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点到名字,沈观困惑转头。
“我还得去通天阁一趟。”承桑郁说:“不论出于什么目的,至少常咎目前不太想动我。我虽离开这么久,但不还是通天阁的挂名讲师吗?甚至你若是要回通天阁,也完全合情合理。至于秦礼还愿不愿意认你,那是后话了。”
青桥闻言倒是一怔。
她没理会沈观,眼底尽是疑问:“妖族自古就与凡人势不两立,你倒好,辞官归隐跑去给凡人当讲师?怪不得你能当妖主呢,心有此等大志,又不拘小节,能将深仇大恨抛之脑后,做什么不能成?”
说到后头就是啧啧称奇,承桑郁权当她是在放屁,紧紧盯着沈观。沈观有些犹豫:“可你奔波了这么久,身上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在无修境走了一趟,妖气也遮不住了,现在去通天阁不是送死吗?”
一盆冷水当头下来,承桑郁往后一靠,不说话了。
但她明显不愿意放弃这个机会,低着头沉思了一会,又扬起手:“你去。”
沈观:“我吗?”
“你带上我的铜钱——不对。”承桑郁觉得自己真是睡傻了,竟是忘了这事儿:“我在秦礼他儿子身上也留了一枚铜钱。这些天事情太多,我竟是忘了看。”
说着她就轻快地从袖中取出铜钱,将手掌覆在上面,人就闭起了眼。
沈观下意识握紧自己手里那枚。
秦礼对于承桑郁那日不告而别的行为其实还是心有芥蒂的。自己这个阁主都得亲自到的场合,那个挂名讲师一直不见人影就算了,大典结束后还找不到人。不光是她,那个天才学生也是一点礼数都不懂,几天都不见人。他其实还有些疑惑,通天阁整座山都有结境护着,那两人没有特许,是怎么出去的呢?
总不能说他们其实藏锋敛锐,是修士里百年都难得一遇的奇才?
但老阁主却越想越觉得有道理,又记起当时陈姑娘也是寥寥几语点醒了自家不思进取的儿子,可不就是有真本事在的!
那么她不告而别,倒也可以谅解了,毕竟大师说不定真的是有急事。
承桑郁可不知道自己在老阁主心里的身价抬高了数倍,只是借着挂在秦云序腰间的铜钱偷窥着房内。
她送铜钱的初衷是借着秦云序看看通天阁有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但后来发现这人实在是个彻头彻尾的废物,根本就接触不到她想知道的东西,便渐渐淡忘了。直到今日她才想起通天阁还有这么一号人物在,只好将就一下,看看能不能碰上死耗子。
秦云序这些天算是铆足了劲在学。
也不知他是怎么想的,只是每次学到不懂之处,都会摸一摸腰间的铜钱,好像要让承桑郁的无心之举开出满园的春色。他先天基础不行,现在还是从头开始,一路走一路都是绊子。但他偏生又不知什么是捷径,只是一味地请教一味地磨炼。
老阁主一看甚是欣慰,心想通天阁终于后继有人了。
所以承桑郁透过铜钱看到满眼的书时,着实是愣了好一会儿。
这孩子还在学呐?
秦云序此时正在藏书阁里,手上小心翼翼托着经卷,口中念念有词。他念的什么承桑郁是一点也不想听,只能在有限的视野里尽力寻找有用的线索。
她又瞥了一眼秦云序捧着的书:“倒是不知学了这么久,可是真有长进。”
秦云序闻言一怔。
承桑郁手抖了一抖。
怎么将心里话说出来了!
寂静的藏书阁里落针可闻,秦云序还在低头寻找声音来源,承桑郁屏气凝神,眼见着他目光已经落在铜钱上了,硬是撒手睁眼强行断开了联系。
虽说那孩子有点傻,但还是不要太早被他知道自己在监视他的好。
那头秦云序半信半疑地拿起了铜钱,又细细辨别了听到的声音,终于将其与记忆里父亲请来的讲师联系上,以为是师父显灵了,又哭又笑又拜:“师父,徒儿虽愚钝,可是在努力上进,师父若不信可回来考验!”
