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空看着坑边火药残留的灼烧痕迹,陷入沉思。
如果这个时候已经有人利用火药来做出惊吓马匹这样的事,难道就没有人想过,将这种东西的威力增大,投用到战场上去吗?
不,不,不是这样。
司空觉得有必要端正一下自己的思想,他不能以千年之后的科技水平做依据,来反推这个时代的战争模式。
历史不可能将一个时代的风貌,完完整整地展示给后代。
唐宋期间不是没有火药,而是因为技术局限,没有机会大规模地投用于战场。
在司空前世的时代,已知纪年最早且保存完整的火铳,是保存在历史博物馆的一件元代火铳,以铳管、药室、铳尾三部分组成,材质是青铜。
这种材质的火铳管壁能耐较大的膛压,又因为能够反复填装发射,使用寿命较长,很快就成为军队中重要的武器装备。
关于火铳,司空可以拍着胸脯说自己是个行家。相对他的专业而言,武器发展史是他必须要了解的历史知识。而且他还曾以元代火铳为题目写过论文。
但学术上的讨论与研究,毕竟还是要考虑到当下的实际条件。比如制作火铳的材料、火药的提纯等等。
他这里发呆,凤随就看出来了,伸手在他肩头轻轻一拍,“想什么?”
司空迟疑了一下,觉得他的想法虽然大胆,但实行起来也未必就毫无可能,便摇摇头说:“是有些想法,不过一两句话说不清。”
凤随左右扫了一眼,“是很重要的事?”
他以为司空从这些人留下的痕迹上面发现了什么线索。
司空神情郑重,“很重要。”
凤随就不再追问,只说了句,“等回去了,到我书房说。”
司空点点头。他也觉得这种事情,就要找一个绝对没有泄露风险的环境里说才合适。
第二站就是太平镇。
当日乔家人提前包下了一家名叫“聚富”的客栈。午时前赶到客栈停下来休息,吃了一顿客栈老板精心准备的午饭,然后动身回西京。
“聚富”的老板是一对五十来岁的老夫妻,听见是公差问话,都有些战战兢兢。
乔家女眷来投店的那天,老板在外面大堂里招待男客,老板娘则带着两个婆子亲自将尊贵的女客迎进了收拾一新的后院。
他们也不知道公差想问什么,只好事无巨细,什么都交代了一遍。比如见了哪些人,准备了什么饭菜,客人们都说了什么等等。
“因为要按人头准备饭食,”老板说:“所以管家大爷来下定金的时候就说了人数,家丁护卫大约有三十人。主家、包括身边伺候的人也是三十到四十人的样子。吃饭的时候还有人在院子里看守马车行李,都是轮换着进屋去吃饭的。”
凤随问他,“可听到他们都谈论什么了?”
老板想了想,摇摇头,“看着就是高门大户的人家,除了管事的出来说要添饭添汤,随从都守规矩得很。”
那就是没有听到什么。
凤随又问老板娘。
老板娘听这位年轻俊美的官爷跟他们说了半天话,胆子也大了一些,嘴皮子很是利落的交代说:“我们当家的说的对,那可真是高门大户的人家!奴家可算是开了眼了!那位夫人看着就派头十足,走路走在中间,身边还有神仙似的小娘子扶着。哎哟哟,那几位小娘子都长得花容月貌,神仙一般的人物啊……”
凤随,“……”
司空,“……”
怎么忽然有一种开始听艺人说书的感觉?!
凤随打断了她的描述,“大娘在待客的时候,可听到她们说什么了?”
老板娘从兴奋状态里被拉回来,又收到了老板两个警告的白眼,顿时蔫了,声音也跟着低下来两度,“那位夫人不怎么说话,旁边还有一位跟她年岁相当的夫人,她倒是问了好些饭菜上的事情。”
这说的,应该就是华阳公主和崔娘子了。
老板娘又说:“还有一位俊俏的小娘子,拉着个女娃娃说悄悄话。哎哟哟,女娃娃长得就跟年画上的童女似的……”
凤随正猜测这说的应该是苏琳和乔颖儿,就听老板娘说:“那女娃娃的娘亲也美貌得很,就是站在一边儿不爱说话。”
凤随反应过来,这跟乔颖儿亲近的,是崔家的小娘子。
他也懒得再听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问他们这一伙儿人可有什么不同寻常之处。
他原本没有抱着什么期望,没想到夫妻两个听到这话,对视一眼,都露出踌躇的模样。
“说吧。”
看到真被问出了什么,凤随反而淡定了。
老板和老板娘互相推搡了一会儿,不大情愿地走出来说:“那一家客人走后,小的正带着伙计们收拾东西,就有人上门来打听……就是打听刚才来店里歇脚的那些客人。也是问这些话,都说了什么、吃了什么之类的,然后又问他们是几时走的,走的是哪条路。”
“什么人?”
