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珠碰撞的声音响在耳侧,秦安眨了眨眼睛,低头看向魏知壑用力到骨节泛白的手指。手腕上原本的伤痕还没好,被他用力的攥着,更加疼痛难忍。可秦安却只是皱了皱眉,定定望向对峙的两人。
她昨日满怀欣喜的嫁给他,宁可抛弃一切也要到他身边,原来在他心中如此微若草芥。一个是对她毫不在意的父亲,一个是她名分可笑的夫君。两个俱是对她无动于衷,却用她当作筹码,何其荒唐。
“秦安早已叛离丞相府,嫁给三皇子了,三皇子在说什么笑话。”打破沉默的,终究是秦珙。
脸色惨白的一笑,秦安轻微的挣扎了一下,才发现魏知壑不知何时松了力气,让她轻易挣开。转眼望去,竟发现傅氏神色复杂的看着她,眼底甚至有几分不忍。眨眨眼睛,再一定睛,她却在低头喝茶。
“真可怜。”
魏知壑轻巧的一句话,宛如扎在她心口的刀子。看着她的身子微微颤了一瞬,魏知壑心中却有一种诡异的舒畅。原来不被任何人在乎的,不只他一个人。噙着一抹笑意,他再次冲着秦珙缓缓开口,“这个女儿你已经无所谓了,那你的另一个嫡女呢?”
立时皱起眉,秦珙回道:“我自会禀明陛下退婚。”
“是,我现在被废为庶人,又和丞相府庶女纠葛,退婚的要求合情合理。”魏知壑闭眼点点头,戏谑勾唇。
他气势太邪,秦珙头一次发现他如此气质,竟被他逼出些许慌乱。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
从袖中摸出一个镂雕芙蓉木盒,魏知壑摩挲两下,缓缓打开,里面是分开的一股金钗。另一股就在丞相嫡女手中,是他们婚约的定情信物。
而随着他的动作,秦珙脸色却越发难看。
“秦丞相,我与你嫡女的婚约,是我母妃定下的。”手指轻点,魏知壑眯着眼笑,却让人后脊发寒。
傅氏使出全身力气,才没有打碎另一个茶盏。纵然她一个妇道人家也明白,已故的珍妃娘娘对当朝皇帝有多重要。珍妃在世时,刚生出魏知壑没多久,他就被封为太子。皇帝为了她更是曾广修宫殿,废黜皇后。
即便是后来珍妃芳魂已逝,众人都以为薄幸的皇帝会转而荣宠他人。却不想那后来所谓受宠的妃子,只因为无意说了珍妃的一句不好,就被皇帝拔去舌头,举族流放。天下人这才明白,珍妃娘娘对皇帝重要如斯。
女儿与魏知壑的这桩婚事是由珍妃定下,这也是丞相府不敢轻易退婚的原因之一。以前傅氏以为,魏知壑是皎皎君子,绝不会拿珍妃来强迫女儿嫁他,可今日却有些拿不定主意了。
就像是要印证傅氏的所想一样,魏知壑捻起金钗浅笑,“我不知父皇到底是为何恼了我,直接下令将我废黜。但是母妃的情面,我想父皇还是会顾及的,若我拿着母妃旧物去面见父皇,这婚约恐怕就不容秦丞相拒绝了吧。”
他的话语温和浅淡,却让秦珙与傅氏一同心下寒凉,烦躁的皱眉,秦珙手指轻点,眼中全是思量。
与方才面对秦安的样子,全然不同。魏知壑皮笑肉不笑,转头想去看看秦安脸上的悲愁难过。可视线落在了她脸上,才发现她面色平静,只是低头抚弄着袖口上的刺绣,唯独眼睫有些轻颤。至亲之人的放弃冷漠,以及他的不屑一顾,都不能让她变成面目可憎的怪物。
“殿下要怎样,才肯饶了小女?”沉思良久后,秦珙终于开口询问,语气已然落入下风。
堪堪收回视线,魏知壑也说不清自己为何心底生出一股戾气,压着脾气道:“我已然说过了,只要丞相告知父皇废黜我的原因。”
目光移到那只金钗,放在衬着绒布的木盒中,依然熠熠生辉。就像是那风姿绰约的珍妃娘娘,永远娟秀夺目。秦珙想起那张美人面,指尖猛然蜷起,半晌后才叹道:“不敢欺瞒三皇子,陛下震怒的原因,即便是我也无从知晓。”
“唯一知道的,就是因为那礼部侍郎上的折子。可莫说他,就连老夫也不过是个传话的罢了。”秦珙说的谦卑,可脊背挺直,眼神锐利,暗含锋芒。
细细眯起眼睛,魏知壑屈指敲敲桌面,道:“我这好皇兄,就这么迫不及待与我交手?”
“三皇子与翊王殿下皆是龙章凤姿,天资聪颖,宛如耀眼初阳。老夫等人,却如昨日黄花,便求三皇子高抬贵手吧。”话已至此,秦珙起身叹道。
抬眉睨他一眼,魏知壑手指用力合上木盒,“请嫡小姐前来,归还我另一股金钗。”
“多谢殿下。”秦珙弯腰行礼,做足了样子。“殿下的目的已经达到,老夫也不欲奉陪,三皇子自便。”
本以为自己就会一言不发的坐着,秦安听闻此言,连眉梢都没抬一下。可突然身侧的人又伸出手来,拉开她的袖子,把弄她满是淤青伤痕的手腕。
对上她诧异的眼神,魏知壑轻笑,眼中却是恶意的蠢蠢欲动。“岳丈大人留下来,不是为了与自己女儿叙旧吗?”
