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御雪看着大殿内不敢直视他的这群修士,心底不免叹息。他纵|横下修界数百年,又岂会对仙门的龌龊一无所知?只不过一些事无伤大雅,他也会睁只眼闭只眼。
今日燕南归把他推到人前,就算他真的不在意不计较,也难以君子之心渡小人之腹。
燕南归习惯玩弄人心,看着别人在他眼前挣扎着突破底线,越陷越深,他心里就有着扭曲的快意。
沈御雪被推上风口浪尖,这一次再无退路。
一场闹剧在沉默中尴尬退场,那些口出狂言之辈不敢多留,一个个面如菜色,狼狈离去,空荡荡的大殿转眼就只剩下零星的几个人。
沈御雪被舍弃已成定局,燕南归站在废墟上放声大笑。他期待这一天已经期待了很久,现在终于如愿以偿。
沈御雪被金镯限制了行动,只能站在原地看着燕南归发疯。他平静地接受被人舍弃的结局,不争不闹,仿佛是在看别人的故事。他表现的太过冷静,配上苍白的面色,消瘦的身形,反而更惹人心疼。
宁不凡正襟危坐,他握紧手上的浮尘,目光一直盯着沈御雪,在沈御雪看过去时,他脸上的哀伤和痛苦显而易见。
这是沈御雪听见他告白后的第一次再见面,燕南归的阻拦让宁不凡没有听到那一|夜深思后的答案。仙门选择舍弃沈御雪,答案也随之变得没有那么重要了。
他们畏惧燕南归的强权,选择让沈御雪去承担一切。仿佛这样的选择再正确不过,就算面对世人也能大放厥词说自己不得已舍弃沈御雪是为了天下太平。他们也很痛心,但是为了大义必须有所牺牲。
世人不明真相,说不定真被他们糊弄过去,觉得一切理所当然,甚至反过来安慰他们做出这样的选择。
人心在随波逐流中,并非每一个都能坚持真我。
沈御雪不怪宁不凡,也不怪今日做出选择的这些人。他尚且当不成圣人,又怎么能勉强别人十全十美,没有噌痴贪欲?他们恐惧牺牲,害怕死亡是‘人’之常情。
只是这样的人之常情在面对大是大非上并非下修界之福,比起担心自己的处境,沈御雪更担心的是没有他以后,仙门能不能独自扛起大旗,庇佑苍生。
沈御雪思及此,不由地眉头紧锁,他晃动手上的金镯,铁链绷紧,他和燕南归的距离拉到最远。
看到那根铁链,大殿上剩余的人有些不淡定,沈御雪身为一方强者,何曾受过这等屈辱?
“燕南归,你未免欺人太甚!”
清脆的女声夹杂着怒意,沈御雪不禁抬头,眼前这张二八年华的面容和记忆中的姑娘重叠,他没有迟疑,道:“李阁主?”
李清柚本来在盯着沈御雪手上的铁链生气,见沈御雪还记得自己,熊熊燃烧的怒焰被压下去,她变得拘谨起来,微微福身道:“沈仙君。”
刚才在偏殿沈御雪就清楚地听见这位姑娘为了他和众人据理力争,此刻见到真人,他心里十分欣慰。
他早年行走下修界时播下无数燃烧着希望的种子,如今看来那些种子并没有全部死亡,也有一部分成长茂盛。
李清柚就是其中之一。
沈御雪舒展眉头,扬了扬手中的铁链对燕南归道:“解开。”
燕南归此刻心情正好,见沈御雪对一个姑娘上心也没生气,干脆地打开限制。
沈御雪的肌肤莹白如玉,金镯的拉扯留下浅显交错的红痕。燕南归的手指不老实地从上面划过,目光微暗。
沈御雪对人有距离感,又喜欢把自己包裹的严实,燕南归这些天和他的肢体接触加起来比过去的朝夕相处还要多。渐渐地他也发现沈御雪的身体总能轻易留下痕迹,消退缓慢。
若是这些痕迹能出现在他被衣服包裹的身躯上,应该是别样的风景。
燕南归想到这里不禁心猿意马,情绪透过眼神泄露出来。
沈御雪活动自己的手腕,低垂眉眼,纤长的睫毛微犹如蝴蝶的羽翼,整个人毫无戒备地暴露在燕南归眼前,并没有察觉到异常。
反倒是一旁的李清柚对燕南归的眼神感到不舒坦,高声道:“沈仙君,我有几句话想对你说,可否行个方便?”
沈御雪还没开口,燕南归先拒绝道:“李阁主有什么话不能当着我的面说?”
李清柚怒而甩袖,扭头道:“我同忘恩负义的小人无话可谈。”
李清柚对燕南归的厌恶不加掩饰,话里字字带刺,燕南归面色不太好看,他瞥了一眼宁不凡,见宁不凡对他摇头,略微思索道:“李阁主性情中人,不卑不亢,我欣赏你,不会和你计较,你请!”
