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时辰后,林初面无表情地走进了自己处在玉碎宫的房间,带着一群随着他飞舞的法宝。
林初到了桌子旁才叹了口气,方坐下来,周围的法宝便纷纷落在了地上。【这小魅妖的修为实在太差了,只是悬空几个法宝就有些力竭。】
【那个叫青竹的脸色和他的名字一样绿。您的被魔魇失忆梗,虽然简陋却惊艳了众人。用如此离谱的借口敷衍他,胜在态度足够嚣张,侮辱性极大!】系统毫不吝惜地奉承道。
【你觉得这个借口很离谱?】林初愣了愣,表情复杂道。
系统“.......”【您没有自知之明吗?一个人被魔魇的条件太过苛刻,被一个已死百年,连魂魄都没的人魇住。那得多少天时地利人和的条件才可以!】
【那也比我死了百年后诈尸复活可信吧?】林初淡淡道:【虽然离谱,可只要有概率,就没人能置喙。况且我在林子扬的面前已然表演过一次被魔魇了,在这些男宠们面前再表演一次。只要我以后坚持不懈,三人成虎,哪怕他们觉得不可思议,日久天长,习惯了也就不会质疑了。】
【是吗?】系统毫无情绪地道。
【不是吗?】林初怔在那里,皱眉沉思道:【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哪里不对。那个叫青竹的,方才挑拨离间的手段并不高明。是个人都能感受到他对我满满的恶意,这不应该。】
【要么他没将我放在心上,觉得我必不可能撼动他的地位。要么,他觉得我死定了!】想到这里,林初突然抬起了头。望着这玉碎宫里空荡荡的房间,总觉得没由来的一股阴冷寒意笼在心头。
【后者。】系统笃定道。
【你知道什么?】林初挑了挑眉问道。
【我跟去看了看。】系统低调道。声音刚落,林初的脑海里便浮现出青竹屋内的画面。
“魔君,那只小魅妖今日可是风头无两,连玉碎宫都住进去了。您今日这般利用他,不怕他日后地位稳固后报复您?”内室里,青竹的奴仆边给青竹倒茶边问道。
“秋后的蚂蚱,能蹦跶几天?”青竹在自己屋里,终于卸下了那一副端着的疏离样子。用那精致的脸阴沉笑笑,接过茶来喝了一口才道:“你以为玉碎宫是好地方?知道为什么尊上只在玉碎宫里才召见我们吗?是因为玉碎宫本身就是冰狱的一部分,踏进了那里,便是一只脚伸进了棺材。尊上对他起的是杀心,那只魅妖还以为自己得到的是荣宠!”
“可,您也说秋平将那位模仿得极像,尊上不是应该喜爱他吗?”奴仆听到青竹的话吃了一惊,继续问道。
“喜爱?连着我们模仿的对象他都恨之入骨,他凭什么喜爱我们?”青竹突然笑了一声,不屑道:“在这魔宫里的,皆是被养的替身罢了。越是像,便越是危险。”
“那只小魅妖还自作聪明,觉得自己装得足够像,便想要以假乱真,说什么自己被那位魇住了。却不知道,像那位的,有机会在这魔宫里享尽荣华,可若真是,哪怕和那位有半分联系,他就只能去死了。”青竹冷冷道。“看他能得意几天。”
林初:“……”【他完全没有信我哪怕半个字!】
【乐观一点。虽然他没有信您,可他局限在争宠的思维里,导致推理出来的结论完全错误!】
【他自己都不信我,却愿意相信,林子扬会被我糊弄住,把我当林初弄死!】林初震惊道。
【毕竟谁都知道林子扬现在的脑子不正常。病急乱投医,您已然成为了他的执念,不死不休。绝望的时候,他相信什么都不为过。更何况,您表现出来的神韵与气质,和以前毫无区别。】系统宽慰他道。【这也是对您演技的肯定。】
林初听了却是猛地一震,似是不忍心般乍然闭上了眼睛,颇有些自闭道:【经你提醒,我终于想到我的计划有什么破绽了。】
系统:【什么?】我提醒了吗?
