而是方才还空荡荡的房间里,陡然多出一个人来,半身带血,站在她身后,直勾勾地盯着她。
苏镜尧一蹦三尺高,一句脏话几乎冲口而出,又硬生生憋了回去,只余下嘴张得能塞进一个鸭蛋。
因为她发现这个悄无声息神出鬼没的,正是琴师玦明!
“你怎么在这里?”她愕然道。
同时她定了定神,就发现对方身上的血并不如乍一看那样多,伤口应当在肩颈处,只是他似乎试图用衣袖堵住伤口,蹭来蹭去的,才使得观感有些可怖。
玦明看了看她,眉目冷淡,“借你的屋子躲了躲,对不住。”
“那你刚才……”
“就在那边的帷幔后面。”
苏镜尧无声叹气,已经没心思和他计较了,只无力道:“你这个,要不要紧?不然我让人给你找个郎中?”
“不必了。”
对方不领情,苏镜尧也没有什么别的话好说,正打算开口送客,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你到底哪里得罪了人?”
没想到听见这话,玦明却忽然笑开了,薄唇勾起,透着直白的讽意,“得罪?也对,堂堂男子不愿做公主的面首,确是大罪一桩。”
苏镜尧愣了又愣,才恍然大悟,“是宁阳公主?”
对方笑容里的讥谑更浓,当是默认。
哇,看不出来,这个琴师还真有本事,能让一介公主对他念念不忘,不惜走下九流的手段到天香楼来堵人,啧啧,真是祸水啊。还别说,他的相貌确实当得起祸水二字,假如别总是冷冰冰的跟刺猬似的就更好了,不过也许公主乖顺的见多了,就喜欢这款……
苏镜尧琢磨得津津有味,目光便不自觉地在人家身上游走,待到回过神来时,玦明的脸色已然十分不善。
“你做什么?”
“咳。”苏镜尧收回目光,略为心虚。
说实在的,她觉得宁阳公主此举的确有些不齿,和强抢民女没有什么区别,何况退一万步说,抢人就抢人,来砸她的楼干什么。
可不知道怎么的,话说出口就变成了:“想开点,其实也挺好的,现如今多少穷人家甚至家境还行的男子都想给权贵当面首娈童呢,就怕人家还看不上,你要真跟了宁阳公主,可比你当琴师舒服多了。”
话音刚落,苏镜尧自己就呆了。她怎么觉得她的嘴有自己的想法呢?
在她想出任何圆场的话之前,毫不意外的,玦明已经冷冷一眼横过来,轻哧一声,“照苏小老板的意思,假如我当初在三楼雅间,顺从了王尚书家公子,想必也很不错吧?我瞧着苏小老板面貌也尚可,既如此热衷此道,何不亲自践行。”
他的眼神宛如冰锥,抛下这句话,便回身推开门,头也不回地下楼去了。
这这这,自己当初一个走神的工夫,没来得及开口替他解围,是跳进黄河洗不清了是吧?
苏镜尧几乎绝倒,指着门外怒骂:“你自己惹出来的事,有本事自己解决啊,躲在我的楼里,让别人砸我的楼算怎么回事?”
她听见外面的脚步声停了停,片刻复又远去了。
楼下大堂一片骚动,隐约听见老掌柜在问,玦明怎么会从她的雅间里出来。苏镜尧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在窗边小榻上摊成一滩烂泥。
烦啊,烦死了。
不知道这个亚子的琴师大家喜欢吗?(好像很难,咳……)
镜尧:话多,话多(此处有自己扇脸.gif)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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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原来是祸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