承桑郁已经听不见他的呼声了,在万喜楼百无聊赖地转了会铜钱,猜测秦云序应当没发现异样,就又偷偷摸摸握紧了铜钱。
“师父,师父你能听到吗?徒儿无能,定是哪里惹师父生气了,还请师父明示——”
承桑郁:?
不是说他傻里傻气,怎么这么快就发现她了?
她还在思考是哪里出了纰漏,就听沈观说:“秦云序说不准能成为你的眼。”
承桑郁点头:“我有此意。”
青桥在一旁没看懂两人打的什么哑谜,急得扬手在两人之间挥了挥:“你们说什么呢?”
承桑郁并不直说,只是摆手示意她凑近:“你想要毁了通天阁吗?”
青桥眼睛都亮了。
半信半疑并不能掩盖她眼底的雀跃:“你能办到?”
“沈观虽能进入通天阁,可毕竟身份受限,很难办全我的吩咐。秦云序作为阁主之子,是未来阁主的人选之一,什么事交给他去办还是更妥当一些。此法几乎完美无缺,只要秦云序看不出我意图就行。”
青桥并不买账:“若此事你一人就能办成,还喊我来听做什么?给我报喜吗?”
承桑郁垂下眼,没理会秦云序在藏书阁焦急的呼喊。
“我们有一位朋友在他们手上,到时候你去接一接她。”
沈观知道她说的是赏玉,就没吭声。
青桥眼神一动。
“她也是被通天阁带走了?多久了,你们不着急?”
“不急。她与平常妖物不同,通天阁动不了她。”
青桥挑起一边眼尾看她。
承桑郁又拿起了铜钱。
那头秦云序久久听不见回应,开始怀疑自己:莫不是他读书读多了幻听了?
可方才明明就是……
他还听见师父问自己可有长进,怎么……
正胡思乱想,久违的声音终于再次出现:“秦云序。”
“……在!师父您可算来了!”
秦云序一声浑厚的“在”着实给承桑郁都惊了一跳,铜钱险些没握住,从指缝漏了一点出来。
秦云序先是哭诉了一番思念之情,情深意切到连承桑郁都快要信了:“师父师父,弟子这些天当真是在发奋苦学,只是还有诸多不懂,还需师父解惑。”
承桑郁犹犹豫豫听完,看了眼沈观,有点想将铜钱扔了。
她哪里懂得人间那些术法,平日上课都是照着话本念野史,这小子是从哪儿看出来她可以“解惑”的?
她不将他解决了都是好事。
本来在他身上浪费一枚铜钱她就来气,现在身边只剩下沈观一个可信的,还有一位不知是敌是友的青桥——烦心事堆成了山,比在妖界时还多。
她当年撂挑子不干时,可曾想到过现在依然遇见一堆麻烦。
也许就是命吧。
“你何处不懂,等我回通天阁再议。现下你就继续往后学,实在不会问你爹秦大阁主,我近来很忙,替我与大阁主问好。”
秦云序声气明显低落下去,承桑郁沉住气,只透露了这些——那孩子虽然傻,但她也不能太过分了,怎么样也得循序渐进才是。
青桥听得不知所云,怎么也想不出来刚才那一番话她到底吩咐了些什么,就扯了扯她衣袖:“你当真认为你那朋友在镇妖塔里能生还吗?这帮修仙狗捉回去的妖还不知是有什么用处,万一——”
承桑郁在她面前竖起一根手指:“不吉利的话少说。”
青桥翻个白眼,觉得跟承桑郁说不清,起身把门去了。
外头天色渐晚,已是月上梢头。
寂静的明州城里似乎总暗藏危机,修士们几乎将整座城都翻了个遍,罗盘指针乱转,他们寻不见人,简直怀疑青桥是不是人间蒸发了。
而另一头,赏玉稍稍为自己被砍断的眼线心疼了一会儿,慢悠悠上了二楼。
眼线告诉她万喜楼里的人离开已经一整天了,为什么现在还没回来?
承桑郁在这里,他不怕吗?
