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夷近海,平原之势,人烟稀少,却胜在民风淳朴,临海近旁有一渔村,名为翁厝,村内百姓以打渔捕捞为生,靠海吃海,自给自足,日子过的倒也很是富足。
可是前些日子,不知怎么的,这翁厝村却是得罪了那东海里的龙王,神仙发怒,降下天威,出海打渔的渔夫们接连几日都是空手而归,百姓们没了营生还不够,东海又接连几次水溢,淹了不知多少百姓的房屋。
那日东海龙王长须白眉正立于浪尖之上,神音灌耳,下达天旨,乃需翁厝村活祭十余适龄女子入东海龙宫,如此方能使东海风波平息,佑护一方苍生。
云烟瑾坐在桌前,放下了筷子,手指摩挲了几下剑上的花纹,听闻这老翁一番“声情并茂”的解释,不可置否地垂了垂眼。
此等装神弄鬼之事,她从前在宫里便不知见过了多少,自然是不会相信的。
倘若真是神仙降世,且不说救苦救难为先,又怎会要活人性命为祭,如此,想必又是那妖僧搞出来的鬼名堂,不过倒也恰好证实他们并没有找错地方。
“岂有此理!若是今日傅大侠在此,定然不会让此等江湖骗子在此弄虚作假,为祸百姓,此等小人实以杀之而后快!”
只见一白衣公子大喝出声,以掌震桌,拍案而起,双眉倒竖,一脸的义愤填膺之相,那原本便缺了条腿的桌子受他一击,顿时向一边倒斜,桌上的茶壶碟子眼瞅着便一齐往商陆身上滑去,如此,顿时便吓得他赶忙拎起凳子,朝着身后跑去。
幸好那一桌子饭菜,眼疾手快地被晏儿给一把捞了住,这才不至于浪费了这翁厝村仅有的“山珍海味”,而坐在一旁的红衣女子却好似是早就熟悉了这人时不时的发疯,如今连着开口都懒得开了。
那位怒目圆睁的白衣公子名为何文兴,此人乃是京中尚书何家最小的一位幼子,自五皇子登基以来,大周崇文弃武,登科入仕之学子数不胜数,何文兴得天独厚,哪怕是靠着他父亲何鸿卿的同僚举荐,许也是能混得个一官半职来当当的。
可这傻小子却不知是怎么从小被“打坏了脑子”,偏生醉心于武学之事,于读书一事上却是一窍不通,毫无建树。
想那何鸿卿自祖辈起便是世代的书香门第,到了他这一辈,却是出了这么一个“逆子”,实在是“辱没”了那何家的门楣。
而前几年那何大公子更是胆大包天,竟在他老爹举荐他入朝为官之时,十分潇洒地从那汴梁京城里逃之夭夭,这傻小子说是什么要去闯荡江湖,连着他未过门的妻子都给一并毁了婚,差点没给他老子给气的吐血。
且说这何文兴闯荡江湖之事,也着实是不靠谱的紧,这何大公子说起来虽是以傅凌香为楷模,整日把那位少主挂在嘴边,可是他自己的武功却着实是“不可说”的很,他从前仗着何家的名声,从小到大名师高人不知拜了多少,武功却是学的杂七杂八,于任何一术上都并不精通。
倒也是这傻小子命好,占着个身体底子极好,一身内力机缘巧合地倒是练的十分强劲,这才堪堪跻身于高手之列,在江湖上,如今也算的是小有名号。
而他的趁手兵器乃是其随身配有的一柄雕玉木扇,名为风致,运之内力于其上,百步之内可杀人于无形,而据他所说这扇子的得名,也是为了与傅凌香那把“风流剑”齐名而做。
说起那位已经“故去”的凌空派少主,何文兴倒是对他十分推崇,说是将此人奉为神祗也不为过。
可惜他记事之时,傅凌香早已不在京城,是以这位何大公子从小不知差了多少皇家宫廷画师画了数以千计的画像“供奉”在自己家中,又仿着那位少主日日白衣示人,旁人都说他是着了魔才对。
而第一次见到商陆的时候,那何文兴更是欣喜若狂,误以为是见到了傅凌香本人,二话不说便上前钳住了来人双臂。
一番语无伦次,胡言乱语,惊喜交加的赞叹之词,简直是要把商陆给夸上了天。
可后来得知此人不过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一位神医,并不是那位少年英才的凌空派少主后,此人又好像换了一副面孔一样,对商陆处处挑剔起来。
成日里不仅嫌他肩不能抗,手不能提,更是嗔其贪生怕死,满口胡言,总之他不过是嫌商陆空长了一张和傅凌香相似的脸,却是半分没办得和那位相同的事。
也就是商陆脾气好,从不与他计较,平日里那何文兴夸起傅凌香来,他便随口附和上两句,而若是骂到自己时,他也会十分识时务地装作没听见的样子,打个哈哈过去。
云烟瑾有几回看不下去,呵斥过那何文兴两句,两人几次三番因此而动了手,最后却还是劳的商陆从中劝阻。
近些时日里,众人皆听得那何文兴嘴里日日提到那傅凌香的名字,从小到大,事无巨细,仿若他是傅凌香的“奶妈子”投胎一般,事事都知道的那么清楚。
商陆小心翼翼地从那椅子后头露出个头来,看着那桌子被晏儿扶正,这才长舒了口气,抚了抚自己的胸口,十分满意地又搬着他的板凳坐了回来。
坐下的时候又眨了眨眼睛,似是十分疑惑地对着何文兴开口问道,
“为何那傅凌香在此便不会有此事?他又不是神仙,怎么还能管的了那龙王?”