“就是东街上两个偷鸡摸狗的泼皮,一个叫王顺子,另一个叫关小虎。”老板说着,一脸肉疼地解下钱袋捧了上来,“不敢欺瞒公爷,这就是他们给的打赏。”
钱袋里是两块花生粒大小的碎银子。
凤随接过碎银子看了看,没看出什么,随手又递给了司空,司空拿在手里翻来覆去看了看,又看了看自己的手指,然后凑过去闻了闻。
凤随诧异。银子是从他手里流过去的,他可以肯定,并没有什么异常。
司空察觉到他的视线,抬起头悄悄眨眨眼,“大人,不如换两块碎银赏了老板吧。官府不好夺人家的赏银,但这东西又确实是物证没错。”
凤随扫一眼身旁的空青,空青连忙解下钱袋摸了两块差不多大小的递给了老板。
老板和老板娘喜出望外,连连道谢,又絮絮叨叨说了许多这两个泼皮的情况。
从客栈里出来,凤随就见乔家的两个人正跟他的衙役们一起等在门外。这两个人都是做惯了差事的人,虽然等的时间有点儿长,但也不敢有丝毫的不耐烦。
凤随避开这两个人,暗暗吩咐自己的侍卫留下几个人去东街拿下王顺子和关小虎。拿了人之后也不必在镇子上等着,直接带回大理寺。
侍卫们领命而去。
几人上马,下一站就是无量寺了。
凤随就见司空不知从哪里摸出了一张草纸,将刚才那两块碎银子小心地包了起来,珍而重之地塞进了自己怀里。
凤随就越发纳闷。不过他纳闷的不全是司空怎么这么看重那两块银子,而是……这小子难道出门还随身带着草纸?
这是什么毛病?!
凤随忍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凑近一些,小声问他,“你出门怎么带着这东西?”
司空没反应过来,“什么?”
凤随与他对视片刻,见他一双清澈的大眼睛眨巴眨巴的看着他,满是无辜茫然,无奈的败下阵来,摆摆手,“当我没说。”
司空却反应过来了,他刚才除了草纸就没拿过别的,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大人是说草纸?擦东西、擦汗……都方便啊。”
凤随更无奈了,“你就不能带一块帕子?”
司空的表情更茫然了,“那不是……还得洗吗?”
他可不爱干家务,洗自己的衣服就已经很辛苦了,能少洗一点儿还是少洗一点儿吧。
凤随,“……”
“算了,当我没说。”凤随望天,觉得自己真是吃饱了撑的,竟然问这样的问题。
司空却觉得莫名其妙。他以前的习惯就是出门的时候在身上揣两包面巾纸。现在虽然没有那个便利条件,但是出门带着的草纸他也花时间裁成了面巾纸的尺寸,还每一张都规规矩矩地叠起来了呢。
他还觉得自己是个讲究的人呢。
但是凤随却好像对他的小习惯很不以为然,司空心想,这大概就是代沟吧……上千年的代沟,观念不同也正常。
凤随郁闷了一会儿,小声问他,“发现什么了?”
司空那么小心地把碎银子包起来,总不会毫无理由。
司空左右看看,见乔家的两位官家远远走在前方,他们身后又都是凤随的侍卫,便凑过去一点儿,悄声说道:“那两块碎银子成色很好,跟空青还回去的差不多。大人,不知你注意到没有,市面上流通的银两,纯度是不同的。”
凤随听见这话,不禁愣住。
他是贵公子,起卧都有人照顾,就算打赏手下,或者出门买什么东西,也都有随从跟着,他自己是很少有机会接触到银钱的。所以司空说的这个问题,他竟然从来也没想过。
司空见他沉思,便继续说道:“不同纯度的银子,兑换的铜钱数也是不同的。能用这样的碎银打赏,属下猜测,这人身家与大人应该相差不多。”
至少也是同一个阶层的人。
凤随示意他继续说。
“而且这赏银子的人,很可能是女人。”司空想了想,“或者,碎银子之前曾经装在熏过香的荷包里。大人平时衣服上也有熏香,闻惯了香气。碎银子上的味道又浅淡,所以大人很难注意到。”
宋代是典型的文人当家,各种风花雪月的享受方式多如牛毛。调香就是其中的一种。司空就注意到凤随的衣服上也是有香味儿的。
当然以司空的生活水平,对于熏香的种类就很难有机会去了解了。
凤随又惊讶了一次。这也是他没有注意到的一个细节。见司空托着草纸包递到了他面前,他也凑过去很小心的嗅了嗅。
这一次,因为全神贯注,凤随真的察觉到了碎银上散发出来的极为浅淡的一丝香气。
凤随皱了皱眉。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竟然觉得这种味道给他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好像在哪里闻到过。
“银子一直揣在‘聚富’老板的身上,他身上的衣服没有熏香,所以碎银上的气味儿才能得以保留。大人回去之后,可以找一个懂熏香的人来做检查,看看这种熏香是不是有什么特点。”
司空觉得熏香这个东西,跟后世的香水具有相同的意义,都是为了凸显自己的格调。所以这个东西,应该是会有一定的辨识度的。毕竟用香的人,肯定都希望自己的味道是独一份儿的。
凤随点点头,“按理说,残留在物体表面的香味儿应该是很容易就散掉的,但碎银上的气味儿却能得以保留,这里面,或许还有别的原因。”
比如碎银的主人正在调香,手指接触过浓度较高的香粉或者汁液。或者这人在给王顺子和关小虎下命令之前,双手正在反复地把玩这两块碎银,于是香气随着指尖的汗水一起留在了碎银的表面。
凤随再一次觉得司空真的是一个非常细心的人,头脑缜密,人也不浮躁。而且据陈原礼说,他还很能打。
“草纸没有多余的气味儿,不会对银子上的气味儿产生干扰。”司空小心眼的瞥他一眼,觉得草纸的优点有必要说一下。
凤随,“……”
他看着司空认真的小眼神,忽然就……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司空:小的可是一个很讲究生活品质的人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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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碎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