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南齐的中秋,过得尤其不太平,整个临安城中风起云涌,人心动荡。
虽然永平帝责令新封的齐安王前往封地,韦皇后与韦家无力更改,但耍些小心机还是无可厚非的。
先是韦皇后与韦家老太君先后称病,将齐安王离开临安的日期拖延到了中秋,之后又借口中秋团圆佳节,硬是让齐安王继续留在临安城中。
齐安王素来孝顺,不忍母后与外祖母伤心,故而也不愿立即离开。再者,永平帝仓促下旨责令他离开临安,他心中亦有不满,只是并不曾对外人言语。
太子一党对此极为不满,却又不能出言阻拦三皇子尽孝,只好捏着鼻子忍着气。
舜华表面上对此无动于衷,但丝丝却深知,他心底绝非表面上这般镇定,除非是另有所谋。
这个想法在中秋刚过之后便得到了验证——中秋之前,大庆皇帝亲临燕云城,攻城将士备受鼓舞,与城中里应外合,一举收回燕云城。而后安国公主挥兵北下,不日即将收复靖南之地。
消息传来,原本就涌动不止的临安城,局势更是一触即发。
朝中意欲与大庆交好的朝臣纷纷向永平帝进言,称大庆的安国公主战无不胜,与之敌对,弊大于利。故而恳请永平帝派遣使者前往大庆,与大庆商议结盟之事,共同征讨北魏。
对此,韦德新一党自然是持反对意见。于朝中大声斥责这些人,声称他们胆小如鼠,竟被大庆威慑至此,毫无气节可言。而与大庆结盟之举,于国于民,皆无半点益处,更会惹恼北魏,给南齐平添一大劲敌。
两方各自有理,谁也不能说服谁,一时间,两方在朝堂之中吵得不开交。
龙椅之上的永平帝望着下方吵作一团的朝臣,只觉得怒气上头,双眼一黑,竟直挺挺朝后方倒去。
舜华站在台阶之上,双眼微微低垂,对于朝堂之中的争吵,充耳不闻。只是他虽一直默不作声,但双眼却一直留意着永平帝。此时见永平帝竟当朝昏厥过去,大惊失色,顿时惊呼一声“父皇”!而后朝上奔去。
大殿之中被他这一嗓子吼得寂静无声,朝臣们睁着眼睛瞧着太子舜华不顾礼法,奔到皇帝跟前,而后跪地小心探查着。
站在一侧的德全公公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稍许之后便见舜华太子白着脸色转头轻呼:“快去传太医!”
德全公公不敢耽误,急忙命小黄门速去传太医,自己与舜华连忙扶着永平帝回了内殿。
望着离去的永平帝,不少朝臣满眼茫然无措,像是浑然不知刚刚究竟发生了什么。还是过了许久之后,一个小黄门自内殿而出,恭敬道:“陛下龙体有恙,暂不上朝,还请诸位大人回去吧。”
底下先是寂静了片刻,而后嘈杂之声如水波一般,四散开来。稍许之后,有人先转身离开,紧接着,便接二连三有人跟着离开。
倒是韦德新站在原地望着永平帝离开之处,微微眯起了眼睛。
兵部尚书与一众党羽也站在他身侧不曾离开,见他始终不发一言,不由道:“陛下病了,三皇子殿下便可继续留在临安城了吧?”他们这一群人,之所以敢与韦德新为伍,倚仗不过就是三皇子。
如今三皇子虽被封为齐安王,并被责令前往封地,但永平帝健在,之后之事尚不好说。况且三皇子如今仍在临安,那么胜算便仍在他们这边。
他虽说的含糊,但韦德新如何不明白他们心中所想。故而侧头看了他一眼。
他的目光带着一点不可捉摸,令兵部尚书不由自主怀疑自己刚刚那句话到底是哪里说错了?
