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暗,逛了一下午,阮伖也累了,不知不觉,他就来到了花楼楼下。
花楼临近断桥一侧,来往的人络绎不绝。花楼门口左右各站着两个揽客的门童,模样也就十一、二岁左右。长相清秀,但做派竟然像个大人,熟络的把往来的行人招揽进楼内。
没等阮伖开口,就把他拽了进去。
楼内中厅设有一大舞台。舞台中央有四五个歌女正在弹唱。歌声婉转,曲调悠扬。
阮伖绕了一大圈也没找到应溰。正当他不知所措时,只见应溰从楼上下来。身后还跟着妖无格和一个女人。
那女人看起来四十岁上下,身穿一身绵绸短袍,V字领开口,露出胸前白皙的皮肤,头顶黑色花纱,一张红唇风情万种,下楼的步态让阮伖想起应园里那只叫斯巴达科的猫咪。
女人身后还跟着一个小姑娘,同样头戴花纱,只不过是粉色的。手里还端着一个木盘,跟在后面。盘子里端着一串紫葡萄和一串白葡萄。
阮伖一眼就认出来那个小姑娘正是萍萍。萍萍躲在最后面,冲他挤了挤眼睛,暗示阮伖不要和她说话。
“小朋友,你来了啊。”妖无格开口调笑。
“我又不是来找你,你总这么激动干嘛。”阮伖回道。说着上前一步,将应溰拉到一边,可应溰却没有动。
“应先生,这位少年生的好生俊俏,可是您的胞弟?”女人开口问道,声音温柔舒适。
“不是,小伖乃我友人之子。”应溰说道。
“原来如此。”女人继续说道:“那评审一事,就拜托您二位了。”
“甄姐,您太有眼光了。我们应先生可曾是……”妖无格还未说完,只听应溰说道:“过誉了。天色不早,应某先行告辞了。”
说罢,即和阮伖向楼外走去。
阮伖偷偷看了一眼萍萍,也挤了挤眼睛。两人心有灵犀,俱是心照不宣。
甄姐目视着应溰和阮伖离开的背影,对妖无格说道:“我不明白,你为什么非要让他来当评委。可不仅仅是为了筹钱赈灾吧。”
“你不是想看看这人当年的‘花王’之姿吗?”妖无格笑道,“我帮你请了这么一位重量级嘉宾和你一起做评委,不好吗?”
甄姐从萍萍的盘子里取出一颗白葡萄,放在嘴里,细细咂摸,道:“这一季的葡萄还是酸了些。”
次日下午,阮伖如约来到墙下。却迟迟不见萍萍身影。
那边萍萍正在偷偷摸摸把客人吃剩下的糕点打包起来,平日里在断桥上的小乞丐阿毛此刻正躲在花楼后门外。
萍萍悄悄推开后门,将阿毛拉到旁边的巷子角。
“好险,差点被发现了。”萍萍长出一口气,“近来生意不是特别好,客人也不太多,就这些了,你拿去吧。”
“谢谢萍萍姐。”阿毛擦了擦手,把那包花楼客人吃剩下的糕点拿了过来。
“你那两个弟弟妹妹怎么样了?”萍萍问道。
“还好。前几天,我遇见两个哥哥,他们给我一些银两。我拿着给弟弟和妹妹买了奶水。”
“哇,竟然还有这样的好事,不知道是哪家的大善人。”萍萍感叹道,“你可省着点花,那两个小家伙可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一天都缺不了吃的。”
阿毛点点头。
萍萍又问道:“你娘呢?她可知道你捡了两个孩子?”
“还在断桥下唱童谣呢。我没告诉她。我怕她发疯的时候,弄伤他们。我把他们藏在一个小的机械姬里。那个机械姬有一层外罩,他们冻不着。”
“那你可藏好了,又要到四月二十二了,可别被偷了去。”
“就在原先我和我娘住的那个破庙里。之前的巷子最近被人占了,我打不过他们。我娘现在疯病越发厉害,差不多天天都睡在断桥下面。”
“阿毛好厉害,要照顾弟弟妹妹,还要照顾娘。”萍萍摸了摸阿毛的头,又继续说道,“我都没有娘了。想照顾也没有机会。”
“萍萍姐,那个甄姐不是你娘吗?我听见你叫她妈妈。”阿毛问道。
“不是,甄姐不是我亲娘。我从小就被她买来了。我的亲娘死了。我从来都没见过她。”
“我娘也不是我的亲娘。”阿毛说道,“我记不清楚了,我爹娘总打我,我就跑出来了,后来遇见我现在的娘,她收留了我。她原先没有这么疯。她不疯的时候叫我阿毛,疯的时候会喊我果果。”
“阿毛,那你还记得你从前的家吗?”萍萍问道。
“不记得了,但是好像很有钱。有了弟弟后,他们就不理我了。仆人打我,他们也不管,我就逃出来了。”
聊了一刻钟,萍萍忽然想起来和阮伖的约定,连忙催阿毛赶快回去。
她一路疾跑,总算到了约定好的地点,还好阮伖还没走。
阮伖拍了拍屁股上的土,站了起来:“你怎么才来啊?”
“不好意思,我来晚啦。你别生气,今天我请你吃棉花糖。”萍萍说道。
“不要。昨天吃够了。”阮伖说道,“你说要带我去哪来着?”
