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海之上千层浪自中心漩涡而起,浪起而船覆,须臾之间,载着龙王新娘的船只便消失在茫茫大海之上。
遥遥站在岸边的村民只堪堪望得一白发老翁的背影,只见那老翁身材矮小,胸背佝偻,赫然不是那日降下天威的东海龙王。
只是神仙之事多不可多说,村民们自也不敢多看,只得赶忙三三两两地低着头往自家赶去,心里暗自祈祷那龙王在收了这十个村中的女子之后便可以平息怒火,还翁厝村一个安宁。
如今世道艰辛,各人只盼各人的日子,倒也是无可厚非。
是以也没人注意到那礁石后头正藏着个身材娇小的女子,不住地探头探脑地往外张望。
女子身披斗笠,长发盘起,女扮男装,只做一寻常渔民打扮,并未惹人注意。
而她便正是那村长马河西原本要嫁出去的女儿马凤玲。
小姑娘来此可不是为了看个热闹,而是为了自己的心上人而来。
马凤玲起初便对家中这四位远道而来的江湖侠客颇有好感,翁厝村是个小渔村,不与中原往来。
江湖上那些刀光剑影的传说她也只听过往的来客提起过几句,心中仅仅有些虚无的幻影便已令她心驰神往。
而这几位大侠的的出现却好似将那江湖画卷摊展在她面前一般。
可惜小姑娘这春心萌动,却是未曾喜欢上那话本里风流倜傥的何大侠,反倒是对着个病秧子交付了真心。
说到这事,也实在是怪商陆脾气太好了些,他们呆在村长家里这段日子里,整日白吃白喝的,不知要耗费别人多少钱财,可诸如何文兴和云烟瑾这类人自是不会关心此类事情,如此就更别提那整日里就知道吃吃喝喝的小公子。
反观商陆却是觉得心里实在过意不去,是以他每天无事的时候便呆在院子里忙上忙下,今日挑水,明日烧饭,那马凤玲看着那曾经远在天边的“大侠”竟如此平易近人,日积月累,小姑娘便轻易失了魂。
如今商陆又为“救她”身赴险境,马凤玲更是心中千般万般忧思,只盼得心上人平安归来。
因此即使回去要被爹爹责罚,马凤玲还是放心不下偷偷摸摸地跟着众人来到了岸边,如今大人们都已脚步匆匆地逃回了家去,她却仍然躲在那礁石后头不肯离去。
是以到了最后,也只有她一个人瞧见了那老翁转身之时,在其后背之上,赫然背着一个青苔遍布的——龟壳。
“嘶…”
云烟瑾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身处一个漆□□仄的山洞之中。
这山洞临海之崖,洞外有海浪迭起,声声拍打之声好似要将这山洞吞没。
想来此处应是个茫茫大海之上的小小岛屿不过,只是因为靠近深海,不常为渔民所至,这才没有被人发现。
云烟瑾动了动酸软的手臂,刚想要撑地起身,就发现自己的手腕竟被根红绳给捆在了一起。
她这一动身,身边的人便也被她一齐扯动。
她这才明白,那怪老头怕她们逃跑,竟将十个新娘的手腕脚腕一齐绑在了两条绳子上,牵一发而动全身,如此倒真是狡诈。
云烟瑾不甘心,还想要借着腰上的力站起来,可不承想,她刚蹭着身后的石壁抬起一半,这身边的人猛地一翻身,她又被一骨碌地给拽了下去。
“云烟?你怎么了?”
商陆刚一睁眼,便看得身边猛的一缕红色重重地落在了地上,山洞里光线太暗,商陆抬手想要揉揉眼睛,刚一动作,就发现了自己手腕上的红绳,他这回震惊更甚,眼睛眨了眨,十分发懵地又抬头问道,
“我这又是怎么了?”
云烟瑾被他刚才那一拽,后腰猛地磕在了地上凸起的石块上,疼的她一声闷哼。
这会儿罪魁祸首还一脸无辜地瞧着她,更是让她气不打一处来。
可是如今醒着的只有他们两个,商量对策这种事情若是指望那些娇滴滴的弱女子才真算是她昏了脑。
云烟瑾没好气地将手腕一扯,商陆没有防备,猛地被她带得一个踉跄,额头磕在了女子膝盖上。
等着他再抬起头时,云烟瑾这才消了些气,开口回答到,
“天知道那怪老头又是哪想的损招,竟把我们都绑到了一起,如此你就是想要临阵脱逃,也逃不掉了。”
商陆惜命这事实在是人尽皆知,可是这回他却是毫不犹豫地应下了马河西的请求,是以云烟瑾至今也不知道这人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不过她这话说的也是实在中肯,且说这缠在他们手上的红绳,虽状似绸缎,却十分紧韧,若是用力去挣,便只会越锁越紧,不靠外力,根本就不可能解得开。
如此便更不用说这岛四面临海,跟那翁厝村且不知是离了十万八千里,就算有人真的水性好,也得扯上数十人的性命一起,这样的局面倒是只能顺着那龙王的心意来了。
“我为何要逃?不是还有你们三人挡在我面前呢,师侄武功这么高,定然不会让师叔深陷危险的。”
“想得美。”
云烟瑾索性仰面靠在身后的石壁上,绳子被往后拉,商陆只得往她身上栽得更深了些。
“师侄嘴硬心软,无事无事,”
商陆双手撑在地上,十分乐观地开口替云烟瑾解释道。
他们出海时为了不让盖头被海风吹下,便用了根簪子将其固定在了头顶之上,原本是为了不让那妖僧认出他们几人,却不想这会儿却是弄巧成拙。
如今商陆整张脸都被那盖头遮的死死的,什么也看不清,
“何公子和晏儿呢?怎么不听得他们出声?”