正当他与其他人心怀忐忑之时,才听得一声轻叹:“陛下病了,三皇子也确实该在龙榻前尽尽孝道了。”
韦德新说完,便低头整了整衣袖,而后负手离去。
兵部尚书与其他人对视一眼,均在彼此眼中看出了迷惘之色。
在东宫养伤的丝丝还不知晓此事,她正盯着自己手腕上清晰可见的伤疤出神。这段时日,舜华找来的名医夜以继日为她诊治着手腕上的伤,虽收效缓慢,但好在如今已能拿得起筷子之类的小东西。
所有名医都为此庆幸不已,就连冷玉都开心不已,唯独丝丝对此结果郁郁难平——她想要的是像从前那样能拿得动剑,弹得了琴,而不是如今这种废物一般的只能拿得起筷子。
瞧见她难掩失落,冷玉不由得出言宽慰:“姐姐如今比起先前,已是大有好转……”话还未说完,便被丝丝冷冷瞧了一眼:“可我先前能为殿下提刀杀人。”
她毕竟是见过血的,冷玉被她这一眼瞧得遍体生寒,诺诺不敢言语。
丝丝收回目光,望向窗外,中秋已过,窗外那颗桂花也开始谢了,她的眼眸之中充盈着落寞寂寥。
——她已经许久不曾进去过舜华的书房了,对于朝中之事往往都是最后才会知晓。
虽然舜华是为了让她安心养伤,但这种毫无用处的境地让她不由自主生出了几分恼怒厌恶之心——她恼怒如今的一无所知,厌恶提不起刀剑的自己。
长乐宫中,她对舜华许诺的一腔真心,如今看来,如同笑话一般。
冷玉不知丝丝心底所想,只是瞧着丝丝微冷的脸色,知晓她心情不好,故而便想寻着趣事逗她开心。
只是她才出了净心阁,便听闻了永平帝于朝堂之上昏厥的消息。
冷玉知晓丝丝素来关心朝堂之事,来不及多想,便急匆匆返回净心阁,将所听之事告知丝丝。末了还忧心忡忡道:“陛下这一病,想来韦家又要趁机独大。”
这几年永平帝的身子骨不太硬朗,韦皇后便联合韦家,趁机独大,甚至处处打压太子。冷玉身为东宫宫娥,虽不在朝堂,但朝堂之争,东宫之人难以避免,因此她与东宫众人,对朝堂之事不可谓不关注。
听完她所言,丝丝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色又白了几分,“殿下呢?”
“殿下在陛下跟前侍疾尽孝。”冷玉回答着自己探听到的消息,“听闻皇后娘娘有意让三殿下也去陛下跟前侍疾,但被陛下训斥了。”
韦皇后想要三皇子近前侍疾,一来可表孝心,而来也能以此拖延三皇子前往封地的期限。韦家这些年在朝中结党营私,所倚仗的不过就是三皇子。一旦三皇子离开临安城,那么在皇储之争中,必定要落于下风。
这是韦家与其党羽绝对不想看见的。
但她的这些小心思,永平帝如何不知?