燕南归退到一旁,不再阻拦。
李清柚对他的恭维充耳不闻,恭敬地请沈御雪移步殿外。
燕南归目送二人离去,拍去身上的尘土,毫不在意地找了把椅子落座,转头看向宁不凡。此刻殿内只有他们二人,那些虚以委蛇统统省去,袒露彼此真实的一面。
“那个问题的答案,你不想再问一次?”燕南归率先开口,语气轻佻,有点幸灾乐祸。
宁不凡抚弄手臂上的浮尘,周正之貌反生邪气:“我又不是真想讨他的真心,何必给自己添堵?”
卸下伪装的宁不凡没有了一腔的情深意切,谈起沈御雪反而多了狎昵之意,轻慢和亵渎显而易见。
燕南归能成功逼迫仙门放弃沈御雪,他可是从中助力不少。只不过他这人惯在幕后,明面上一身浩然正气,任谁也想不到他会暗中挑唆各门各派。
燕南归觉得有趣,道:“我和沈御雪不对付是因为他阻拦我报仇,他为了自己的大义不要我。你又是因为什么?在我的印象里他对你恩重如山,可从来没有对不住你的地方。”
宁不凡抬眸,脸上的笑意变得冰冷。他的目光扫过这个空荡荡的大殿,手掌放在身下这把象征着身份地位的椅子上,摩|擦着椅子的扶手,森然道:“他不该阻拦我当这个宗主!我那么信任他,他却对老宗主说我资历尚浅,德不配位。因为这句话我被送去古战场,九死一生。明明是自己唾手可得的宝座,最后却经历千辛万苦才抢回来!”
宁不凡说到最后神情透出狰狞之意,他当年知道自己能够和师兄们竞争宗主之位时开心极了,觉得自己多年的付出和努力终于有了回报。他迫不及待地想要把这份喜悦分享给沈御雪,却意外听见他和老宗主的对话。
那一刻,宁不凡如坠冰窖,被最信任、最喜欢,最憧憬的人推下万丈深渊的感觉也不过如此。也是从那个时候起,他心里高不可攀的神明有了裂痕。
燕南归目光微闪,宁不凡的话让他有了短暂的怀疑,但他并没有说出来,而是佯装毫不知情。
大殿外,沈御雪和李清柚走在千丈云梯上,步步往下。
李清柚十分担心沈御雪的状况,联想到那些人说的污言秽语和燕南归的眼神,内心焦躁不安。她小心翼翼地观察沈御雪的脸色,见他面色惨白,料到他伤势严重,痊愈困难,心里的忧愁又重几分。
“沈仙君,你真的要去妖族吗?我们霓裳阁虽然不大,但这些年发展尚可,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带你去霓裳阁修养。我们愿意为你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李清柚所在的霓裳阁是下修界少有的全女修门派,早年下修界动荡不安,雾障横行,她们霓裳阁上下幸得沈御雪所救,才免遭覆灭的惨剧。
如今沈御雪有难,李清柚做不到袖手旁观。哪怕是要她去抗衡一个不知道比自己强盛多少倍的敌人,只要心中尚有一口气在,就不能倒地认输。
这些天经历太多寒心之事,李清柚的话让沈御雪倍感欣慰。他看着已经成长为一方巨擘的李清柚,笑道:“你们不必为我担忧,这次的妖族之行就算燕南归不提出来,我也该去。”
李清柚不解地看着沈御雪,在她看来,燕南归不怀好意,妖族就是龙潭虎穴,沈御雪怎么还往里跳?
沈御雪轻叹,道:“当年我帮燕南归夺下妖王之位有些仓促,很多事没来得及处理。我本以为燕南归能够听我一句劝,可现在看来事与愿违,还是要我亲自走一趟。”
“你的身体……”李清柚满目担忧,斟酌道:“你对外说是在雾障中受了伤,可我也是经历过雾障之祸的人,知道雾障内有什么。你是大乘修士,怎会轻易着了道?”
下修界的雾障是战乱中遗留的煞气吸收魔族残存的魔气后诞生出的古怪迷雾,它们无孔不入,能够迷惑人的心智,所过之处人们如痴如醉,癫狂不已,往往会以自相残杀为结局。
这么多年来,沈御雪是唯一一个可以不受雾障影响,将其化解的人。李清柚听到他是在雾障中受伤时大为不解,今日得见他的状况心底更是疑惑。
沈御雪受伤那么久,还是第一次有人对他的说词产生怀疑。他看着脚下覆盖的白雪,脑海中记忆不断闪回。他不动声色地压制波动的情绪,道:“雾障能够放大心中的贪欲,我非完人,也有劫数。”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第六章:缘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