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想到,他心仪的这位姑娘,正是他同父异母的亲生妹妹……”
南陌宫里,镜尧耷拉着脸,捧着她的红尘簿,用吊丧一般的音调念着自己写的戏本子,远处的仙官都忍不住憋笑。
她面前几步远的地方,玦明神君悠闲地倚在榻上,听得眼睛都合上了,唇边还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看起来格外地欠揍。
镜尧念得实在口干舌燥,见他许久没有动静,估摸着他恐怕已经睡着了,试探着停下朗读,对面也没有作声,于是长舒一口气,刚要卷起簿子开溜,不料身后却传来一个懒洋洋的声音:“怎么不念了?”
于是她只能把刚扭过去的半个身子又转回来,尴尬道:“您老人家还醒着啊?”
玦明神君眼睛一眯,懒散的目光变得有些锐利,又伴着戏谑。
镜尧缩了缩脖子,上前给他续上一杯茶,“小神这点上不得台面的戏本子,讲来讲去也没什么新意,自己看着都烦,我以为您听得无聊睡着了呢。”
玦明神君喝了一口茶,一挑眉,“不无聊,本座听着挺好的。”
镜尧噎了一噎,锲而不舍,“您看,这司命星君的差事,离开久了也不行,不如……”
眼下已经是她在南陌宫的第八天,自从当日宴席上,她不要脸的顶头上司把她卖给了这个更不要脸的神君,这些日子以来,她好吃好喝,每天除了给玦明神君讲讲故事也没有其他事需要做,按理说应当过得很滋润,可是她心里没有一刻不瑟瑟发抖。
她深知,这位上神表面上比谁都淡泊,骨子里的坏水却比谁都深,他不声不响的,保不准只是还没想好该怎么收拾她,不然怎么她几次三番开口想走,都被他不咸不淡地截了回来。
就好像此刻,玦明神君不费吹灰之力打断了她的话,“你的差事,又不拘在哪里才能够做。你捧着你的簿子,在我宫里写就是,若是缺什么,叫他们给你备。”
“……”
镜尧突然有点怀念凡间的玦明,虽然性子一样冷淡古怪,有时候还像一只隔了老远就冲人哈气的猫,可毕竟没有弯弯绕绕的坏心思,尽管她不愿意承认,但是这样一对比,凡人玦明甚至有点可爱。
行吧,她在心里暗暗磨牙,既然这话是你说的,可别怪姑奶奶。
于是乎,三日之后,被派去服侍镜尧的小仙官抹着眼泪跑到了玦明神君跟前。
“上神开恩。”小仙官隔着老远扑通一个滑跪,“小仙天资驽钝,修行懈怠,自请下凡历劫。”
玦明神君从书卷后面抬起眼睛,淡淡扫他一眼,“你就不怕司命星君给你的命格多添几笔?”
小仙官猛然一个哆嗦,讷讷道:“那,那小仙还是不历劫了,去看大门也成。”
“……”玦明神君欲言又止,似是好气又好笑,终于将书卷往案上一拍,“我去会会她。”
一路往镜尧暂住的院子走,玦明神君以为老远就会听见鸡飞狗跳的动静,然而都走到院门口了,里面仍是静悄悄的一片,于是他的眉头便忍不住微皱了皱。
这几日来,除去每天给他讲一个时辰的人间故事——其实他也并不真心想听那些戏本子——他便如所答允的一般,让镜尧去做她的差事,由此她在他跟前不怎么露面,至于她到底在做些什么,他也当真一无所知。
所以,在看见镜尧的模样时,他素来没什么波动的眸子里也忍不住现出了讶异。
院中那两棵数十万年的老树上,此刻扎着一架花团锦簇的秋千,司命星君大人无比悠闲地倚在上面,旁边两个仙官打扇,背后一个替她按肩膀,跟前还有奉茶的,捧点心的,削水果的,而镜尧本人一手捧红尘簿,一手拿狼毫笔,俨然作威作福的大爷。
如此,她还不忘和众仙官唠嗑,“哎呀,最近都没什么灵感,愁死个人。来,你们都提供一下素材,你们神君这么多年就没有什么绯闻八卦吗?”
玦明神君听得眼皮一跳,忍不住清了清嗓子。
满院子的人齐刷刷望过来,几名仙官顿时像见了救苦救难的菩萨,争先恐后行礼拜见。唯有镜尧大大方方端坐在秋千上,冲他咧嘴一笑,“上神来啦?”
玦明神君好笑地看她一眼,“你方才在说什么?”
