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薛昀瞠目结舌地指了指自己鼻子,“你真的疯了吗,死女人?”
乔胭冷笑一声,环绕着他踱步起来,她靠近时薛昀浑身打了个颤,不甚美好的回忆浮现心头,强忍着才没往后退,瞪着她:“干什么?”
乔胭晃了晃手指:“你,是一个男人。”
薛昀胸膛一挺:“我当然是个男人!”
乔胭又道:“你,是梵天宗的弟子。”
“所以呢?”薛昀不耐烦了。
乔胭站定在二者中间,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谢隐泽:“都是男人,都是梵天宗的弟子,今日都穿了白衣,而且年纪也都是十八岁,这世上哪有那么巧的事?你和凶手相似点如此之多,一定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薛昀差点一口老血吐出来:“你胡说八道!”
乔胭:“我胡说八道吗?”
分明是很荒谬的指摘,可在乔胭平淡的语气,笃定的表情,让周遭人不禁开始怀疑自己,针对薛昀的窃窃私语也变多了,靠近他的修士,更是不着痕迹地挪了半步。
怎么原本针对谢隐泽的矛头变成针对他了?!薛昀脸色涨红,气得心肝脾肺都在喷火,这女人果然就是来克他的!
乔胭转过身,在众人看不到的角度朝谢隐泽眨了眨眼,意思是:怎么样,还是得我出马吧?
谢隐泽神色微动,扭头避开了她戏谑的眼神,放在身侧的手指却下意识放松了。乔胭拿肩膀轻轻撞一撞他,低笑:“小可怜,姐罩着你。”
谢隐泽本不想理,忍了忍,没忍住:“你说谁可怜?我只是……!”
我只是!只是什么?只是不想和这群蠢人计较,反正在他们眼中,以他这样的出身,做出什么都不奇怪……
“谁应声我就说谁咯。”乔胭耸耸肩,无所谓地笑笑。
眼看气氛越发混乱,不少人甚至相互指摘,猜测起对方的嫌疑来,薛长老顿时怒道:“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流泉君也道:“明珠,不要再调皮,到我身边来。”
“掌门大人稍等片刻,我有别的发现。”乔胭也正色起来,认真看向陆云铮,“陆师兄,你之前诊断,这城主公子是脖颈断裂而亡,对吗?”
陆云铮和她对视,乔胭淡定坦然,独立于众人之前不见惧色,幼时颐指气使的娇怯褪去,却展现出内里坚定自信的锋芒。
他不由轻轻一晃神,顿了片刻才道:“……是的。”
乔胭当即弯腰半蹲,扯开了尸体的领口,众人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尸体的胸口处,赫然横亘着一大片显眼的淤乌,毒素扩散的肌肤上,两个血洞流出发黑的血。
“咦,这个……”陆云铮微微睁大了眼。
“看起来像中毒啊。”
“是啊,如果中毒在先,扭断脖子在后,那杀人手法就不可预测了……”
“我参加过这么多次试剑大会,从来没听过谢隐泽擅毒。”
袁城主也看愣了一下。玉疏窈倏然出声,她清冷出尘,甚少在这些事物中发表自己的看法,但眼下却无比笃定地说道:“如果是蛇毒,就绝不可能是阿泽。我以我的性命做担保。”
她深吸一口气,又转向流泉君作揖请礼:“还请掌门明鉴。”
陆云铮:“还请掌门明鉴。”
乔胭:“还请掌门明鉴。”
流泉君看向袁城主:“城主,您看这事……”
袁城主虽然脸色铁青,但已经知道现在立场上自己已经不占优势,沉声道:“即便不用立即将谢隐泽处死,但他依旧有莫大嫌疑,理应关入牢狱……”
两名侍从听了,就要上来缉拿他。
“你们是什么东西?滚!”少年眸中血色一闪,骇人的杀意逼得对方戛然止步。
那抹血色在人群中引起了莫大喧哗。知道他是魔族混血是一回事,真实看见了那鲜红赤瞳又是一回事,众人警戒陡生,又被他下一句话惊得魂飞天外。
“用不着羁押我,就在这间屋子里,凶手还没有离开。”谢隐泽冷冷道。
“这世上有一类存在,最喜欢在杀了人之后重返现场欣赏自己的成果。而且……你们真的很不会掩饰自己身上的臭味儿啊。”
他冷冷说着,离得不远的袁城主忽然被他掐住脖子提了起来,众人再次一阵惊呼。
没人知道他是怎么穿越那么一段距离出现在袁城主身前的,那身法玄妙高深到堪称可怖,一部分人心底不禁发起寒来。
不是因为袁城主被擒,而是近距离观察到了梵天宗第一天才的实力……思量着自己对上他时,究竟能有几分可胜之机。
陆云铮:“阿泽,放开城主!”
他显然以为谢隐泽被激怒了,如果让他当场杀人,对梵天宗名声造成的毁灭不可估量。因此,手掌在谨慎中已经按上了腰间的配剑。
谢隐泽身量极高,老头被他提起来,双腿悬空,费劲儿蹬腿都够不着地。一张老脸涨得通红,从嗓子里逼出几声呼救:“救命、救命!魔族杀人了!”