“你这等文弱书生怎能懂得傅大侠的风姿!
传闻先帝在时曾有异邦进贡美人入京,那美人身轻如燕,可做伞上之舞。
那日华台千伞并立清池之上,傅大侠一剑劈去,千伞接连而起,和应鼓点分毫不差。
那异域美人舞姿一曲,步步生莲,一曲毕,池水波澜未动,如此控剑气息之稳,哪怕是劈海之势也是做得,那小小龙王见到如此仙人,才是要磕头求饶才是!”
何文兴气急败坏,对着商陆怒目而视,心里实在是觉得这小小神医竟这般无知,竟将傅大侠与那不入流的坑蒙拐骗之徒相提并论,实在是侮辱了那神仙一般的人物才对。
“正是,正是,傅大侠少年英才,自应该是武功极高才对,是我说错了。”
商陆赶忙点了点头,心有余悸地伸手扶住了那摇摇欲坠的桌子腿,好似生怕惹了何文兴不快,这眼前之物便又要遭了殃去。
看着这位何大公子不再发作,他这才安下心来,拾起了地上的筷子,吹了吹上面的灰,又煞有其事地拿衣袖擦了擦,十分不见外地又朝着那道近前的糖醋鱼探去。
云烟瑾抬起眼睛瞧见商陆神色如常,似乎并未将何文兴的话放在心上,这才放下心来,而后她又斜眼一瞄,正看得那端坐主位的老翁哆哆嗦嗦地几欲开口,如此这才找得这插话的机会,
“求求诸位大侠救救我们村子吧,这天怒人怨什么的,我小老儿不懂,可是村子里的姑娘们都是些年纪小的,我实在是不忍心看着他们送命啊!”
这村长倒是个明事理的,不同得那些愚昧无知的乡野之徒,竟真信了那龙王的鬼言,整日里吵着嚷着要将那村子里的姑娘们都送给那不知哪来的骗子“当小妾”,真是火不烧到自家门前不着急,不是自家的姑娘不心疼。
而这村长家里的小女儿可是正在那龙王“求娶”之列,是以比着旁人,他怕也是要更急着些。
“马老别急,此事便包在我们身上了。”
商陆赶忙梗着脖子囫囵咽下那口鱼肉,这才举着筷子开口说道。
那老翁瞧着他自信满满的样子,这才下意识地松了口气。
近些日子里,这群江湖人士也在村子里住了段时间,是以这马河西也知道这眼前开口的年轻人虽然看上去像是个文弱书生,但实际上他才是这群人里的主心骨。
无论是那两位看上去便不好惹的一男一女,还是那整日里呆头呆脑的小公子,说到底也都是只听他一个人的,如此,他既然开口应下了此事,那他们村子便是有救了。
“你这蠢货,难不成你还真有什么好办法不成?”
那何文兴真是空有体力,没长脑子,他比商陆他们早来了不知几日,却是至今也没想得办法出来。
说到最后,这人也只说是要跟那龙王硬拼上一拼,斩了那“龙头”回来,可那东海水深,他又不知那妖僧那么多的鬼名堂,如此和送死又有的什么分别,云烟瑾头疼地看着这蠢小子,实在是被气的说不出话来,只头疼地扶了扶额,这一个两个的,真是会给她找麻烦。
老翁一头花白,抹着眼泪,颤抖着就要握上商陆的手,商陆见状,赶忙放下了手中的筷子,十分善解人意地搭了上,又微微一笑道,“那龙王既然要骗人,那便不能怪得我们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