商陆左顾右盼,那盖头的珠穂在云烟瑾身前扫来扫去,实在是令她不舒服地紧。
她原本正在思索怎么从那妖僧口中撬出那陈年旧事,却不想商陆这一句问话却是令她发现了一些奇怪的地方。
那怪老头是在他们的船只驶到海中时突然从海底出现的,如此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千丈浪前那破败不堪的木船瞬间就被掀翻,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便被冲进了漩涡里去,迷迷糊糊间云烟瑾感觉自己嘴里被喂了颗什么,如今想来应当就是避水丹了,要不然他们数十人坠了海,怎可能如今还安然无恙。
只是那丹药里许是又掺了些麻沸散在里头,她身带毒素,也算的上是百毒不侵,自然无事。
而如何文兴,晏儿之类的练武之人,身体里丹田回转,这药效也不会持续太久。
可是这翁厝村里的这几位女子,不过是寻常百姓,于是到了如今也没有醒过来,那商陆呢?
他这身体比之一般人都要差些,怎能这么快就过了这药劲,云烟瑾别过头,看着那圆鼓鼓的一个盖头,却是按下不表,十分无所谓地回答到,
“谁知道,许是被扔进了海里去喂鱼也未可知。”
“那我们——”
“姑娘说的正是。”
石壁上陡然显现出一个不足五尺的佝偻黑影,山洞外走进那人身背龟壳,头顶乌纱,腰缠黄带,俨然是龙王座下的红人龟丞相是也。
且看那龟丞相须发乌黑,面容却是十分苍老,其鼻下正有两撇细长的胡子垂到胸前,云烟瑾虽看他不见,但那怪老头还是笑眯眯地捋了捋他的胡子,脸上堆起褶子,十分幸灾乐祸地问道,
“想必这位姑娘说的应该就是送你们来的两位渔夫吧?”
商陆本就气息不足,且他后来又不知道胡乱给自己施了什么针,如此现如今他开口之声虽不似女子那般娇柔,但也半分不似男子了。
商陆还未适应自己女子的身份,缓了一会儿,这才明白那开口之人问的正是他,于是赶忙手脚并用地从云烟瑾身上爬起来,十分恭敬地回答到,
“并非并非,我说的乃是家中两位幼弟,小孩贪玩,说是要一齐跟了来,我这不是怕他们惊扰了您的大驾。”
商陆这信口胡说的毛病也不知道是怎么练成的,这瞎话张口就来,那龟丞相听他一言,也并不气恼,只是状作无意地又接了下去,
“那姑娘便更要担心些了,我观那两位渔夫细皮嫩肉的,许就是你那两位幼弟假扮的,只是如今想必他们已经喂了东海的神兽,若真是如此,还请姑娘莫要伤心了才是。”
这怪老头观察甚微,定是已然看出来了那两位渔夫正是他们的帮手。
如此若是真如他所言,那何文兴和晏儿此时便危险了,还有他说的那什么神兽,这神神叨叨的一堆东西,难不成还真有鬼神不是?
云烟瑾身上气力恢复,随身的佩剑正死死地绑在她后腰之上,藏在衣服里头。
如此只要她能挣开这绳子,便能要了这老头的命,左右她也只要那妖僧一句话,寻常喽啰,杀了便是。
云烟瑾打定主意,侧身想要将手腕割破,再引一只蛊虫出来,却猛地被商陆给按了住。
“不是,不是,我那两位幼弟不过是垂髫小儿,定是做不了渔夫的。”
商陆好似隔着盖头也看的见一般,不仅拽的云烟瑾手腕分毫不差,连着抬头的动作都正好对上了那龟丞相的脸。
“如此倒是我多虑了,”
那老头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步,好似是对商陆有所忌惮一般,而后他又抬眼一扫,看着那东倒西歪的其余女子,这才十分满意地一笑,又开口道,
“如此时辰也不早了,这洞房花烛夜,各位可莫要错过了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