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第一次见到殷离声开始,除了做噩梦那会儿,清醒时候的殷离声一直是没什么太大的情绪起伏的。
无论是被潘天磊刁难,还是造成观天石爆炸又或者是面对宋闻琢这等当世大能,殷离声一直是那样的平静、沉稳,任何事情似乎都不能影响他分毫。
可此刻,这个沉默到有些漠然的孩子却用乞求的语气请求他留下,一向毫无波动的眸子也浮上了一层水雾,惹人怜惜。
傅云疏承认,他有些心软了。
“好。”
他将手掌覆在殷离声抓在他袖摆的那只手上,轻轻地拍了拍。
掌心下的小手不似同龄孩童那般光滑细腻,反倒有一层薄茧,手背和手心中也有不少细小的伤疤或者是尚未愈合的伤口。
傅云疏眼里划过一丝心疼,想了想,他将殷离声拉到盥洗台,取来了一盆热水,往其中偷偷倒入了一小瓶赤霞果制成的灵液。
若是让旁人看到这幕,恐怕会心痛到捶胸顿足。
赤霞果生长在宿辛秘境最深处的火山之中,每次秘境开启也不过结得十来颗果子。
而这一小瓶灵液,起码得由几十颗赤霞果所制,这一小瓶,即便是放在修真界最大的拍卖行,也是压轴出场的宝物,如今却只是给一个七岁孩子洗手。
傅云疏毫不在意,以他的身份和年龄,储物囊中不知道积累了多少稀世珍宝,这瓶灵液委实排不上号。
他握住殷离声的手,缓缓地将其放入水中。
水流包裹住手掌,殷离声只感觉手上那些细小的伤口传来一阵灼烧感,但又很快平静。随即,那些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而留下的伤口便消失不见。
原本粗糙的皮肤变得红润,殷离声没有脱衣服,但他能感觉到,身体上的伤也在逐渐愈合、消失。
他忍不住惊讶地望向苏昀,这人却只是淡淡道:“我出去等。”
声音无波无澜,掌心却很温暖,殷离声不由得有些发怔。
作为一个不受待见的私生子,殷离声自小便极会看人眼色,虽然白日与叶修竹、宋闻琢碰面时苏昀表现得没有任何异常,但殷离声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些不对劲,苏昀似乎和那两位峰主认识。
所以他刚才才做出那般姿态,想要博取苏昀的同情,为自己多增加一丝可能。
可他没想到苏昀居然如此大方,即便是没怎么见过什么好东西的人也能察觉出这盆水的异常,其中蕴含的灵力超过了他的认知,殷离声不知道苏昀往里面加了什么,无法估计其价值,但想也知道并非俗物,居然就被他轻飘飘地送给了一个不过只见了几面的孩子。
温热的水流从指缝间流逝,殷离声抬手捂住眼睛,轻笑一声。
“怎么会有这么心软又傻的人啊。”
殷离声出来时,傅云疏正拄着手坐在桌子旁发呆。
屋内只点了一根蜡烛,烛火摇曳,略显昏暗。他大半张脸沉在夜色中,只些许露出右耳及小半张侧脸。
匀称莹白的手指搭在下颌上,漫不经心地轻点着脸颊;袖口微微滑落,露出一小节细瘦的手腕。
殷离声呼吸一滞,眼前的场景……
“好了?”傅云疏回眸。
对上这张毫无特色的脸,殷离声无由来地有一种憋屈感,似乎有口气不上不下地卡在胸腔中。
他郁闷地应了一声;“嗯。”
傅云疏有些茫然,可能是他年纪太大了吧,不能共情现在七岁孩子的心理,不知道不过一盏茶的工夫,殷离声怎么就不高兴了。
但是,看着眼前的小孩儿,傅云疏满意地点了点头。
清远宗给每位尚未入门的弟子都准备了统一服装,虽然不是正式弟子的校服,但比起殷离声之前那一身破破烂烂的乞丐服,那好了不止一星半点。
相比于同龄的孩子,殷离声明显还要瘦小一些,两颊微微凹陷,皮肤也略显粗糙。但那张脸却好看得不得了,睫毛长而密,似一柄扇子扑闪扑闪的;眼睛乌黑发亮,鼻梁高挺,嘴巴微微抿起,像是在紧张。
傅云疏眨眨眼,心道:拾掇干净后倒是十分可爱,想拐。
“咳,”傅云疏轻咳一声,抬手灭掉那唯一的光源,屋内陷入一片黑暗。
可恶,他在想些什么东西啊!
