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阙凝视着伏珊,眼里泛着润泽的水光:“我当然愿意,可是……”
“那就够了。”伏珊拉着白阙站起身,然后捻了个决,转眼间来到洗心池畔。
洗心池中碧波流动,沁凉的水汽随着风直扑在脸上。伏珊的元神是株红莲,红莲亲水,这里的环境对她而言是极好的保护。
她回头看向白阙,只留下一句:“等我。”然后纵身一跃沉入水中。
恍恍惚惚间,她遁入了另一个空间,此处便是盛着她元神的灵虚世界。她是这个世界的主宰,可以在此做任何想做的事、将此处装扮成任何模样,她记得从前这里是处水天相接的光辉盛景,然而如今盛景不再,留下的只是一片空空荡荡的灰白,与暗下来的半边天。
看来白缜说的是真的,她盯着那片灰暗,沉吟片刻后调动真气,直直朝着那片灰暗击去。仿佛是触动某种禁制,她感觉到元神开始抵抗自己。
既然要破,不如破的干脆一点。思及至此,她手底下加重力度,抛肝沥胆似的将所有真气在瞬间释放出来。
啪——
灰暗碎裂,被尘封已久的记忆随着无数道金光朝着伏珊映射过来。
过往的画面重新浮现在眼前,她看见了魔尊禹疆狰狞的面孔;看见自己的身体一寸寸被绞碎,从指间开始,化作血雾被掩埋进永无尽头的黑暗里。
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感,是她从此再也无法摆脱的阴影。好在还有白阙,她疯狂汲取着白阙带给她的慰藉。从最初相遇时的场景开始,到后来收白阙为徒,再到与他共入凡间历劫,最后与他成亲,将彼此的名字刻在三生石上,昭示四海八荒,立誓永不相弃。
若不是重新寻回记忆,她恐怕很难承认当初提出成亲的那个人竟是自己。
“白阙,我们成亲吧。”这是她深思熟虑过才说出口的话,很认真,很郑重。而白阙起初愣了一下,然后背过身,忽然就哭了。
他哭的委屈,哭的动情,眼泪是真诚而坦率的,没有一丝一毫娇柔的做戏成分。
当时是怎么一回事来着?伏珊很认真的回想,很快有了答案,自己当时偶然察觉到白阙的心意,惶恐是第一反应。
白阙这是要害自己犯错,毁自己的道心,他这是大逆不道!
她顾不得许多,只铁石心肠的逼着白阙出师,勒令他立刻离开昆仑墟,哪怕白阙苦苦哀求也不为所动,只等他死了心,自行离去。
哪知白阙是个死心眼儿的,那几日山雨连绵,四处透着萧索之气,而他就生生地长跪在山门外。孤独地熬过无数场风雨,熬过整整七个日夜。
伏珊后来实在是不忍心,捻了个隐身咒偷偷去看他,就见他当时浑身**的,意识也有些模糊,脑袋无力的抵靠在石门上,嘴里还时不时的念叨着什么。伏珊侧耳去听,听见他嘴里含混不清地喃喃道:“师父,求求你,不要丢掉我,我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我想回家,我会很听话,别不要我……”
伏珊实在没办法,只好将他又捡了回去。
可是窗户纸已经被捅破,如今面对彼此,少不得会感到尴尬。这样也不是办法,伏珊心念一动,当即决定去凡间历劫。
历劫是好事,一来可以拉开彼此的距离,不必日日相对;二来几十年过去,感情被时间冲淡,他或许也不会再似如今这般执着;三来历劫对于修行颇有助益。
她设想得很好,于是次日趁着白阙还在昏睡,她给白阙留了张字条,自己凌空而去,片刻后站在了轮回台前。
轮回台是上古时期留下的连通神界与人界的通路,神仙只要从此跳下去,便会被封印住神力与记忆,以凡人之身去往人间,只有死亡才可回归。
此一去,不知归来是何时。
伏珊闭上双眼,身体前倾,就在她开始坠落的刹那,忽然听闻一声惊呼从身后传来:“师父!”
是白阙的声音。
白阙伸手想将伏珊拽回来,奈何自己还是晚了一步。来不及迟疑,他狠狠一闭眼,索性也跟着跳了下去。
伏珊本想通过历劫摆脱白阙,未曾想终究还是在凡间相遇了。
这一世的伏珊托生在皇宫,成了当今大燕国的长公主萧伏珊,封号琉嘉。
燕国周围列强环伺,战乱频发,因而民风尚武,长公主萧伏珊更是师承剑圣点苍客,巾帼不让须眉,是战场上威风凛凛的女将军。
纵使身手不凡,但毕竟身份贵重,她的身边少不得要跟着几名贴身侍卫。
萧伏珊不喜欢那些侍卫,他们身手还不如自己,走到哪里都是个拖累。唯独有一个被她另眼相待,此人便是白确。
白确平日里很安静,不怎么说话,总像个影子一样追随在萧伏珊身边。
萧伏珊喜欢他,尤其喜欢他英俊的脸庞,眉浓如墨,眼若繁星,轮廓好似刀削斧凿出来的一般,那么凌厉,那么分明。当年若非是这张脸,自己也不可能在一堆被折磨得没有人形的俘虏里注意到他。
当时那些俘虏来自敌国北魏的俘虏营,最早来自南梁,到了萧伏珊面前已经过了两手。大燕与南梁暂无交恶,她想将这群人送回去,卖南梁一个人情。
俘虏们临行前,萧伏珊正好站在城楼上吹风,偶然间回头的功夫,她惊鸿一瞥,甫一眼便在人群中盯住了白确。短暂的迟疑过后,她遣人将他挑出来,然后给他洗干净又吃饱饭,及至收拾出个人样子后,带到了自己面前。
萧伏珊看着跪在面前的白确,朗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白确垂着头,声音很轻:“白确。”
旁边的士兵抬脚狠狠踹在他胸口上,嘴里恶狠狠的斥骂道:“不懂规矩!回长公主的话前要带上回长公主话四个字!”