论年龄,阮伖还虚长萍萍一岁。但显然,跟在萍萍身后,他就像个小弟一样。
巷子七拐八拐,狭窄的台阶上上下下。阮伖累的出了一身汗,气喘吁吁:“还有多远啊……”
“快了,快了,你看见山顶那棵柚子树了吗?黄乎乎那么大一个柚子,再过几个月,就会长满一树。”萍萍说道。
“看见了,那和我们要去的地方有关系吗?”阮伖问道。
“当然有,那棵树后面那家,就是我要带你去的地方啦。”
“啊?还有那么远啊……”
“不远不远,你数100下,就能到了呢。”
阮伖最后也不知道自己数了几个100,反正是终于到了。
阮伖彻底累瘫到门口。
只听吱呀一声,门被打开了。
萍萍搀着阮伖,往屋里走。屋里面积不大,窗户开得也很小。房间四周塞满了各种各样的衣服,一个长长的案板摆在中央。
一个女人,身材高挑,画着精致而简洁的妆容,她靠着案板站着,两个袖子空空,但是很整洁的塞进了裤子里。案板旁坐着一个男人,他看起来身材矮小,几乎要缩在轮椅上。
“苏苏姐,念念哥,我们来了。”萍萍说道。
“怎么气喘呼呼的?慢点来,不着急的。”苏苏姐说道,“快歇歇,一会儿再让你念念哥帮你量一下尺寸。”
苏苏姐打量着萍萍脸颊,说道:“你的眉毛有些粗了,我一会儿帮你先修个眉毛,再上妆看看。”
“不不不,不是我。”萍萍说道,“参加花王比赛的是他。”
说着,把阮伖向前推了一步。
阮伖不觉羞红了脸,看着满屋子的蓬蓬裙一时有种不好的预感。而眼前这一男一女的身体状况,又令他不为担忧。他回头望向萍萍。
萍萍似是看出他的担忧,说道:“你放心啦,没问题。”
见阮伖依旧一脸茫然,萍萍继续说道:“甄姐美不美?化妆跟苏苏姐学的。厉害不?”
阮伖点点头。
萍萍又说道: “甄姐美不美?衣服是找念念哥定做的。厉害不?”
阮伖又点点头。
“可是……我是男的啊。”
“可是什么啊,比赛规则上可没写非得是女的才能穿裙子啊,这是花王比赛的传统,不论男女老少,都可以参加,只要你够美,美的像朵花,比花都美就行。”萍萍说道,“快点了,别浪费念念姐和苏苏哥的时间啦。”
“不急,让他再歇歇。”苏苏哥将一台留声机打开,舒缓的音乐慢慢流淌出来。
他慢慢转动着轮椅,娴熟的拿着皮尺在阮伖几个关键部位量了起来,说道:“我去改几个尺寸,一会再拿给你试穿。”
“来吧,让我来帮你试下妆容。”只见苏苏姐嘴里叼着化妆盒走了过来,她示意阮伖坐下。眉刷、粉扑、口红在苏苏姐嘴里像笔一样流畅的使用。阮伖已经彻底看呆了。
“好了,试妆完成。”萍萍不禁鼓起来手掌说,“果真,这男的化起妆来,还真没有女人什么事了。”
阮伖瞪了萍萍一眼,“你又取笑我。”
“哪里,你自己去镜子看啊。”
好一张陌生的脸,阮伖觉得浑身不舒服,“我要不别参加了,萍萍你去好了,回头获奖了,我拿钱换你奖品,好不好?”
“不好。”萍萍说道,“苏苏姐、念念哥,白给折腾了这么久了,你就忍心?”
“那……那你也参加好不好?”阮伖央求道,“你陪我一起去,好不好?”
“这……后天甄姐也去,我得回去和她商量一下。要是在现场被她抓包,可不好了。再说,甄姐肯定不会出我那份衣服钱的,你可想好了,要连我这一份也出了呢。”
“没问题,只要你陪我去就好。”
终于商量好了,可是阮伖的心还是突突跳,他总觉得明天会发生什么事情。
入夜,萍萍将枕头抚平,那是一个绣着婴儿模样的红枕头。
夜风微凉,她将窗户关上,听的一旁正在泡脚的甄姐唤她道:“先别关上了。我胸口有些闷。”
萍萍回头,从桌子上倒了一杯茶,轻轻吹了吹热气,递给甄姐:“妈,您喝点水。”
甄姐接过茶水,抿了一口,说道:“你和那小子,何时认识的?”
萍萍自觉瞒不住甄姐,便说道:“那日我在街上,掉了珠钗,恰巧被他拾到,还给了我,因此见过一面。”
“原来是这样,明日的花王比赛,也是他要你陪着去的?”甄姐擦了擦脚,散下头发,躺在了枕头上。
“他看上了那获胜的奖品,又不好意思一个人去,就拉着我陪他一起。”萍萍将盆里的洗脚水端起来,说道:“妈妈,您休息吧。我不打扰您了。”
“我梳妆盒里有一新款的花纱,你拿着吧。明天戴上吧。”
萍萍的身影微微一震,说道:“妈妈,那是您新买的吧,您都没怎么戴过呢,我怎么能戴呢?”
“那位应先生似乎很看中那位小少爷,既是如此,你也好好装扮一下,别掉了身价。”甄姐又说道,“这样矜贵的人,注定和我们是做不了真正朋友的,你别失了分寸。”
萍萍似是懂了的点了点头,转身走了出去。
甄姐侧躺在床一畔。夜风习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