【被魔魇的条件太过苛刻,而我演得又太逼真,林子扬还是个受不得刺激的疯子。不排除他在有心人的撺掇下,会宁愿相信我就是本人的可能。】林初仰着头严肃道。【若是那样,可就不妙了。】
【怎么会这样?我不理解,您不是有马甲吗?】
【人都有偏向性,尤其是他情绪不稳定的时候。他万一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林初沉沉道。【我将在劫难逃!】
【也就是说他会罔顾一切您故意留下的线索,偏执地认为您就是复活了,来折磨您报仇?毕竟这是他一直希望的。】系统感叹道。【相当于误打误撞,套错了公式,却强行蒙出了正确答案!缘,果真妙不可言!宿主,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这是您的宿命。这边建议您放弃挣扎,直接坦白呢。】
【不,我还能苟。】林初思索了良久,才幽幽吐出一口气道:【先下手为强,他们还没有动手,我便还有机会。只要努力演下去,让林子扬相信我真的只是只被魇住了的小魅妖,与林初毫无关系,我就还能活。】
【想法很好,问题是,说服自己很容易,说服别人很难。您该怎么在林扬心理倾向下,证明自己不是林初呢?】系统不失时机地提醒道。
【这个,问题不大。】林初望着这屋子镇定道。
......
清风崖,一个干净的院子低调地落在崖下。看似朴素,曾经却被刻下了无数避尘术的龟毛台阶,早就随着主人的身死术消而青苔遍地。千里迢迢赶来,本就没什么表情的林子扬看到那重新长出来的青苔,面色缓缓凝下。下意识将院子里多余的杂草清扫一空,才白着脸往里走去。
经过岁月洗礼的房间,罕见没有什么变化。若是林初来到这里便会惊异,这个完全以他喜好所布置的房间,以他离去之后的样子,保持了百年之姿。
除了屋内,纤尘不染的桌子中间,方正摆着的已灭了百年的落魂灯。
术消灯灭,身死魂断。这间屋子,有如林子扬这百年来的每一次一般,没有一个细节有林初归来过后的迹象。
屋里一如既往地寂静,林子扬寥寥站在这间屋子里,沉默无言 。不知过了多久才俯下身子,白皙的指尖轻轻划过那张有几道划痕的桌面,终是执起了那柄早就干涸了的落魂灯。
散落的长发垂在自己带着淡青色血管的白皙手背上,和那木头的纹路一样,带着股苍寂的寥落。
有的人有如唯只出现一次的青空白鸟,自以为从云端飒然划过,不惊落哪怕一片叶子。却不知道,给别人带来的,是在他离开后,那怎么填都填不满的空虚空白。
......
【我本来想从和以往习惯相悖的细节入手,给林子扬营造出一个和以往风格迥异的氛围。潜移默化地打消对我的怀疑。】
【但其实,我并没有多少发挥空间,因为林子扬也意识到了。】林初在徒步逛遍了整个玉碎宫后感叹道。
【什么?】
【整个玉碎宫都发昏发暗,光线不好,因为林子扬知道我不介意乌漆嘛黑,也不介意明净亮堂,唯独不喜欢这种晦暗不明的感觉,因为这样显脏。】
【这,偶然的概率更大一些吧。他是个魔尊,总要符合些自己不明不白的身份。】
【我喜白不喜黑,他便一身黑衣;我不喜衣冠不整,他便散着头发;我不喜欢跟人接触,他便日日和我的尸体眠宿在一起!】林初深吸口气,又长长吐出来道:【一件事情是偶然,可件件事情,他必然是故意的。故意气我!】
系统:“......”【您命都要保不住了,即便他是故意的,又如何?您能拿他怎么办呢?】
【我不能拿他怎么办。】林初叹了口气道:【毕竟,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但是,其实我不喜欢的风格有很多种。在我能保住命的范围内,我得教他做人!】林初冷哼一声道。
......
