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镜尧最近的人生乱成了一锅粥。
上月初三的晚上,她起完夜想给自己倒杯茶喝,刚喝进嘴里,就见一个半大孩子趴在窗口冲她笑,惹得她一口茶结结实实喷了过去,再定睛一看,哪里有什么人在。
于是乎她失眠了半宿,次日正昏昏沉沉躺在床上,便听侍女慌张来报,说雍王府来人,在大门口撂下百来箱黄金,一言未发地走了,现下管家正领着家丁发呆,不晓得该不该往府里搬。
苏镜尧抱着被子鱼跃而起,气壮山河:“搬!”
她亲口定下的规矩,请她办事,一律以黄金结算,钱到位了一切好说,珠宝珍异概不收取。明面上的说法,是这些东西难以估价,唯恐伤了大家公允,而实际原因人人都懂——这乱世里,金子才是硬道理。
她寻思着,这雍王府无非是比较阔气,先把诚意表在前头,那她也没有什么不敢收的,大不了事情不成,再把金子退还给人家就是了,何况话说回来,还真没几件她办不成的事。
然而三日后,随着一纸洒金红柬送上门来,苏镜尧发现这回是她托大了——雍王竟然要为他家儿子求娶她!
先不说雍王的这个儿子生得肥头大耳,庸碌蠢笨,单说苏镜尧的老爹,也万万不会允许她嫁出去。
只是一来雍王家是皇亲国戚,得罪不起,二来她手眼通天的爹正在南方谈生意,没有个把月回不了京城,苏镜尧只能一面火速修书请他回来救场,一面绞尽脑汁拖延时间。
这一个多月里,雍王家今天邀她去踏青,明天请她去听戏,每一回都是仆婢成群前呼后拥,唯有那个呆儿子事不关己一般坐在边上。这意思明摆着,是想趁她爹不在把生米煮成熟饭啊。
苏镜尧被折腾得每天一睁眼就开始头疼,直到一天晚上,她忍不住砸了自己屋子,捶墙怒吼:“姑奶奶死了算了!”
话音刚落,就听别无旁人的屋子里传来一声轻笑:“行了行了,别真把她玩傻了,换个别的玩吧。”
她大惊回头,只瞥见床帐后面仿佛有两个人影,一晃就不见了。
那一夜,苏镜尧瞪着眼睛直到天亮。
正当她好不容易要说服自己,是最近被折磨得头昏眼花幻视幻听的时候,婢女兴高采烈地冲进来告诉她一个好消息——雍王家儿子昨夜暴毙了。
婢女满以为她会长舒一口气,不料她却扑通一声栽到了地上。
完了,这下她确定,自己是真撞见鬼了。
“小老板,要不然咱们还是去庙里拜拜吧?”婢女小唐盯着她乌青的眼圈道。
“再说。”苏镜尧套上外衫,大手一挥,“去酒楼。”
天香楼,乃是京城里时下最红火的酒楼,但苏镜尧可不是去吃喝玩乐的,这实打实是她名下的产业。这些日子以来,她被折腾得面如菜色,活脱瘦了两圈,对自家生意多有疏忽,今日总算重整旗鼓,打算出门巡店去。这撞鬼和赚钱比起来,当然是赚钱要紧。
马车不多时停在天香楼外,苏镜尧刚迈着发飘的步子下车,掌柜就远远地出门迎她。
“小老板近些日子操劳了。”老掌柜小心地觑着她活像丧门星的脸,“账簿已经理好了,点心茶水也备下了,另外,这几日厨子琢磨出几道新菜,这菜牌还得劳烦您……”
“嗯,好说好说。”苏镜尧摆摆手,“别光给点心啊,好酒好菜挑着上两样。”
“……哎,好嘞。”
少顷,二楼雅间内,酒菜摆满一桌,苏镜尧吃饱喝足,才觉得整个人像是活了过来,笑眯眯地开始她的大任——题菜牌。
与她的不学无术极不相称的是,她的字相当好,大开大合,风骨卓然,因而这项差事才落在了她头上,不过她题字的阵仗着实不同寻常。
只见她左手捧起一本大红缎面的簿子,将木牌端正夹在中间,右手提笔蘸墨,“牡丹鱼片”,龙飞凤舞,一气呵成。
她打小就这毛病,但凡写字,必得手捧簿子,且最好是红色缎面的簿子,假如让她像常人一般,将纸展平了写,那字就一定像鸡爪刨出来的一样,为此她老爹没少嘲笑她,上辈子可能是管记账的小二。
苏镜尧打量一眼题好的菜牌,相当满意,近来虽然手抖腿软,字倒还不差。
她刚想换过一块继续,却只听楼上传来“咚”的一声闷响,并有琴音凌乱声,听这动静,倒像谁不慎将琴摔了似的。
她不由破口大骂:“哪个琴师这么长本事?”