茶香愈发浓郁,赏玉四处看了下,循着气味走去了一间屋子门口。
屋门关得不紧,门缝里渗出微弱的光线。她试探着伸手触碰一下,没推动。
“你那位朋友既是神通广大,又怎么会落入通天阁手里?”
赏玉脚步一顿。
门上传来吱呀声响,像是谁靠了上去。
她就静静在门外站着,时不时回头看向楼下将灭未灭的烛火。
承桑郁在里面说:“谁行事都难免有纰漏——是吧,赏玉?”
赏玉听到此处,知道自己藏不住,也就没打算逃避,伸出手叩了叩门。
青桥还在疑惑,听到叩门声时却下意识抵住了门。
“你开吧,这便是我那位朋友。”
赏玉进来后半晌没人说话,几个人大眼瞪小眼瞪了一会,还是青桥打破了沉默:“所以说,不用我去接了?”
承桑郁有些意外。
她只知道赏玉像是妖鬼,却也没算到她能自己脱身——那么事情就好办了。
“你听到多少了?”
事到如今,她也不打算再藏着掖着,直截了当问道:“其实我原本还在想,你若当真被困在通天阁了,我该怎么去救——但你好像有些迫不及待想暴露自己,那我只好奉陪了。”
赏玉垂下眼,并不否认:“要我坐下和你谈谈吗?”
“当然。”承桑郁示意她请便,“如果你不嫌我冒犯的话。”
“你是鬼?”
此言一出,不光是青桥,连沈观都惊了一惊。
青桥是没想到这一层,沈观是没想到承桑郁会问得这样直白。
倒是被问的那位好像接受良好,点点头说:“是鬼。”
沈观闭了嘴,端起茶盏慢慢品起来。
承桑郁点头:“抱琴曾与我说过,满陵那场大火距今有几百年了,而你,正是被家人第一个推到祭台上的女孩。为了接近我,你骗我说火是十年前通天阁放的,而你是唯一一个生还者——可事实上,那个时候通天阁还是民间一些闲散的教派,大火呢,也是另有真凶。”
她顿了顿,注意到赏玉神色无波无澜,没听见她的回答,就继续道:“你本心是好的,隐藏得也不错,只是下次就不必这样大费周章了。”
“那你可别希望还有下次。”赏玉客客气气笑了:“我确实想要你去查满陵,报仇就不必了,我要一个说法就够了。但通天阁……是因为我看不惯他,想借你的手将他端了——仅此而已。”
两人之间火药气味足得很,青桥一句都听不懂,几次想插嘴提问,却都硬生生憋了回去。
饶是她都看出兹事体大,沈观就更不用说,早就闭起眼装睡去了。
“你这么说我可就不乐意了,通天阁原就与我无冤无仇,因为你一句话我就去残害生灵,我这本来就岌岌可危的名声岂不更是坏透了?”承桑郁也不卖关子,话锋一转道:“这样,你也帮我办一件事——”
“找你的知己乐摇安?”
承桑郁一怔,转而想到她既然敢对自己拿下首,必定也是了解过自己,也不多问,爽朗一笑:“办成了我自然会帮你。”
“好,我答应你。”赏玉一歪头:“妖主在位时也从未食言,你若办成,我可以再替你洗白名声。”
承桑郁听了这一番大逆不道之言,有些想笑又笑不出来:“其一,清者自清,还需要洗吗?”
“其二,你有那样通天的本事,怎么偏偏找不到仇人,还要寻求我的帮助?”
赏玉闻言并不反驳,跟着附和:“那么是我失礼了,日后定会注意。”
“好了,咱们之间也说清了,现在我向你打听一件事,你不会不告诉我吧?”
承桑郁顺杆爬,赏玉静静听着,点点头:“你说便是。”
“你在通天阁镇妖塔里见到了什么?”
其实承桑郁想问那日赏玉为何面对修士的围剿还想上去护着自己的宅子,但想了一想又觉得多余,万一人家是知道自己在听着,故意演戏给自己看呢?
那自己这不就是自作多情了。