陆云铮紧张道:“小乔,过来!”
乔胭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挠挠头:“谢隐泽……”
“你不是北溟的公主殿下吗,现在还没看出来?”她一开口,谢隐泽总算没沉默以对了,而是不耐烦道,“他不是袁城主。”
“那他是谁?”
“他是刚才偷走你钱袋,引我来这里的人,他是——”
就在这时,门外跌跌撞撞跑进来一个被血染透的人影,颤巍巍指向袁城主,用声嘶力竭的声音吼道:“大家小心!那是沈却!”
——赤渊魔族的无面书生,沈却?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只见前一刻还在谢隐泽手中费力挣扎的“袁城主”忽然换了一副神色,飞快地笑了笑,如一条滑不溜揪的泥鳅从他手中脱手,跃出了屋子。
“同样的招数,还想从我手底下逃第二次?”谢隐泽声如寒冰,眸现杀机。
忽见一道如月弧光,折玉飞出,直接削断了对方的双腿,“袁城主”的上半身在冲势下飞了出去。他被人凭空指摘这么久,又被拿出身说事,心中的杀意早就沸腾,脚尖一点,在折玉飞回带出的血光中如影掠出。
乔胭:“……”
她抹了把溅在脸上的血沫子,一股极为强烈的骂人**从心底腾起。
折玉扇和她有仇吗!还是我和你有仇啊谢隐泽!你杀人就好好杀不行吗?怎么又把血甩她脸上了!!
流泉君的声音远远传来:“阿泽,不必再追。他已经走了。”
谢隐泽手中抓住了一套衣服。他盯着手中的衣服看了许久,咬牙低声道:“沈、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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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城主经众修合力抢救了过来,只是一夜之间苍老了不少,老年丧子,是人间最惨烈的戏剧。
棺椁出殡的那天,也是阆风最热闹的一天,哀哭声中夹杂着不合时宜的喧嚷。小小一个阆风,现在成了全天下修士和魔族汇聚的地方。
漱冰秘境开启的前一晚上,乔胭抱着坛桂花酿,一个人爬到屋顶上喝酒。不多时,旁边轻轻咔嚓一声,一个暗影落在她身边。
“别人都忙得焦头烂额,你倒是惬意,在这里一个人喝酒。”那人说。
乔胭单手枕在脑后,语气悠哉:“如果你想道谢,那你直接说‘谢谢’就可以了。”
睁开眼,果然看见了谢隐泽正站在她旁边。对视的瞬间,他的神色微微僵硬。
“谢……”他小声说了句什么,乔胭没有听清,支起身子问:“你说什么?大声点。”
“我说……谢、谢!”谢谢两个字,让他说出了一股难以启齿的味道。乔胭哈哈笑了两声,又躺回去。
她以为谢隐泽要离开了,但他没有,他在乔胭身边慢慢坐下来,支起一条长腿。
“你怎么知道他是被蛇咬死的?”
乔胭反应了两秒,才慢吞吞道:“哦……我不知道啊。那个伤口是瓜蛋咬的。”
或许因为刚死不久,尸体还新鲜,蛇毒扩散迅速,造成了毒液致死的假象。
“所以,你不确定人是不是我杀的就决定帮我。”谢隐泽意味深长地眯了眯眼,“万一我真是杀人凶手呢?”
“我是不确定人是不是你杀的,但我知道那老头有古怪,哪有死了儿子顾不上伤心,一股气把黑水往人家身上泼的?而且,最终杀人凶手也不是你啊。”乔胭笑笑道,“说明我赌对了。我运气一直很好。不过,你是怎么惹上无面书生的?那可是当今赤渊的大人物。”
“因为我烧了赤渊吧。”谢隐泽的语气平淡得就像说去吃了个晚饭。
乔胭一下子坐了起来,瞪大了眼:“赤渊是你烧的?!”
她记得前不久谢隐泽完接一个挂在任务榜上数十年无人问津的任务,该不会就是这个吧?烧了赤渊?
谢隐泽点点头。乔胭不禁吐槽:“不知道是谁这么无聊,贴个天阶任务去烧人家的行宫。”
谢隐泽笑了一下,他不常笑,这笑里掺了那么点揶揄的意味:“是师尊。”他说。
乔胭:“……这老冰块。”
骂完她又好奇:“你恨他吗?”那么多人都在怀疑自己的弟子,流泉君却没有袒护他。乔胭在想,如果没有她这个意外因素干扰,流泉君真的会废掉他的修为吗?
“师尊一直是这样的。”谢隐泽神色淡淡。
一直是怎么样?一直如此公正无私,还是一直在宗门大义前,视师徒情谊为无物?他用一个很讨巧的回答避开了乔胭的问题。
淡金色的酒液在天青色酒杯里轻晃,里面漂浮着细碎的桂花,酒味甜香怡人,是女儿家和小孩子最喜欢的口感。
但意外的,谢隐泽也很喜欢。在春日漂浮着花香和暖意的晚风中,他轻轻摇晃着酒杯对乔胭道:“你还不错,没有我想的那么讨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