镜尧脸不红心不跳,张口就答,“我在上神府上住了这么些日子,却对上神无甚了解,自觉很是不恭敬,所以正与他们攀谈。”
“司命星君有心了,只是他们胆小,恐怕问不出什么来。”玦明神君一边转身离开,一边淡淡道,“你不妨直接问本座,本座可以亲自告诉你。”
话音刚落,就听见身后扑通一声,仿佛是什么人从秋千上掉了下来。
玦明神君的嘴角不易察觉地向上弯了一弯,感恩戴德目送他离去的小仙官们觉得,他的步伐仿佛都比往日要轻快一些。
如是,一连又是十余日过去。
自从上回被玦明神君将了一军,可能是终于发现遇上了一个比她更心理强大没脸没皮的狠角色,镜尧似乎安分了许多,除去隔三差五溜进酒窖偷两坛酒,仿佛也没有更多的事发生了。
甚至,她还会主动跑到玦明神君面前,笑眯眯地打招呼:“上神,今天想听什么故事啊?”
玦明神君看了看她光彩洋溢的脸,虽然心里十分疑心这是哄小孩的语调,可面上只是懒散道:“不拘什么,你随意。”
于是镜尧十分造作地干咳两声,声情并茂,“从前,在漠北的汗国里,有一个王子,他刚一出生就被大巫预言日后将杀父娶母……”
这都是什么和什么。玦明神君听得额角青筋直跳,不闻不问世间事多年,头一回为天下苍生悲悯。他当真不明白,帝昊封官职的时候是怎么想的。
他扫了一眼眼前人空空的双手,“你今天没带簿子?”
“啊,被我扔了。”
“那仿佛是天帝赐予你当差的物件。”
“我寻思着,我这司命星君都成了人家府上专职说书的了,一身不能当二职,那破簿子也没多大用处,我早嫌它整天揣着碍事,就给扔了。”
看着眼前理直气壮的女无赖,玦明神君轻轻一哂,“听你的口气,是在责怪本座了。”
“小神哪敢呢,能得上神青眼,是多大的脸面。”镜尧嘿嘿一笑,忽然往地下一蹲,正趴在玦明神君跟前的小几上,一双眼睛滴溜溜转,“不过小神真的很好奇,您不会是看上我了吧?”
“……”饶是见惯了大风大浪的玦明神君,也忍不住噎了一下,抬手喝了一口茶,方能平心静气问,“不知司命星君是从何处生出此等误会?”
“您看啊,你我往日有怨,近日有仇,在凡间历劫不小心打了个照面,您就使尽浑身解数把我骗到您府里了,一留就是将近一个月。啧啧啧,这要在我写的戏本子里这叫什么?这就是见色起意,强抢民女啊。要不是我清楚您老人家的品德……”
“哦,假如是真的呢?”
“啊咳咳咳……”镜尧猝不及防,被自己的唾沫星子呛了一下,咳得撕心裂肺,好不容易缓过气来,才瞪着泪汪汪的眼睛望着对面气定神闲的人,“上神,我瞧着您也没瞎呀?”
“知道就好。”
望着大有看笑话之势的神君,镜尧努力咽下一口气,到底不甘心,“上神,说真的,您到底为什么把我关在南陌宫,就为了天天听故事?”
她以为他又会随口揶揄她,不料玦明神君还当真露出了认真思索的表情,过了片刻才缓缓吐出两个字:“好玩。”
“……”
镜尧盯着那张与品格极不相配的好看的脸,用尽全力克制着给它添彩的冲动。早知如此,她当初给他编凡间命格的时候,就不该写成个事出有因惹人同情的角色,还不如写成个下三滥的好呢。
她打定主意,从这里出去后一定要去紫霄殿上伸冤,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控诉帝昊那个昏君只投上神喜好,不顾下属死活。
但与此同时,她又忐忑得很,她总觉得这位行事不按常理的玦明神君心里记恨着她,只不知道他后面还要玩什么花样,要是认真掐架,她还不够对方一只手捏的。
心里的想法一多,脸上的表情就忍不住有点狰狞,玦明神君饶有兴致地看着她,“司命星君是觉得本座府里不好吗?”
镜尧刚要咬牙切齿否认,忽见一名仙官快步走来,玦明神君稍有不悦地看向他,“如何?”
“上神恕罪。”那仙官抖了抖,低头弓腰,“门外来了一位仙子,说是红鸾殿的女官。”
镜尧顿时大喜,心说难道是帝昊良心发现,还是楚若他们终于想出了法子,派人来接她逃脱了,连忙一个劲儿地点头,“没错没错,是我的人。”
玦明神君瞥她一眼,又将目光转回仙官身上,“所为何事?”
“说是,是……南海龙王的小世子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