白确毫无防备被踹倒在地上,他仰躺在那里,神色显出几分惊惶无措。
萧伏珊冲着那士兵一皱眉:“你出去。”
士兵躬身行礼:“长公主不可啊,万一这家伙偷袭您可怎么办?您千金玉体,怎能……”
眼看对方又要扯出那一篇陈词滥调,萧伏珊柳眉倒竖,鼓起嗓子大喝一声:“滚!”
士兵再不多言,立刻灰溜溜的退了出去。
营帐里只剩下他们二人,萧伏珊也不再顾忌什么礼仪,起身走到白确面前,将他从地上扶了起来。从容自若的将白确从上到下打量过一遍,她翘起唇角,冲他一扬眉梢:“你愿不愿意留在本宫身边,做本宫的贴身侍卫?”
白确面无表情的看着她,心里却是松了一口气。还好是侍卫,不是男宠。
“我愿意。”
从此,他们日日相伴,形影不离。伏珊虽是公主,但是在沙场上历经风霜多年,身上没有半分宫廷教养出的骄矜之气,性格爽利活泼,洒脱不羁。白确虽然身份低微,可她并不轻视他,反而拿他当挚友,当知己。他们一起猎风醉露,卧冰听雪,成为血雨腥风间彼此最后一点闲适惬意的余地。
然而战场上刀剑无眼,受伤是迟早的事。
一次恶战过后,萧伏珊不慎负伤,腰上被刀子划出一道极深的血口子,正在不断地往出冒血。当时女医不在身边,一群糙汉子们急得团团转。情急之下,她拼着最后一的力气握住白确的手腕,坚定的开口道:“你来,本宫信不过旁人。”
那伤处的位置很刁钻,刚好在胸下三寸的地方,若要治伤势必会露出胸口处那截极**的部位。
白确不敢应声,却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长公主血尽而亡。他暗暗一咬牙,心想,大不了事后被她灭口,随即将那些闲杂人等清离现场,转身跪在萧伏珊身边,开始去解她的衣扣。
衣裳混着血与皮肉连成一片,他解到一半,拿起剪刀,将她的身体一点点从血污中剥离开。
万幸,那伤未伤及脏器,只是皮肉伤而已。
萧伏珊闭着眼睛默默忍痛,任由他替自己擦拭,缝针,上药,裹缠纱布。她侧躺在躺椅上,几乎快要疼昏过去,等好不容易缓过一口气,她睁开眼,看着跪坐在自己身边的白确,还是忍不住起了促狭心思,笑着打趣道:“怎么办啊?全被你看光了。”
白确的耳根红的好似帐外的如血的晚霞,他低着头,很平静的说道:“请长公主赐在下一死。”
萧伏珊笑了一下:“就为这点事儿赐死你,岂不是太过不值?不如你同我成亲算了,也算是对我负责。”
白确倏的抬起头,目光里透出愕然。
萧伏珊见他这样的反应更觉得有趣,不禁趁兴接着又道:“可惜你身份太低,做驸马怕是不够格,只能做男宠。可是我舍不得你只做男宠啊,你这么小气,若是看见我同旁的男子亲密,岂不是要躲在无人之处气死过去。所以只有一个办法,就是你带我私奔。”
她把话说得那样真,那样条理分明。
白阙怔怔的看着她,看着她苍白的脸色,与眼底泛出的那抹甜蜜而向往的光。
“到时候我们可以找一处山野,去到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造个小房子,也不用太大,够我们俩住就行,再扎个篱笆,养一群小鸡小鸭,最好再养只狗,我喜欢狗,狗亲人,有灵性,闲暇的时候可以陪人玩,冬天还能抱着取暖。只是我这人除了打仗别的什么都不会,寻常女子擅长的那些针线活啦,烹煮厨艺啦我都一窍不通,所以到时候你可能得辛苦一点,我就只安心的等着你来伺候我,你觉得怎么样?”
白阙像是被施了定身咒一般,一动不动地凝视了她许久许久,久到连萧伏珊都忘记了他当时有没有回答自己的问题。
好像是没有的,他当时只是一味地沉默,然后若有所思,最后在自己伤愈后的某个清晨求见自己,说不想再做侍卫,想去军营里当个正正经经的兵卒,去挣军功。
萧伏珊当时很生气,大骂了他一顿,骂他见利忘义,不守本分,可是骂过之后还是放走了他。
人家有上进心有什么错呢?年轻力壮时可以无所顾忌,想做什么都可以,等年纪再大些呢?若无军功、头衔,拿什么立足?
她是希望白确好的,希望他越来越好,而他也真的很争气,短短三年从小兵当上了大将军,紧接着更是一举收复了大燕失落百年的关山六郡。
皇帝大喜,召他回京要与他加官进爵。又特许他披甲上殿,觐见天子亦可免跪。
他一时风头无量,煊赫至极。
皇帝问他想要什么赏赐,他话含在嘴里,刚要出口,却见一旁有太监呈上一册礼单。
白确顺嘴问道:“陛下,宫里可是要有喜事了?”
皇帝笑着一点头:“爱卿所言不错,这月初北魏遣使来我大燕,欲求娶我大燕的一位公主和亲。朕的长姐琉嘉长公主今年二十有五,尚未婚配,朕已下旨赐婚与她,不日即将启程前往北魏为妃。”
丈夫的美貌,妻子的荣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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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当归(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