她的天香楼是什么地方,达官显贵如云,尤其是能上三楼雅间的,个个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连带着能进去伺候的婢女小厮,琴师歌姬,也都得是拔尖的,今天到底是哪个在这儿给她丢脸。
这样想着,她便一眼横过去,老掌柜胡子抖了一抖,面露思索,喃喃道:“不该啊。”
苏镜尧一挑眉,老掌柜赶紧解释:“小老板息怒,我想起来了,今日进这间奏曲的琴师是新来的,但我瞧他琴技着实高超,又为人稳重,气度不凡,就让他上了三楼,按理说……这样吧,我赶紧上去瞧一眼,若是果然不成体统,立刻就赶了出去。”
苏镜尧从鼻孔里轻哼了一声。一个琴师而已,让这老儿说得多一表人才似的,还不是砸了琴,惊着了她的客人。
掌柜的擦擦汗,刚出门没两步,却听楼上的门也“砰”地一声开了,伴随着一句叫骂:“什么清高货色,给脸不要脸啊?”
哟,有点意思。
苏镜尧更不要脸地挪到门口,伸头往上张望。
只见大开的门扇里,被推出一个高瘦的人影来,虽步伐踉跄了一下,声音倒很沉稳:“在下一介草民,焉敢得公子错爱。”
“我说你敢,你就敢。”门里紧跟出一个人来,嬉笑着去摸他的脸,“瞧瞧这皮相,比我府里那些个女人还俊呢。”
前一人眉头一皱,侧身一闪,来人便扑了个空,立刻愠怒,“怎么着,跟爷耗耐性呢?”
到这儿,苏镜尧总算看明白了,原来上演的是强占民男的戏码,想必这高高瘦瘦的小可怜儿,就是老掌柜口中的琴师了,而对面横眉怒目的,她瞧着有些面熟,倒像是王尚书家的二儿子。
合着这琴师不是失手摔了琴,是被人调戏强迫的,嗯,那是不应当罚。不过……
“小老板?”老掌柜压低声音道,投来一个询问的眼神,那意思很明白,咱们是出面啊还是不出面啊?
苏镜尧仰着头,眉梢轻挑了挑。
按理说,她一向是个很讲规矩的生意人,她酒楼里的琴师歌姬,自己愿意的她管不着,但若果然是被客人强迫,她养的那些护院小厮也不是吃素的。毕竟,她名下也有正儿八经的青楼,不屑于做这样污好人家清白的买卖。
只是她瞧着,这琴师的侧影有些眼熟。
这一迟疑的工夫,三楼另一间雅座的门“吱呀”一声,开了半扇,从里面闪出一个梳丫髻的人来,肃着脸道:“什么人在此为非作歹?”
“哟呵。”王尚书家公子乐得嘴都歪了,“小丫头好大的口气。”
那侍女却连正眼都懒得瞧他,只从袖子里摸出一件东西递过去,苏镜尧离得远,看不大真切,仿佛是块牌子的模样。
王家公子却在见到那东西的瞬间,神情由惊愕转为惶恐,白着脸向门内鞠躬作揖:“在下无状冲撞贵人,求贵人恕罪。”
门里全无动静,面前的侍女扬了扬下巴,王家公子立刻跌跌撞撞地滚下楼了。
苏镜尧望着他风度全无的背影,心头顿生好奇,能让尚书大人的公子如此做小伏低的,也不知是什么人物?
“公子受惊了。”这当口,那侍女已经含笑道。
琴师摇了摇头,转向门内,对那个自始至终未露面的人轻轻颔首,“多谢。”
片刻的沉默后,门内的人终于吐出几个字:“举手之劳,公子不必客气。”
竟然是个女子。
那琴师倒也当真不客气,得了这一句,便自顾自地转身下楼,这么一来,目光便直直撞上了看戏看得津津有味的苏镜尧。
在一瞬的错愕后,他淡漠的眸子里透出了一丝嘲弄,似乎在鄙夷她作壁上观一般。他的眼神既冷且冽,仿佛要将人直直看穿,惹得向来胆肥的苏镜尧猛然像被针扎了似的,无端向后缩了一缩。而对方却并不再多看她一眼,顷刻间便走远了。
“嘶——”苏镜尧甩甩脑袋,退回自己的雅间,“楼上那是什么人?”
“是宁阳公主。”
“难怪了。”她心不在焉道,“下回让伺候的丫鬟机灵点,发现不对就出来报信,别等到闹起来场面难看。”
老掌柜连忙称是,正要替她续上茶水,却听苏镜尧猛地一拍桌子。
“哎不对!谁允许那王八羔子开溜的?赶紧去楼上堵人,他那群狐朋狗友不管谁付账,姑奶奶的饭钱一个子儿都不许少!”
新文开啦,感谢大家包涵(≧ω≦)/
阿弥陀佛,我再也不立flag说啥时候开文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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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撞鬼的恶霸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