他抱起殷离声往床上走去,殷离声不自在地扭了扭,但是被傅云疏强势镇压住了。
“明日就开始考核了,今晚别闹腾。”
殷离声无语,他哪有闹腾,明明是这人先无理取闹在先,一声不吭地凑上来抱他,他又不是不能自己走。
闻着苏昀身上那浅淡的清香,殷离声极力忽略耳尖的温度和心中那一丝隐秘的喜悦,慢慢陷入了沉睡。
好舒服……
弯月如钩,悄然爬上树梢,透过窗户在床上散下一片清辉。
傅云疏睁眼,旁边的殷离声在睡梦中不知不觉地滚到了最里边,他抱着被子蜷缩着,眉头不自觉皱着,呼吸平稳且绵长。
这是极没有安全感的睡姿。
他用指尖戳了戳殷离声的脸蛋,触感极软,又不自觉地戳了一下。
傅云疏轻叹:“手感不错。”
感慨完,傅云疏小心翼翼地从殷离声怀中抽出被子,动作轻柔地给他盖好,然后化作一道流光离开了房间。
不过一瞬,他就回到了自己的听雪峰。
他白日里吩咐叶修竹将被殷离声炸碎的那些观天石碎片都送到听雪峰来,此刻那些碎片就静静地躺在屋中间的桌子上。
傅云疏拾起一块碎片,向里面灌入灵力,过了良久,依然没有发现任何不妥。
他有些不信,总感觉缺了点什么。
当年傅云疏五岁时,师父也曾拿来观天石让他测试资质,最开始观天石只发出了一阵微弱的光,后面光芒逐渐变大,甚至照亮了整个山头,最后,那块观天石爆炸了。
师父说那是因为傅云疏天资太过卓绝,观天石无法估量,承受不住便爆炸了。
可今日,殷离声却是直接令观天石爆炸的。宋闻琢和叶修竹不知其中细节,所以没有深究,但傅云疏却对这点不同十分在意。
想了想,傅云疏拿出了今日给殷离声包扎伤口的那块手帕,上面还残留着殷离声的血迹。
傅云疏撕下一小条带血的手帕,将殷离声的血液接触观天石,观天石立刻爆炸。
“看来是血液的原因,”傅云疏喃喃道,随即又很快摇头,“不对,不是血液,是血脉。”
“又或者说,是血脉里有什么东西令观天石爆炸了。”
他紧锁着眉思索,突然想起来一样东西,目光一亮,立即取来木盆,在里面倒入一些清水,将剩下的手帕浸泡在其中。
清水很快变成血水,傅云疏又往里面扔进了一颗丹药。
这是极品乾元丹,能够最大限度地激发血脉中的本源之力,说不定会有效。
乾元丹渐渐融化,水的颜色却越来越深,傅云疏感觉到不对劲,立刻召出了本命剑寒泣。
剑光一闪,剑招既出,阻挡了那势不可当的一击。傅云疏视线投过去,木盆之上,一道血红色的封印浮在上空。封印周围有黑色的雾气层层萦绕,上面镌刻着密密麻麻的符文。即便傅云疏有一世专门修习过符术,还成为了符道大能,但这封印上面的符文他也只能看出十之一二。
傅云疏试图仔细辨认,可那封印又很快消失,连带着那些血水也无影无踪。傅云疏不悦,但没有任何线索的情况下他也只能强压心中的疑惑,默不作声地收拾残局。
大陆的某处,王座之上的俊美男人猛然睁眼,漆黑的眸子中闪烁着妖异的光芒,靡丽的艳红嘴唇微微勾起,似黄泉路上盛开的曼珠沙华,勾人心魄、即便可能会丧命也甘愿为其臣沦。
“封印被动了啊。”
男人站起身,慵懒地伸了懒腰,本就穿得松垮的衣服因为他的动作而滑落,精壮的胸膛一览无余,引得旁边的一名侍女面红耳赤。
见状,男人轻笑一声,朝那侍女勾了勾手,道:“过来。”
那侍女忙不迭地上前,她旁边的侍女习以为常地垂下了头,不忍再看接下来的场面。
“咕咚——”
侍女的头骤然落地,沿着台阶往下滚落,留下了一道长长的血痕,最终停在了一只脚面前。
俊美男人抬头瞥了一眼来人,然后漠不关心地收回视线,用侍女端过来的水仔细地清洗着手上血液。
“右护法有何事?”
“封印有异动。”带着黑色面具的男人躬身回答。
“我知道,”男人又坐回了王座上,视线幽幽地飘向远方,“虽然不知道是谁,但是快了……”
次日,殷离声醒得很早,很难得,这是他有史以来睡得最安稳的一夜,没有半夜惊醒,也没有做噩梦。
殷离声侧目,苏昀仍在沉睡,他的睡姿十分规矩,两手搭于胸前,呼吸平稳。
是因为这个人吗?殷离声敛目沉思着。想了想,然后悄无声息地伸出了手直朝苏昀脸庞而去。
近了,近了,只差一点。
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