“玉碎宫是尊上的住所,一应安排百年未变。秋平魔君想要改变这宫里的一应布置,若是问本君,本君倒不好说。”青竹深吸了口气,端坐在那里,耐心朝着林初虚与委蛇道。
“尊上允我住在玉碎宫,便是让我把玉碎宫当家。我也是突发奇想,想要装扮这玉碎宫一番,为尊上尽一份绵薄之力。不过这玉碎宫既然百年未变过,那倒是不好唐突了。此事就算了吧。”林初装模作样叹了一声才起了身,早已换上了替身专用的一袭白衣。不客气地朝着青竹掸了掸宽大的袖子,恹恹道。
“慢着!”青竹望着那几欲掸在自己脸上的袖子僵了脸。猛地深吸口气才勉强按捺住了自己的脾气,挤出个笑脸,妥帖道:“别人做的话,叫做唐突。可秋平魔君而今正是尊上心尖上的人儿,若是您的话,尊上定然舍不得怪罪。指不定对您这一片好意欢喜极了。”青竹饱含深意地望着林初,掩盖住眼底的一片森然,伪善道。
“青竹魔君的意思是,我可以做?”林初歪着头,装作天真的样子,欣喜道。
“那是自然。”
青竹脸上的笑意差点兜不住,待到林初施施然走了才一手拍在桌子上,狰狞着脸,恨恨道:“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我看你还能蹦跶到几时!”
【看吧,我就说,他会很乐意劝我去做的。】林初面无表情地将袖子里的记影石拿出来,淡漠地收进去。【多行不义必自毙,这石头还是他们送给我的。】
【胜在出其不意。】系统沉沉道。【他怎么会想到,你会拿着记影石去套路他,拉他上船?】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林初淡然道:【都要教林子扬做人了,多教一个有什么大不了的?】
......
林子扬紧紧捏着林初的落魂灯从九天之上落下。那捏着灯柄的手隐隐泛着白,没有什么表情的脸上罕见露出一抹迟疑。
林初活的时候都孑然一身。当日又死得干脆,已经百年未现于人前,连个梦都没有给人托过。林子扬觉得自己没有必要为了一个胡言乱语的小魅妖自乱心神,竟然亲自去拿了林初已经灭了百年的落魂灯来检测。
可,那小魅妖那个时候实在是太像了。只有林初会在见到自己的第一眼介意自己衣冠不整,只有林初会问自己一个大乘期的修士冷不冷,只有林初会在死前还执着于自己的洁癖,也只有林初会风轻云淡,不屑一顾地说和自己不熟......
可能是的吧,即便不是他的魂魄归来,不过是自己坚持良久后,生出来淡薄的意念。
只要自己能够证明那和林初相关,不管是什么都好。林子扬咬着唇,执着地想。
纷飞的思绪停止在了自己推开厚重的玉碎宫门前。
玉碎宫里,一块硕大的破阴镜被缀在房梁上,洁白的镜面穿破魔界的阴云,将九天之外的阳光投射在原本昏暗如晦的宫里。清晰亮堂的阳光下,暗红的帷帐被换成了鲜艳到几欲亮瞎人眼的大红色。
原本沉闷肃穆的墨玉梁上被人用红色的丝绦挂起了无数闪着灵光的珠色法宝,像是一个网,随着风不停叮当作响。五颜六色的灵光交错在一起,色彩缤纷地恨不得灼瞎了人眼。
门里,那个小魅妖和这周围交相辉映,身上穿着让人看不见底色的护身彩衣,闪着晶亮的牙齿,朝着他殷勤地笑。“尊上~,人家在这里等候您多时了!”
“砰!”地,林子扬没有丝毫迟疑地将门又关了起来。靠在门口,将眼睛狠狠闭上,粗喘着气。
侧头看到自己尚提着的落魂灯,袖子一摆,干脆地收了起来。
不可能,绝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