丝丝沉思半晌,问道:“可知三皇子是何说法?”这段时日她一直在东宫养伤,所知所晓,除了冷玉去外打听,便是自舜华口中听闻一二。但舜华为了让她静养,甚少会说这些。
冷玉摇了摇头,“听闻三皇子如今闭门不出。”
经过前几次的接触,丝丝自认为对重华的为人有几分了解,想来他就算不愿离开临安,但是对于韦皇后如今的举动定有不满,否则也不会一直闭门不出。
她思忖片刻,起身对冷玉道:“我要出去一趟。”
冷玉被吓了一跳,急忙拦住她:“可是殿下吩咐,姐姐你要好好静养,不能外出。”
舜华的确说过这话,虽然明知他是好意,但是这种什么都不告诉她、让她整日无所事事的静养方式,不止一次令丝丝觉得自己如同废物一般。
她对自己如今的处境很是不满,却也知晓废掉双手的自己如今很难帮上舜华的忙。可即便如此,她还是想要尽自己的绵薄之力,为舜华的大业做出哪怕一点点应尽之事。
“我这双手就算再怎么静养,都难以恢复到从前。”这是既定的事实,即便她不愿承认,也无法否决。“我只想为殿下做一些力所能及之事。”
她态度这样坚定,冷玉百般为难,“可是殿下不准姐姐外出。”
“可我从前外出,殿下也从未说过什么。”她自然知晓今时不同往日,但她对舜华阳奉阴违惯了,加上又的确静养多时,便不想继续待着。“况且即便殿下责怪,我也会一力承担,不会牵连到你。”
丝丝向来仗义,舜华也不是胡乱迁怒之人。冷玉知晓自己并不会受罚,但对丝丝的担忧让她仍然站在丝丝身前阻拦着。
见她依旧不让,丝丝叹息一声,“如今陛下在病中,韦家势大,殿下还不知为多少事发愁?我只不过想尽自己的一份力,为殿下分忧而已。”
她望着冷玉的眼神满是恳切:“你就让我出去好不好,我保证会马上回来的。”
她这般坚持,倒是叫冷玉百般为难。便在这时,门外响起三声不紧不慢的敲门声,紧接着一道低沉的嗓音响起,“丝丝姑娘想要出东宫,沈某倒是可以帮上一点儿小忙。”
语调悠闲雅致,不急不缓,好似与友人闲庭漫步时,缓声交谈。
但门内骤然听到此声音的丝丝与与冷玉都徒然一惊——她们对东宫中人极为熟悉,此时竟听不出此人究竟是谁?
净心阁中全是舜华的心腹,即便是府中幕僚,除非舜华宣召,也不得随意出入净心阁。但此人不慌不忙,声音虽不大,但也不像是仓皇逃躲之人。
虽然明知净心阁之中不会平白出现外人,但这段时日,凡事都有例外,丝丝暗自警惕,与冷玉对视一眼后,贴着门小心问道:“你是什么人?”
来人于门外轻笑一声:“在下姓沈,沈季文,是东宫新来的幕僚。”
沈季文。
门内,原本紧绷着身体的丝丝顿时松了一口气。
“丝丝姑娘难道没有听太子殿下提起过在下吗?”虽是问话,但他语带笑意,不紧不慢,像是笃定丝丝知晓他一般。
丝丝确实听舜华提起过此人。虽然这段时日舜华已经不让她知晓很多事情,但是对于突然出现在东宫之中的人,就算是他不说,丝丝也能从宫娥们私下的谈论中察觉到蛛丝马迹。
听说他是突然出现在东宫的,是舜华的座上贵宾。
因为来历成迷,为人很是和善,东宫之中不少宫娥都在私底下偷偷谈论着他。
虽然旁人不知,但舜华告知丝丝时曾说,“他是大庆驸马方镜辞的人。”
换言之,这人如今虽是东宫的幕僚,但更是舜华与大庆安国公主之间的枢纽。
或者说,大庆为助舜华夺得皇位而派来的强大助力。
丝丝之所以会知道这些,不过是因为,先前舜华前往大庆求娶安国公主之时,便是与这人取得联系的。
而如今,这个掌握着大庆与南齐消息的渠道的人却来到了东宫,成为舜华的幕僚。
尽管不知此人为何要来南齐,更不知他是否抱有什么目的,但只要舜华与大庆安国公主之间的盟约存在,便暂时不会存在什么威胁。
思量过后,丝丝看了冷玉一眼,示意她打开门。
门一打开,丝丝便瞧见门外站着一位身着鸦青色广陵锦袍的公子,腰间系着同色腰带,手里附庸风雅一般拿着一柄扇子,扇面聊聊几笔,勾绘出一副蓬勃大气的山水画。
瞧见门打开,他微微一笑,施施然一位风流倜傥的翩翩公子。
——这幅风流俊逸的模样,难怪会被不少宫娥时刻惦念。
丝丝微微福身行了一礼,“沈先生。”
补充了一些内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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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 19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