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古人有云,民以食为天,凡人生,则必食五谷杂粮,且虽人有高低贵贱之分,这食也亦有佳肴残羹之区,但说到底这果腹一事倒是并无甚讲究。
只是商陆如今瞪大了眼睛,瞧着眼前这单单一百零八道菜肴,实在深觉这上至皇帝老儿的珍馐美馔,下至普通百姓的粗茶淡饭,往来千载,加在一起,估计都比不得眼前施家这一桌的手笔。
还有那盛着盘子的八方梨花木桌子,估计也绝非是普通凡品,商陆手里攥着那人手一双的乌木三镶又上缀金纹的银筷,一时之间竟不知到该“从何吃起”。
“想必这位便是大名鼎鼎的商陆神医了吧,果然百闻不如一见,神医不仅医术了得,样貌也是生的极好的。”
开口之人是那施严敬的内眷何晓莲,说来也巧,自施弘文害了怪病之后,她便自请上山,去了那平日里香火最旺的碧云寺里头给自家公公祈福,因为路远,来往并不方便,所以她这一去便是整整十日,今日这才风尘仆仆地回府,却正好撞上了商陆他们一行人。
“正是正是,夫人过誉了。”
商陆刚夹起一块豆腐预备往碗里搁,被她这么突然一发问,手上一用力,水嫩的豆腐被从中间夹断了开,掉到了碗中的汤里,甜的混着咸的,毁了一道佳肴,索性他便放下了筷子,端正坐好,好像对着问话之人又起了兴趣,
“我听说夫人是刚从碧云寺回来的,故以多嘴问一句,那寺庙可是真如外面的人传的那般神乎其神?
若真是如此,等此事了,我也想去那庙中算上一卦。”
商陆施施然地将自己的双手搭在膝上,面上半分不作假地,似乎真是对那碧云寺十分感兴趣,也不知道他这刚到襄州地界不过几天,又从哪得来的这消息。
“这,”
何晓莲原本只是顺嘴恭维一番,怎想的竟“引火上身”,自己反倒被别人盘问起来。
只是不知道这神医为何突然问起了碧云寺这座小小寺庙,难不成她公公这病还跟这寺庙有关,如此倒是奇了怪了。
可神医发问她却是不可不答,是以何晓莲也只得稀里糊涂地回答到,
“这寺庙虽小,僧人也是不多,但却是山云大师的得道之地,传闻大师在此参悟坐化,得道成佛,尸身入火而化舍利一子,受寺中香火供奉,可圆凡人所愿,不论钱财姻缘,救苦救难,只要给山云大师上上一柱香火,再将自己所求写入锦囊挂于寺内的银杏树上,便可得偿所愿。”
“凡所求,皆如愿?”
“正是。”
何晓莲笑了笑,不像是骗人的样子。
这倒是奇怪了,求佛拜佛此事说到底不过只是凡人求个心安而已,事在人为才是普天的道理。
何况对着一颗顽固不化的珠子有着什么用,难不成这珠子还能长手长脚,真生了灵智不成?
或者这珠子是那二郎神落在人间的第三只眼,专门用来发善心给他们这些凡夫俗子实现愿望的?
商陆这脑子里越想越不着边,面上倒是很是笃定地点了点头,
“如此倒很是值得一去。”
“神医悬壶济世,造下许多福德,想必您若是诚心求愿,也当比我们这些人要更灵验些。”
“那便承您吉言了。”
他倒是不推诿,很是心安理得地应下了。
“你又打的什么鬼主意?”
云烟瑾自是知道商陆不会无故发问,所以看着两人结束了一番对话,这才不动声色地用肩膀撞了撞身旁之人,小声问道。
“嗯?并没有啊,”
商陆倒是装的十分认真,只是转过身来又愁眉苦脸道,
“实在是如今流年不利,时运不济,生不逢时,命运多舛,多事之秋,我这才起了求神拜佛的意思啊,”
说到这又想到什么一般,他又抬起头来诚心诚意地问道,
“你要不要同我一起,我观你如今印堂发黑,目光无神,唇裂舌焦,元神涣散,实乃大凶之兆,想必你——”
“可是闭上你的嘴吧。”
云烟瑾恶狠狠地往商陆嘴里塞进一块雪白的豆腐,那豆腐极滑,还没等咀嚼便顺着喉口落下。
看着商陆被口豆腐给呛住,咳嗽了几声,憋红了脸,满桌地找水喝,云烟瑾这才满意地收回了自己的筷子,叫这人一天总是信口胡诌,非是要吃些苦头才能善罢甘休。
“去哪去哪啊,晏儿也要去!”
这小子倒是耳朵好得很,云烟瑾收拾完了右边这个,又抬手朝着眼前的盘子夹起一块,转到了另一侧,十分“威胁”地一笑,
“嗯?”