“我与她父女缘分已断,她也是个有自己主意的,往后便好自为之吧。”秦珙却再也不看秦安一眼,说完后便负手离去。
秦珙离开的瞬间,魏知壑就放开了她的手。秦安仰脸望去,仿佛读懂了他的所思所想。她的伤势都摆在了父亲的面前,与没能换得他客气的一句问候。殿下是在又一次提醒她,自己是个无人在意的可怜虫。
心口涌起细细密密的痛楚,秦安收回手,拉低袖子。避开魏知壑**的目光,她转而看向傅氏,“夫人,我有事想说。”
“你随我来吧。”傅氏起身搁下茶盏,带她出门。
慢慢沿着小路走,傅氏昂着头率先开口,“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我已经下令了,不久后就会将你娘亲的尸骨迁回来安葬。”
“多谢夫人。”秦安敛眉,认真恭敬的行了礼。
萧瑟的秋景,被满府盛放的菊花衬的可怜可爱。傅氏凝视着自己面前的一朵白菊道:“其实我一直很厌弃你,也是故意想要你替我女儿嫁给废太子的,你都知晓吧?”
顺着傅氏的目光看过去,幼嫩的花瓣在秋风中也能舒展,秦安突然就想起那个被保护的天真无邪的嫡妹。羽扇般的睫毛轻眨,她觉得一股寒气从心底蔓延出来,指尖冰凉,轻声道:“知晓。”
秦珙是先有了秦安的娘亲,才求娶了傅氏。彼时他在朝中崭露头角,而傅氏却是名门望族,当时的秦珙压根配不上傅氏。可傅氏心高气傲,是家族里唯一的女儿,提出要求说夫君必须只守得她一人,不纳妻妾。
为了抱得美人归,秦珙竟然隐瞒过往,应诺将傅氏娶了回来。直到秦安娘亲的一纸书信送到京城,说自己病重求女儿回京认宗,傅氏才发现了她们的存在。过往自傲的恩爱岁月,被秦安的出现添上不堪入目的裂痕。
“平心而论,我也知道你是无辜的,但没办法,我能出气的只有你。”傅氏转过身来,打量着秦安的面庞说道。
这些因果,也是她后来逐渐明白的,同时也知道了为何自己在西北的十数年不被父亲问津。秦珙对于她没尽到父亲之责,对于傅氏也算不得什么好丈夫。秦安低着头,半晌才道:“是。”
无论如何,傅氏对她的打压欺辱也是实打实的,她虽理解,却也实在说不上原谅。
傅氏似乎也没指望她能说什么宽解的话,转而道:“我是个想庇护自己女儿的母亲,这件事你已然替我做成,我也定会将你娘亲的尸骨安葬好。”
“多谢夫人。”秦安点点头。说来也怪,娘亲虽带她生活在秦珙的西北老家,可她本人却是生自江南,也不知为何会远去西北成为秦珙的妾室。自己年幼时问起,母亲却都不愿意说,只能看出她对家乡的怀念。能让她的遗骨落叶归根,是秦安的一桩心事。
又一阵冷风吹来,秦安突然皱眉,认真的看向傅氏。
对上她黑白分明的眸子,傅氏被盯出几分心虚,“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夫人今日对我,似乎格外有耐心?”
面容瞬间一僵,傅氏不由自主想起昨日丈夫的言行。她原以为,自己对秦安的处置或多或少会引起他的怒气,一向都是隐瞒小心。可昨日秦珙突然到她身边,竟夸她做的不错。脊背再次窜上寒意,傅氏欲盖弥彰的转身离去。“笑话,你算是什么东西。”
裙角翻飞,迅速带着丫鬟离开,竟有几分逃离的意味。只留下秦安一人,她不得不蹙眉转身,把困惑积压在心中。
没走几步,青荷急忙跟了上来,小心问道:“小姐,夫人没有为难你吧?”
“没有。”冲她温和一笑,秦安回道。
这才放下心来,青荷小脸一皱,又低声抱怨,“可你今日,怎么求丞相大人了?小姐不是最讨厌他吗?”
双目微滞,秦安垂头不语。
气呼呼的撇嘴,青荷忍不住嘀咕,“小姐不说我也知道,是为了殿下。虽说不得已嫁给他了,可小姐也没必要委屈自己,做到这个份上吧?”
已经快回了偏厅,秦安突然柔和一笑,目露怀念。“青荷,你不懂的。”他曾是自己可念不可及的天边月,自己看到过他最好的样子,就舍不得他因为现在的困境被人贬低羞辱。
正想说自己有什么不懂,青荷撇着嘴抬头,却看见另一个人款步走来,忙晃了晃秦安的胳膊,“小姐你看,那不是嫡小姐吗?”
抬眸望去,只见一个妙龄女子身着鹅黄百蝶穿花褶裙,像只鲜嫩的蝴蝶翩跹而至,脸上是纯真无邪的笑容,推门走了进去。秦安不受控制的抿唇,牵着青荷小心上前,立在门口。幸亏拂笠进去陪伴魏知壑,倒方便了她们二人偷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