“不去了,不去了,晏儿哪都不去了。”
识时务者为俊杰。
“这回可以说了吧,到底是怎么回事?可是那何夫人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商陆一进到这厢房里,便开始收拾起他那“小破包袱”,统共不过两件衣衫便被他摆弄了半个时辰,好好的袖子不知折了几折,如今看上去还不如一块破布。
这人一看就是在分神想别的事情,云烟瑾坐在桌前已喝了三杯茶,吃了四块糕点,这才终于等不下去,不耐烦地开口问道。
“啊?什么?”
“你怎么最近总是心不在焉的,每次我问你什么,都要说上个几遍。”
云烟瑾抬步走到床边,手指摩挲几下,糕点的渣子便掉在了地上。
“哦哦,我听见了,听见了,何夫人并没有什么不对的,”
商陆终于大发慈悲地“赦免”了他那两件被翻来覆去了许久的衣服,直起腰来,转过了身,
“只是我觉得这施府很不对劲。
我记得,施大侠早年行走江湖时,因为仗义疏财,自己并没有留下什么家底,实在清贫的很。
而他这布匹买卖的生意就算做的再好,也不太能够积累下这么许多的财富,是以我觉得他们这个山庄本来就很有问题。”
“记得?”
“江湖传闻,江湖传闻,道听途说而已。”商陆赶忙讪讪一笑,解释道。
“嗯,然后呢?”云烟瑾这回倒是并未发作,只继续等着他的下文。
“还有他那个儿子和老婆,也很奇怪你不觉得吗?
那两人明摆着是不欢迎我们来的,这施弘文害病之事又不是举世皆知,他大可以直接瞒了下去,不让我们知道,但是,那施严敬却又下了数十封拜帖到客栈里,”
商陆摇了摇头,似乎又想起来那日早起开门时,数十封金镶玉的帖子从客栈门扉上噼里啪啦掉落的场景,那沉甸甸的拜帖险些给他头上砸上好几个大包来,实在是可怕的紧。
“这很正常,也许他想一边打着孝子的名号,一边又盼着他老爹去死。
毕竟江湖传闻妙手神医神出鬼没,踪迹难寻,他许是觉得请不到我们,这才正好把你当做借口。
左右他这孝心是尽了,之后要是那施弘文真的死了,许他还要怪到你头上,大肆宣扬一番,说你罔顾人命,配不上那神医的名号,最后他倒是自己落了个好。”
“不对不对,那他大可随意宣扬说是已请了我们来,并不用真的下这拜帖。
就算是他害怕我是个极其注重名利之人,也许施弘文死后,他推诿与我之时,我会自己找上门来,他也大可寻到拜帖丢了这样的理由。
毕竟他又不是亲自去请,这帖子中间经过多少人,到时候他再随意打死几个不得力的下人也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
但他却不这样做,而是如此大费周章的,不仅四处打听我们的行踪,还请了伙镖局的人将我们送到他府上,是以我觉得他下这拜帖绝不可能只是为了找个借口而已,他一定是有非要请我们来的理由不可,只是这理由却可能不是因为那施弘文的怪病。”
商陆讲的头头是道,仿若他便是那施严敬肚子里的蛔虫一般。
“嗯,你不去算命可真是可惜了。”
云烟瑾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坐到了床边,正正压着商陆叠好的那两件衣裳。
她抬手打了个哈欠,这才慢悠悠地睁开了眼睛,没等的商陆开口叫她起来,她便已先自己起了身,
“而更可惜的是,我们今晚就要走,你那万般猜想多番推论,想必都是得不到答案了。”
“啊?我们为何要走?”商陆脸上一愣,直发问道。
“你说为何,我们来这是为了给人家治病,如今你不会医,我更不会,那小子就更别提了,如今我夸下海口说要明日开药,难不成你还真以为我夜里有华佗托梦不成?”
她下午说出那话原本就是为了拖延时间,药方之事也不过是随意胡诌的理由罢了。
只要他们三人半夜的时候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出这山庄去,其余的便也无所谓,至于那江湖上坏了的神医名号,自然就不是她该考虑的事情了。
“不成不成,不能现在就走。”
商陆不知道是在坚持什么,忙退后了几步,似乎是害怕云烟瑾像上回那般,不与他商量便直接给他捞了走。
“不走留在这干嘛?你还非要给他治病啊?
那神医您预备拿什么治,你就算现在“快马加鞭”上街买本医书回来,也瞧不出那施弘文的怪病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还不如早走为妙。”云烟瑾十分头疼地又坐了那凳子上,越想越来气,又往自己口中塞了块芙蓉糕点。
“走走走,是要走的,这地实在不对劲的紧,我们还是快逃为妙。”
商陆倒是颇为肯定地点了点头。
“你这来来去去的到底什么意思,一会儿又说走,一会儿又说不走的,你到底要干什么?”
云烟瑾闭了闭眼,眼瞅着又要不耐烦起来,就听得商陆站在一旁慢悠悠地开口道,
“我的意思是,我们是要走,但却不是打道回府,”
说着又老神在在地掸了掸自己的衣袖,
“如今我瞧着那碧云寺便是个不错的地方,那地方既然有佛祖保佑,自也应该有灵丹妙药可求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